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舊交叉
第7章 新舊交叉
“嗯……抱歉。”
原昕對于剛剛腦袋抽筋,沒加思索就脫口而出的問題感到懊惱和尴尬。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卻問出這麽隐私的問題,實在不該。他斜睨着副駕駛座上的莊星辰,心裏多少有點發虛。話又說話來……剛剛那個問題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盡管連他自已也不清楚為什麽。
“我真的……”
“你研究過二十年前的卷宗吧,”原昕的話音被莊星辰壓過,他微微側頭,轉移了話題:“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原昕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眉頭緩緩攢起一座小山,眼底漸漸浮起精光,他道:“線索有幾點,這個明天我們會上再說,我現在想的是為什麽兇手在二十年前做完最後一起案件就銷聲匿跡了,又為什麽在二十年後重新犯案。”
莊星辰雙手環胸,右手的五根手指輕敲着上臂,狹長的眼角微微泛紅,這種情況,只有在他哭過之後才會出現,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早晨,陷入了無助與悲傷。
莊星辰開始有些氣喘,他強忍着胃裏的翻江倒海,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原昕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莊星辰胸前的起伏趨于平靜,他再次睜開雙眼,視而不見原昕灼灼的視線,聲音很輕似乎還帶着幾分沙啞,道:“兇手不再作案的原因大概有幾點,第一,兇手的身份發生了改變,例如,他結婚了,或者有了小孩,不自由了;第二,他生了大病,卧床不起,行動受到了限制;第三,他死了,再度犯案的是模仿犯;第四,他進了監獄,不自由了。美國有好幾個連環殺手都發生了上述情況。”
原昕雙手握着方向盤,十指有規律地敲擊着,半晌他緩緩道:“那他到底屬于哪種情況……”
莊星辰聞言搖搖頭,一切未明了之前,上述的所有情況都可能存在。
“你沒事吧?”原昕忽然問道。
“我?”莊星辰聞言轉向原昕,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原昕的食指在鼻子上蹭了蹭,看樣子有些猶疑:“……莊婕妤。”
莊婕妤,莊星辰的母親,也是二十年前最後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原昕在初見莊星辰的時候覺得眼熟,他就讓孟媛把莊星辰的身家背景,祖宗十八代都查了個底掉。雖然,警方內部有着規避原則,但莊星辰是以顧問的身份出現,對于更深度的調查他并不參與,因此不用回避。
“你知道了?”莊星辰一點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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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沒事嗎?”原昕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動容和心酸,似乎他與對方産生了共情。
莊星辰突然沉默下來,足足過了好幾秒,他才回答道:“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搜集案件的線索,我不是警察內部人員查不到卷宗,況且能力有限,我真的很想親手抓到那個兇手。”
他說着停頓了一下,壓了壓發緊的喉嚨,然後艱澀道:“我從小沒有爸爸,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就是我的全部。那個人殺了她,我一夜之間一無所有,到時候我要當面問他,為什麽是我媽,為什麽要殺了她。”
此時,莊星辰身上的铠甲似乎露出一絲縫隙,一種叫做柔軟和脆弱的東西沿着縫隙爬了出來,它們慢慢撕開莊星辰的強大僞裝,讓這個堅強了二十年的人開始融化。
原昕愣住了,身旁這個冷淡疏離的人變成了一個受傷的小鳥——多年來,他獨自舔舐着鮮血淋漓的傷口,将整個身子盡量蜷縮在那對單薄的羽翼下,經年累月,傷口不曾愈合。
你到底經歷過怎樣的颠沛流離?又是個怎樣的人?對你那種熟悉感又是為什麽?在我丢失的那段過去裏,是否認識你,或者出現過與你相似的一個人?
——原昕有太多的疑問,同時也對身旁的人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甚至将對方的“願望”攬在自已身上,願意為他排憂解難。
“不過,還是有發現的。”莊星辰道。
原昕緩過神來,“唔”了一聲,自顧自道:“我幫你。”
翌日,刑偵大會議室。
“經過走訪發現,劉歌最常去的就是離家不遠的一家綜合便利店,店員卻對她幾乎沒有印象,我調取了工廠和她家小區以及附近的監控,現在圖偵的同事正在研判,等有結果了會立刻通知我們。”韓棟彙報完畢。
“我們也去過福利院了,院長和保育員都說,劉歌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我們通過院長聯系到了和劉歌一起長大的幾個人,他們都說自從出了福利院,都和她沒有聯系。”
“韓棟,視頻那邊你繼續跟,”原昕合上筆記本,站起身甩了甩手臂,道:“二組那邊去工廠繼續深挖,看有沒有人能提供一些線索,不漏掉任何可能性,幹活兒!”
孟媛站起身,攔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原昕,她雙手張開橫在門框,“我能出外勤嗎?”
原昕停住腳步,居高臨下的盯着孟媛,那眼神叫對方縮了縮肩膀,幾秒後,他道:“跟你韓哥去。”
“好啊,好啊。”韓棟聞言樂開了花。
“我能跟您去嗎?”孟媛不放棄,她倒退着走,開始眨眼、嘟嘴賣萌,直男原昕則目不斜視朝着門口走去,最後甩出一句“不能”。
“怪不得沒對象。”孟媛簡直服了。
“行了,”韓棟将手裏的奶茶塞給孟媛,哄道:“原副,首鋼的鐵都沒他直,你那一套他不吃,人家可是憑本事單身。”
“你說……”孟媛忽然想到了什麽,她笑得一臉猥瑣,朝韓棟勾了勾手指,待對方湊近,她道:“你說我們這麽卡哇伊的原副不會是gay吧?”
