第23章 023 目光肆意地觊觎着她(微調劇情……
第23章 023 目光肆意地觊觎着她(微調劇情……
洛雲姝收回了手, 手心殘存着餘溫,連方才一把抓過去時手心滿滿漲漲的觸覺也無處不在。
她整個人宛若石雕,就連被姬君淩壓在身下都沒留意, 手指僵硬屈起,仿佛碰到能要她命的毒物。
她這手怎麽就不偏不倚就抓到了那裏……上次溫泉池邊她主動的事在先,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在引誘他?
洛雲姝眼一黑。
姬君淩氣息微亂,撐着身子微微起身, 不再與她的身體交疊。
即便看不清,洛雲姝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她在昏暗中迎向他的目光,用只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解釋:“我不小心的。”
姬君淩沒回應她, 他依舊撐着身子看着她。就着稀薄的光, 洛雲姝看清他神情——那夜姬君淩坐在池畔低頭看着池中的她,目光也是如此。
随後她聽到他喉結突然滾動了一下,像狼撕咬獵物之前的吞咽, 洛雲姝本該忌憚、戒備。
但她沒有, 非但沒有恐懼, 似乎還被勾出某種原始的渴望。
姬君淩待她如獵物,他對于她而言, 也是塊誘人的肉。
洛雲姝氣息倏然急促。
又開始口幹了。
這種感覺很是不妙,怎麽跟情蠱發作一樣, 可她和姬君淩沒有情蠱, 也不适合有那種沖動。
“人走了……”她提醒他。
低柔的聲線卻讓這一句話聽來有了截然相反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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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暗示他做點別的。
姬君淩握着她腕子,粗糙的拇指極慢極慢地摩挲她柔嫩的腕處, 不必看, 也知道她那裏定然泛起一片淺淺紅痕。如上次在溫泉池。
“所以呢?”他低聲反問她。
氣息分毫未亂,心跳也極為平穩,仿若對她無半點绮念。
洛雲姝被他迷惑住了。
她忍不住又開始揣摩他從前到現在對她諸多越禮行徑背後的含義,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若有男女之間的觊觎,要麽就動情,要麽動欲。
姬君淩和她哪來的情可言?
因此動情斷不可能,只可能會動欲,可眼下她人都在他的身下,二人一道躺在一床錦被中,身體若即若離地貼着,他心跳絲毫不亂。
被她抓了也沒有太大變化。
也不像是有欲。
洛雲姝試探地輕輕推開他:“長公子,你可以走了。”
下巴忽地被捏住,姬君淩将她的臉轉了過去直視着他:“您是怕晚輩再不走您又會和上次一樣認錯?”
他說的是哪一次,洛雲姝心裏有數,眼看着不能再假裝無事發生,她索性豁出去:“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平日逗弄我只是想看我一苗疆人因越禮而苦惱,并無別的心思,我對你心思也一樣清清白白。”
姬君淩低低笑了。
她對他或許清白,但他卻不。
她以為他會因為她是他父親的女人而恪守禮教。但他曾在夢中如此将他父親的女人壓在下方,放肆地撕碎她的衣衫,在她身上烙下他的痕跡,以瘋狂的攻陷回應她的挑釁。
她把他想得太過清正。
姬君淩眸光深沉,凝着她緊抿的唇,若他吻下去,她是會羞恥地推開他,還是會迎合?
或是搬出他父親壓制她。
他說不準,只清楚以她性情不會希望他們的關系變亂。
姬君淩松開她,從榻上坐起,屈起一條腿在榻上坦然閑坐,反問她:“若晚輩待您清白,您是否願與我一道消除父親的威脅。還是說,您對他一往情深,明知他的本性也要守着他?”
洛雲姝舒了口氣。
姬君淩果真是上道,他在承諾,只要她和他合謀,他便會如願清白地待她,尊她為長輩。
話到這一步,再試探他對她有無觊觎也沒了意義。
姬君淩足夠理智。
他答應以保持距離為合謀的條件之一,就不會打破他們的關系。
至少事成前不會。
事成之後,就算他會,她也可以想辦法抽身而出。
洛雲姝也遞出幾分誠意:“我又不是非對錯不分的人。不過,我也不會自尋死路。你父親某種程度上給了我和阿九庇護,沒有比這更好的路,我不會輕易放棄這條暫時能走下去的路。”
姬君淩姿态随意,手肘搭在屈起的腿上,低頭打量洛雲姝。
之前幾次交鋒,他便發覺她慵懶皮囊下藏着身反骨。
或許她很愛他的父親,但也冷靜,不會任由自己被人拿捏。她會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選擇不将他來過的事告知姬忽,因而他才敢冒險夜訪。
他找對了人。
姬君淩斂眸,鄭重道:“幫晚輩不會使您和九弟失去現有倚仗,只會讓你們母子擺脫桎梏,更無憂無慮。我雖有野心,但也不至于六親不認,九弟是我唯一的手足,亦無法對我構成威脅,我會庇護他一生無憂,替他尋找缺少的那味藥。即便他日後羽翼豐滿要與我抗衡,我亦有把握憑實力讓他服膺,而不是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加害他。您善于用毒,應當也有別的辦法鉗制晚輩。至于父親,您喜歡他溫文爾雅的一面,卻戒備于他的控制欲和城府,既是如此,為何不親手把他變成您真正喜歡的樣子?”
洛雲姝認真聽着。
她不得不承認,姬君淩把她的所求都考慮到了,給的條件也很誘人,她所圖不過是阿九一生無憂、自己活得自由,不受旁人桎梏。
連情蠱發作這一隐患也能通過把姬忽扣在身邊解決。
但幫繼子對付前夫并非小事,她也不确定姬君淩打算如何做,需謹慎行事,便道:“你容我考慮考慮。放心,即便最後我決定置身事外,今夜你我所說一切,我都不會告訴你父親。
雙方雖沒有達成協議,但彼此都得到了想要的承諾。
“晚輩靜候佳音。”
姬君淩手随意垂着,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一擡一落,矜貴從容,仿佛他正坐在山上的草地吹風賞景。
洛雲姝覺得割裂。
這可是在她的榻上,在只有夫妻才能共處的羅帳內。片刻前他們還曾親昵接觸,從前也險些擦槍走火。
他卻仍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冷靜地與她互換條件。
被他這賓至如歸的姿态挑釁到,她側躺着面對着他,一手屈起支起腦袋,定睛地打量他:“還不走麽?”
姬君淩看向窗外。
洛雲姝想起方才那喜雨說的“野物”,想來是姬君淩來時不慎動了山莊中布下的捕獸夾,惹得暗衛警惕,他此時出去屬實不大理智。
溫泉小院這一帶平時倒沒多少人看守,她一來,暗衛和侍婢們都跟來了,看來他們只能熬到黎明,待她起榻回雲山閣後,姬君淩再離開。
鬼鬼祟祟的,搞得她真跟偷人了似的,真麻煩。洛雲姝拉上被子蓋好自己,再度躺了下去:“那長公子就坐着等等吧,我先歇着。”
姬君淩什麽也沒說。
她不再多說,他怎麽來的怎麽回去,她才不擔心。
她自顧自地睡下了。
姬君淩聽着清淺的呼吸,低頭看着榻上沒心沒肺的人。
羅帳內萦繞着她身上幽香,絲絲縷縷,似只一處不在的手,她那一用力的抓揉還在他的身體裏喧嚣。
當時他險些沒忍住。
在占有她和與她交易兩者之間,他冷靜地選了後一種。
他會如她所願踐諾。
但不代表會永遠克制下去。
橫豎暫時走不掉,姬君淩索性躺下來,與洛雲姝面對着面,支起腦袋在昏暗羅帳中端凝她。
洛雲姝睡得很踏實。
她不知道,她入睡後,适才還許諾尊她為長輩的青年躺在她的身側,目光肆意地觊觎着她。
他伸出長指,指端虛虛點在她豐潤的櫻唇上方,目光放肆。
-
洛雲姝醒來時已是破曉。
身側早已無人。
她怔忪地望着帳頂,思忖着姬君淩是怎麽引開暗衛走掉。他既然有辦法,為何要等到她入睡後才走?