韓棟早就心知肚明,他調笑道:“卡哇伊也是1啊。”
……
莊星辰打開窗戶,雨後的新鮮空氣一湧而入,将卧室裏沉悶空氣席卷一空。他站在窗前,心裏有些矛盾——自已現在這麽做到底應不應該,過往歷歷在目,他實在沒有勇氣再次面對那個渾身是血的他。
這時,手機“叮”的一聲。
莊星辰拿起手機,點開信息,看着屏幕若有所思,幾秒後,他走出家門。
停車場。
卡哇1的原昕一身某品牌早秋高定,俗話說品質都是錢燒出來的,這身衣服一穿,立刻秒殺一片當紅小鮮肉,要是死黨趙哲看見,準會獲得對方的一句揶揄與嘲諷,“騷氣與生俱來,原副隊長将這一氣質發揮到了極致。”
他頭發似乎也剛剛修剪過,側臉流暢、明朗的線條顯得他格外清爽。清晨的陽光一晃,寬肩長腿,在莊星辰眼裏的确很帥氣。
“上車吧,莊顧問。”原昕幫莊星辰打開車門。
“其實不用來接我,我可以自已過去。”莊星辰邊系安全帶邊說,無意間掃了一眼原昕的後腦勺,頓時就是一愣,只見發尾處參差不齊,狗啃般的堪堪沒入衣領,莊星辰又仔細打量了原昕的腦袋,随即得出結論:這人頭發是自已剪的。
原昕早已察覺對方的打量,但原昕是誰啊,人家是堂堂的原副隊長,內心強大,處事不驚。這是他今早對着鏡子自已剪的,多少有點潦草,他沒事人一樣,道:“沒事兒,順路。”
莊星辰:“……”行吧,好遠的順路。
車子發動,原昕道:“其實也不是一點線索沒有,在最後一起案件中……”他眼角掃了一眼莊星辰,續道:“在死者的頭皮裏發現了少量的金子粉末,很有可能是兇手作案時不小心弄上去的。”
“我也看過了,”莊星辰語氣平淡,仿佛一個事外人,“當時主辦案的刑警,曾推測兇手可能是金鋪的師傅,二十年前,金鋪的生意還不錯,在南城區的确有好幾家,不過礙于證據不足,一直沒有鎖定目标。”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生物物證,”原昕道:“當年在死者的指甲裏提取到了少量皮屑,但是當年的dnA技術尚未成熟,只知道兇手的血型為A型,男性,劉歌案發後,我又讓物證那邊把當年的dnA 在全國的數據庫裏跑了一遍,結果沒有匹配到人。”
“沒有匹配的人,也就說這個人沒有前科,”莊星辰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飛速後退的懸鈴木,他聲音低低的:“我根據二十年前的幾個案發地點,運用犯罪地理畫像推出,兇手可能就生活在南城區。”
車子拐進劉歌的小區,莊星辰環顧四周,他沒有問原昕要去哪裏,以為是去當年的案發地。他疑惑地望向原昕,對方則是氣定神閑的朝他一挑眉毛。
兩人下車,一起走向門口的保安崗亭。
保安老大爺走出門,笑着迎上前:“呦,警察同志,有什麽事啊。”
原昕微微一笑,招呼道:“陳警官。”
陳警官?莊星辰詫異地望向保安大爺,眼前這個人是警察嗎?
保安大爺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他審視着眼前的年輕警察,滿是疑惑:他怎麽會知道自已?
“陳景海,原南城區公安局重案組組長。”原昕昨天熬夜查到了當年五起案件的主偵辦刑警,當他看見同學發過來的照片時,更是震驚,原來是他。
狹小的保安室內裝修簡陋,靠牆擺着一張簡易的行軍床,床邊擺着一張不知是哪裏淘汰下來的舊辦公桌,上面放着一個玻璃水杯,裏面充滿褐紅色的茶垢,旁邊一個厚厚的本子,看樣子是外來人員的登記表。
莊星辰環顧整間屋子,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刑警會成為一個小區保安,更不記得對面這個一身保安服的人是當年調查母親命案的主偵辦刑警,他問道:“您怎麽會在這?”
“這兒?”陳景海從床下掏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兩人,他一屁股坐在舊皮椅裏,一臉滿不在乎與滿足,他輕掃一眼周遭,道:“這裏挺好,環境好,居民更好……”
“二十年前的兇手又出現了。”原昕直截了當。
陳景海喝水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綻開就僵住了,他把水杯撂在桌上,雙手搭在扶手上,随即緩緩握緊,他皺着眉,像是沒聽清,也是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他又‘回來了’,”原昕續道:“劉歌就是被那個人殺的,我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問問當年調查的詳細過程。”
陳景海知道劉歌被害,但他不知道這與二十年前的案件有關。現在聽到這個消息,他惋惜之餘也很憤怒,甚至從心底升起一股惡心,仿佛他再次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兇案現場,殺戮,血腥,殘忍。
在他離開警隊的這些年,陳景海始終沒有忘記過那些無辜死去的人,當年他年輕氣盛,覺得什麽案子都難不倒他,然而當南城區發生第一起案件時,他覺得自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起初以為破案只是時間問題,直到後來又發生了四起案件,陳景海才知道,自已遇到了“對手”。
一年間五起兇殺案,陳景海從開始的信誓旦旦最後變成了灰溜溜的打包走人,當年離開警隊時,所有人都覺得惋惜,他卻決然,因為在偵破過程中,他失去了太多。
天才遇到惡魔,在平坦的道路上狠狠摔了一跤,自此以後,從未站起。
“陳叔叔,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莊星辰輕聲問道。
陳景海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原昕有眼力見的幫他點上,青灰色的煙霧袅袅升騰,散開,他微眯起眼睛,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再次吐出一口煙,道:“那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