昨夜發生的事太多,她無暇去逐一理清,如今回憶起一切,只覺得恍若隔世,像是做了場夢。
她最忌諱的事亦成了真。
姬忽他,早在三年前就為了扳倒大房置阿九的生死不顧。
他遠比她想象的要可怕。
可她回到中原兩年,竟一直以為他仍是當初的清正君子。這樣深的城府,實在令人膽寒,倘若姬忽察覺她和姬君淩私下來往,他會怎樣?
是否會勃然大怒,殺了他們母子及姬君淩,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寬宥她,但徹底将她囚禁起來,成為他的囚雀。
他手上還有離朱。
洛雲姝頭又開始疼了。
羅帳中仿佛還殘存着姬君淩身上的氣息,她身上蓋着的被子,他昨夜也曾蓋過,嚴嚴實實地覆在她身上,就像青年壓着她的結實身體。
洛雲姝驀地回憶起昨夜荒唐的一抓,滿滿當當的觸感猶在。
她猛地甩甩手。
起榻後,她似不經意地問起喜雨:“對了,昨夜的野物可逮到?”
喜雨說不曾。
落雲姝更好奇了,姬君淩究竟是如何離開的?這屋子只有兩處門,一處通往廊下,一處通往後方的溫泉池,但周圍都有暗衛守着。
昨夜她是因為另一處池子水中進了東西才不得不到這邊池子來,想必是姬君淩故意為之,難道是那處溫泉池附近有什麽她不知曉的機關?
早知道就不睡了。
-
姬君淩走後,山莊風平浪靜。
久未來到山莊的姬忽帶來了一個小少年,八歲的小少年一身墨衣,皮膚白得仿佛從未見過天日,目光灼灼。若說阿九是冬眠的孱弱白蛇,離朱就是叢林裏好鬥靈活的黑蛇。
離朱記得師父說過,師姐是她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個,倘使沒被送去中原當人質,如今定是苗疆第一聖手,和當年煉出辟邪珠的先輩一樣厲害。
說到辟邪珠,那顆珠子是他們王室聖物,可避百毒。當初師父在天蟾教被颠覆時将聖物送去師姐手中,可如今,聖物卻佩在那個孩子身上。
那個混了虛僞中原人血脈的世家小公子,姬月恒。
離朱昳麗的眼中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師姐這麽久不回南疆,難道真像師父說的要留在中原?莫非是忘了苗疆,忘了天蟾教和師父麽?”
洛雲姝撩起裙擺坐在貴妃榻上,笑了:“你幼時生得黑不溜秋,跟個大水蛭似的,長大倒白了。”
離朱板起的小臉微怔。
他咕哝道:“是師父嫌我太黑,不像她的徒弟。對了,師父臨死前讓我來中原尋你回去複國。”
洛雲姝抿唇輕笑了聲。
身子前傾,打量着離朱:“你太瘦了,會長不高的。”
離朱備好的話又被打斷。
他摸摸自己的臉:“師父說我太胖了養的蠱也跟着胖,不好看。師姐,我會養好幾種蠱了……”
洛雲姝笑笑:“真聰明。”
意識到又被師姐岔開了話,離朱又氣又窘,忙扯回話題:“師姐把辟邪珠給了那中原人的孩子?”
繞不開,洛雲姝無奈道:“那也是我的孩子,他身中奇毒,需得靠辟邪珠養着,聖物本就該用來救人。”
她給離朱端過去一杯茶:“你坐下說啊,小師弟。”
離朱沒有坐下,想起那個中原找到他的中原男子,他莫名不喜:“師姐難道對那虛僞的中原男人動了情?跟他說的一樣要留下來‘相夫教子’麽。”
洛雲姝看着他仿佛被師父附身,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她不再岔開話,看了眼守在外面的侍婢:“動情?或許吧,他很好看,也很喜歡我,我們還有一個孩子。”
離朱更心急了,他說不過師姐,思索着這時候若是師父會怎樣說,洛雲姝低道:“出血了。”
離朱不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後:“小傷而已,男子漢大丈夫。”
“你離男子漢尚遠着呢,還是個需要哄的小孩。”洛雲姝取來金瘡藥,嘆道:“小小年紀只身來到中原,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可有被人欺負?”
小少年被問住了。
他別過頭,眼底有濕潤的淚光閃爍,咬牙倔強道:“我會用蠱,也會用毒,沒有人能欺負得了我。”
洛雲姝直起身,揉揉他頭頂:“傻孩子,先吃點東西吧。小小年紀先別想這麽多,安心留下吧。”
離朱的計劃完全被打斷。
是夜,他躺在師姐親手為他鋪好的床榻上,心中湧起久違的暖意,同時告訴自己明日一定再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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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師弟來後,洛雲姝高興,面對姬忽時笑顏也多了。
她高興,姬忽自然樂得縱容,對母子二人的監視也放寬些許。
離朱頗敬仰洛雲姝,師父說,他的命是師姐救下的,師姐待他也好,對于這位師姐,他懷着近乎舐犢之情的感激,每日洛雲姝一出現,離朱就屁颠屁颠跟在身後。
“你說要保護師姐?”洛雲姝看着身後的尾巴,了然笑了,“師姐不需保護。怎麽,阿九還是不理你麽?”
被說中心事,離朱驀地扭過頭,他本不喜阿九,念及他流着師姐的血,勉為其難和他打交道,可那家夥竟瞧不上他,傲慢!
他不高興地岔開話:“師姐不信我能保護你嗎……我好歹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我會碰到那個中原男人,還是因為手底下苗醫要與我買蠱蟲!”
“你是說無九?”
洛雲姝急忙追問:“無九同你買蠱蟲,什麽蠱,要用在誰的身上?”
離朱茫然搖頭,壓低聲音:“改記憶的蠱,我偷聽了他們的話,聽說給一個小孩子用。”
洛雲姝的體質無法養蠱,但她知道如何用蠱,清楚離朱說的蠱需先得到下蠱人信任才能催眠成功。
姬忽要讓無九用在哪個小孩子身上,莫非是懷疑阿九撞見了陳大的事?但為何現在才懷疑。
洛雲姝暫且想不通,先暗自将此事記下來,決定這幾日慢慢查。
離朱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小的陶罐,不無得意道:“賣給無九那只是我養的,但師父死了,我的養蠱術只學了一半,這只是師父養的,師姐你拿着,萬一以後有用呢。”
洛雲姝收下了那只蠱。
離朱脾氣耿直,洛雲姝不希望他幹涉過于留意姬忽的事,以免驚起姬忽的警惕,哄道:“蠱這事就當你不知道吧,好麽,我的好師弟?”
師姐神色凝重,似乎是不高興他說中原男人的壞話。
離朱忙噤聲:“我知道了。”
但他心裏不平衡,師姐定是被中原男人的外表迷惑了,他得盡快找到哄師姐離開中原的辦法!
從師姐那裏出來後,離朱路過棗樹,見阿九坐在樹下看書,矜傲的模樣離朱看着就來氣。
但今日他突然有了個主意。
離朱叼着片樹葉,不大情緣地上前:“想跟我回南疆看看麽?南疆高人多,說不定能解你的毒。”
說到解毒,阿九停頓了下,又戒備地垂下眼:“為何?”
離朱最煩他們中原人這有話不好好說的習慣,問:“什麽為何?”
阿九頭也不擡,冷淡道:“你應該更希望我死,這樣阿娘想回南疆時,就不用帶上個拖油瓶。”
離朱嗤了聲:“沒錯,要是師姐願意放棄你,我也是樂意的。”
“放棄……”阿九念着冷冰冰的兩個字,眼底閃過茫然。
離朱本只是因為他的冷淡才要故意出言嘲諷他,這會見他失落,心裏又開始內疚,忙找補道:“放心,師姐很疼你,舍不得放棄你。但我想帶她回去,少不得要帶上你。”
師姐不想回南疆,定是舍不得幼子,只要哄得這驕矜的小公子先跟他離開,師姐也一定會跟上來。
然而離朱磨了半日,阿九都不理會他,兀自看着書。
他恹恹離去,走出幾步發覺那個中原男人不知何時來了山莊,悠然立在樹後旁觀着他,他氣呼呼瞪了他一眼:“狡猾的中原男人!”
姬忽也不惱,只笑了笑。
他越淡然,離朱越氣惱:“等着!我早晚會查出來蠱——”
記起師姐囑咐,他急忙噤聲。
姬忽看着小少年好鬥的背影,起初只是一笑而過,待離朱走後,他的眉心倏然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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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時日,離朱像曾經的七七一樣圍着阿九轉,與他稱兄道弟,總算磨得阿九與他結交。
見時機合适,離朱終于在個風和日麗,便于遠行的日子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阿九,想下山去玩麽?”
阿九放下書卷。
聽到下山二字,耳畔襲來狗叫聲和一聲聲的“怪物”,他溫和的目光寸寸冷下,森森然地看着離朱,看得離朱頭皮發麻,才溫順點頭:“好。”
離朱成功帶着人下了山。
怕阿九半路上不聽話,他備了可以短暫迷惑人的毒,然而毒還未能用到阿九身上,他先倒下了。
山下一處荒敗的破廟中。
四下只有離朱一人,阿九走了,他被毒藥倒,渾身不能動彈,地上遺落着個繪有苗疆圖騰的瓷瓶。
是師姐的毒瓶。
阿九冷漠的話在腦海回蕩。
“山莊的人都知道我不能下山,而你要騙我下山。你想殺掉我,再騙阿娘說我跟你回了南疆,對麽?”
“爹爹總勸阿娘放棄,你也是。但我不想死,我還沒及冠。”
“要我相信你麽,你想多了……
“我怎麽會信任誰?”
離朱與體內的毒抗争着,他和師姐一樣自小用秘法養着身子,不懼多半毒物,但師姐的毒對他多少有用,他只能等,等身上毒性散去。
時間一息息流逝,恐懼漸次累積。離朱的不安積攢到頂峰時,廟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離朱後脊有涼意絲絲攀上,他絕望地數着腳步聲,看着廟門。
門後現出一片青衫,繼而是中原男人溫和的眉眼,他給了離朱解藥:“我原本想讓你留下,這樣她也就不再惦記南疆。可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也實在不老實。
“你師姐讓我送你回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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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姝昨夜蠱毒複發,照例在雲山閣閉關休養,一起榻,就聽說離朱帶着阿九溜下山去玩了。
她現在最怕“下山”二字,一聽便急急往外走,迎面碰上阿九。
小少年逆着光,面色格外蒼白,麻木冷道:“他走了。”
洛雲姝:“你說誰走了?”
阿九別過臉,似乎想起了某種不願回想的記憶:“離朱,他接近我,說要與我當家人,卻騙我下山。
“他也一樣,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他也和那些孩子一樣,想看我出醜,看我變怪物,想讓你放棄我回南疆。所以我給他下了毒,用的是阿娘的毒,讓他也嘗嘗被放棄的滋味。”
“阿九,你——”
洛雲姝氣急,緩了口氣才能繼續說話,“你為何這樣做!”
八歲的孩子神情漠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問她:“阿娘不問我,為什麽會拿到你的毒藥,為什麽會躲過護衛下山把他放走。”
聞言,洛雲姝頓住,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是姬忽默許的。
但姬忽為何會默許?
是不希望她與阿九孩子離朱關系和睦,擔心他們三人離開中原,才要借此機會離間?
找到離朱或許就能知道。
那孩子耿直好鬥,流落在外恐怕會遭遇不測。洛雲姝命人看住阿九,帶着護衛下山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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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呼哨,一輛高大的馬車行在山道上,朝遠方駛去。
馬車內,離朱一動也不能動,惡狠狠盯着對面的青衫男子。
“你在騙我!我師姐對我這麽好,怎麽可能抛棄我……”
姬忽平和地打量着這個倔強的孩子,這孩子沖動、雖處處戒備,也極易對旁人産生感情,相較于喜怒不形于色的阿九,其實更為讨喜。
可惜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他溫聲反問:“那你猜阿九的毒和我的解藥從何來?”
離朱被姬忽問住了。
師姐研制的毒大都要用她的血為引,旁人就算拿到也不會用。
所以……
她是嫌他總勸她離開這中原男子,礙着他們一家團聚?
過去半年在中原受的欺負在此刻爆發,離朱眼淚流了下來,像個被抛棄的狼犬痛苦嗚咽:“不是的!師姐不會抛棄我……師父死了,南疆沒我的家,中原,師姐也不要我了……”
姬忽沉默了,沒再勸他回去,等他哭聲漸止,伸手撣去他肩頭稻草:“無論南疆還是中原,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弱者會有家,家是屬于強者的特權。無處可去的話,不妨随我去別處,我讓人教你劍法。
“或者,你師姐心軟,你求一求她,她會留下你的。”
離朱真想啐他一口。
他不要和中原毒蛇為伍!可師姐不要他,他不想求她,也不想求姬月恒,中原毒蛇說得對。
他太弱,可無論在中原南疆都有人欺負他,他又能去哪裏……
“弱者,沒有家……”離朱反複念着這句話,心裏有了個主意:“我不回去,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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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姝最終沒找到離朱。
她在破廟中拾得一個銀質吊墜,是離朱随身物件,地上還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苗文:“別找我。”
冷風穿入廟中,洛雲姝立在空無一人的破廟中,看着那幾個字,突然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山莊中又丢了一個孩子。
洛雲姝回來時,幾個仆從躲在暗處竊竊私語:“離九公子遠點,別看他小仙童似的,其實可怕着呢。他親口說了,離朱公子是被他下了毒放走的。上回七七姑娘走丢,也是因為九公子帶七七姑娘,這孩子才八歲……”
洛雲姝慢慢停下來。
那幾人說小主子的不是被逮個正着,皆是惶恐,齊齊上前請罪。
洛雲姝無言看着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幾個仆從。之前阿九發病傷人時,他身邊仆從也個個惶恐。
她該怪這幾人畏懼阿九麽?
還是該怪阿九的病。
洛雲姝沒有情緒,垂目看着幾人,素來柔婉的聲線清冷:“往後,別再讓我聽到此類話。”
郡主懶散,不喜歡去管束仆從,随和得簡直沒有主仆之分。衆人也都不怕她。這次她雖未動怒,平靜的眸光如冷霧,淡淡望過來時,無端讓人後脊發涼,幾人慌亂請罪:“小的知錯!謝郡主寬容!”
洛雲姝到了阿九房中。
和七七不見時一樣,他坐在窗邊發呆。如願趕走離朱,他并沒有得意,低頭看着自己的腿。
洛雲姝停住了。
阿九的毒稱不上劇毒,但他自幼就不算壯碩,中毒時太過因而無法解清,她所用秘法能清楚心肺中的殘毒,卻會把毒逼向腿腳。
沒別的辦法,藥王谷神醫都沒有把握,勸她試試苗疆秘法。
試試的言外之意并非她有很多選擇,而是——死馬當活馬醫。她試成了,能保阿九未來十年性命無虞,可他的腿将會失去知覺。
洛雲姝心裏因離朱的走丢而陰雲不散,卻又無法再去訓斥阿九,母子二人沉默對峙。
阿九頭也不回:“我讨厭任何出現在我身側活蹦亂跳的孩子。
“他們比我康健,生性也比我善良,我讨厭他們。”
洛雲姝扣緊了桌沿。
從前阿九還會藏起陰鸷,裝出乖巧模樣,這樣的阿九她會擔憂卻也能放心,一旦他開始說自己生性陰戾,就意味着自甘堕落。
事已至此,她不能像姬忽嚴厲處罰,那只會讓阿九徹底堕落。
她散漫慣了,本也不是個喜歡管束旁人的人,甚至不遵循善惡之道,可她不想阿九也如此。
洛雲姝在阿九的身側坐下。
她耐下心:“離朱……他的确是你氣走的,你做錯了。但這不是因為你生來就壞。你記着,無論如何,阿娘都不會放棄你,你往後有什麽事與阿娘說,別胡思亂想。”
阿九垂下頭,緊緊揪住膝頭衣料直到那一片布料發皺。又勸導阿九幾句,洛雲姝匆匆離去了。
夜風讓人清醒。
洛雲姝回想阿九說的話:“阿娘不問我,為什麽會拿到你的毒藥,為什麽會有機會躲過護衛下山。”
這些日子她一心與姬忽虛與委蛇,試圖探尋離朱所說的蠱。還暗中摸清了他在山莊的人手。
因為覺得姬忽和她之間有情蠱,定不擔心離朱一個八歲的孩子挑撥離間哄得師姐回南疆,因而只勸那孩子謹言慎行,離朱也極為乖巧。
姬忽一直知道離朱想帶她回南疆,因而白日得知離朱走丢時她本以為姬忽只是想離間他們三個人,且姬忽帶離朱前來是為了讓她有牽絆,不會輕易讓離朱離開。
離朱離開的事姬忽知道。
他定然是察覺離朱知曉了其他的秘密,為保萬無一失,才要借阿九的偏執設計了這一出。
洛雲姝想到離朱說的失憶蠱。
這段時日她旁側敲擊,推測蠱約莫是給七七用的。
如若只是七七聽到、看到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姬忽可以直接吩咐無九用藥讓她失去記憶,不需要大費周章用蠱并讓她記住些別的記憶,橫豎他可以解釋為七七是因解毒失憶,楚珣夫婦疼愛七七,只要七七安然無恙,失憶甚至不算大事。
也更不需要把離朱送走。
以姬忽的性子,能花五成力辦好的,絕不會花十成。
洛雲姝立在冷風中反複思量七七的事,驀地有了一個猜測——
那個七七是假的。
他尋來一個容貌相似的孩子,讓她記住一些本該七七才有的記憶,為了迷惑楚珣夫婦,說不定還會在每次探視時只給他們遠遠看上一眼。
所以他才忌憚離朱。
上次姬君淩來時她曾随口問起,得知七七和楚家都并無異樣。
關心則亂,楚珣夫婦都是正直良善之人,顧及七七的毒不敢輕舉妄動,恐怕也被迷惑了。
可那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件丢了可以用贗品頂替的物件!
姬忽實在離譜。
她本以為他只是城府深、不擇手段,可他已然喪心病狂!
她和阿九不能再等待了。
身上狐裘溫暖,洛雲姝卻打了個寒顫,本要回雲山閣休憩,卻一拐彎朝溫泉池一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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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丢了?”
“聽說是被九公子氣走的。”
上京城姬君淩所在衙署,季城正與他彙報雲昭山莊事宜。
他百思不得其解:“長公子,您說郎主把那孩子送到山莊不就是為了哄郡主好好留在中原,如今九公子為何又把人帶走,郎主在山莊安排那麽多眼線,應當也察覺,為何沒攔着。”
姬君淩擺弄着案頭的筆架:“不重要,她什麽反應?”
季城沒反應過來他在問誰,是郎主還是郡主。
姬君淩淡道:“郡主。”
擡眸看到季城非但不曾面露了然,神情還更為訝異。他挑起眉,反問季城:“有什麽不對?”
季城連道幾聲“并無”。
他悄然望去,長公子如雪清冷的眉梢竟噙着幾分風流?
之前借阮氏的事提醒長公子被說過一次,他不再敢多言,請示道:“長公子要不要想借郡主難過時趁虛而入?”又覺得這說法怪暧昧,忙補道:“說錯了,不是趁虛而入,是順勢而為。”
姬君淩眉梢銳寒:“父親為父不慈,為夫不義,我就是趁虛而入、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季城心情越發複雜,繼續說起正事:“那日夜裏,郡主從九公子房裏出來,沒有回雲山閣,而是去了那一處有密道的溫泉小院,我們安插在附近的仆從上前請安,郡主約莫猜到那是您的人,問了一句話。”
姬君淩指尖輕擡又落在硯臺上,發出清脆的叩擊聲,“什麽話?”
季城複述:“郡主問,這幾處溫泉池,哪一處幹淨?”
姬君淩笑了下,叩了叩:“派人同她說,安心等着,我去找她。”
季城循聲看去,長公子鳳眸中沉凝着毫不掩飾的野心,長指撥弄筆架,指腹輕順筆尖柔韌的毛發,力度暧昧,如在輕撫情人青絲。
這動作莫無端顯得那雙鳳眸裏的野心多了暧昧的感覺。
事情好像越來越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