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環

第35章 常春青藤

第三十五章 常春青藤

一個學期很快在大雪落下時結束，炭火在辭舊迎新的爆竹聲中愈發鮮亮。

一個小身影在刺骨的寒風中行走着，他緊了緊身上已經打了好幾塊補丁的外衣，凍紅的雙手牢牢攥着幾張紙幣。

“小浩回來啦，快進來烤烤火。”杜母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将杜正浩招呼進來道。

她憑着自己一針一線的本事賺錢，而杜正浩則主動将她做好的衣服拿出去賣，女人的手藝是極好的，所以哪怕衣服上都是補丁但并不顯得醜陋。

劣質的炭火味道并不好聞，但對于母女二人來說并沒有太多的選擇。

杜正浩今天有點沉默寡言，杜母接過錢後收進了鐵皮盒子裏，問道：“有什麽事嗎？”

杜正浩糾結地沒有說話，女人又淺笑着安慰道：“沒關系，有什麽事可以跟媽媽說。”

良久後他才低着頭小聲說道：“我同學邀請我去她家裏過年。”

杜母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裏自己的兒子總是很內向。

“好啊，你願意去嗎？”

杜正浩沒有說話，杜母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顧慮。

“想去就去吧，我自己在家沒關系的，早點回來。”

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表情，杜母鼓勵地看了他一眼後從鐵盒裏有拿出了兩塊錢。

“去給小朋友買點糖，別空着手去。”

于是杜正浩又攥着錢出門了，只不過這次他腳步輕快了很多。

除夕這天只有一家小賣部還開着，杜正浩把最大最好看的糖果都挑走後歡天喜地地出了門。

他像提着寶貝一樣将裝着糖果的布包裹在手心裏，頂着寒風走了好遠才走到葉家的大門。

他努力揚着小小的頭才能看到高聳的門楣，兩邊的石獅子威風淩淩地大張着牙齒，活一副要把過路的人拆吃入腹一般。

迎他進門的是個陌生的女孩，看上去跟葉名琴一般年歲，只是衣着發飾的精細度遠不及名琴。

後來他才知道，有錢人家的家裏都是有管家的，而這個小女孩正是管家的孩子。

杜正浩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直到葉名琴出現後才漸漸放松了下來，正當他準備将糖果遞出去時卻發現葉名琴身後的許和正手裏正捧着一大盤水果糖。

葉名琴随手從中拿了兩顆，其中一個向前遞給了杜正浩。

“吃糖嗎？可甜了。”

杜正浩将雙手背在身後，确保布袋不會露出來後才敢将右手伸出接過彩色硬紙包裹住的糖果。

葉名琴好奇道：“對了，你手上拿着什麽呀？剛進門就看到了，護得像個寶貝一樣呢。”

他慌張地搖了搖頭，連忙道：“這是我給媽媽買的東西。”

“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轉角處走出一個老人，雖然已經有些白發但身姿依舊挺拔。

“爺爺。”葉名琴笑着牽過了老人的手，向他介紹着杜正浩。

“聽小琴提過你很多次了，是個讀書很用功的好孩子。”老人擡手撫上了杜正浩的頭，招呼道，“來吃飯吧。”

第一次到別人家做客的杜正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許家得知許和正在葉家過年後都很贊同，畢竟在當時葉老爺子的勢力要比他們大得多。

沒等杜正浩緊張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餐桌旁的電視機吸引住了。

彩色的畫面裏是鑼鼓喧天的春節聯歡晚會，悠揚的歌聲飄蕩而出，牢牢勾住了杜正浩的視線。

“小琴還是第一次帶朋有回來，你別客氣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葉老爺子慈祥地笑道。

許和正對電視倒是習以為常，就連那滿滿一盤子的糖果都沒什麽興趣，他只坐在桌前非常細心地将魚肉裏的刺挑出來，再夾到葉名琴的碗裏。

家裏的其他人都對此沒什麽異樣，仿佛早就習慣了二人的互動。

飯後三個小孩兒本來都窩在客廳裏看電視，沒多久葉名琴便坐不住拉着許和正去院子裏玩了。

她原也想叫上杜正浩，但對方卻搖了搖頭，繼續呆在屋子裏看電視。

“小浩，你過來一下。”葉爺爺在書房門口招呼道。

書房裏是濃濃的墨香，寬大的桌上鋪着雪白的宣紙，葉老爺子坐在椅子上，也将面前的凳子拉開了。

“坐吧，別害怕爺爺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杜正浩坐在古樸莊重的書房裏，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爺爺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小琴在學校裏的朋友不少，但她也只邀請過你到家裏，所以我猜她一定很信任你。”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不太愛說話的小孩，說道：“如果之後小琴遇到什麽困難，你願意幫幫她嗎？”

杜正浩沒想到爺爺會問這種問題，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忙能幫得上他們，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願意！”

後來發生的事情都已經不再清晰了，杜正浩在畢業時很争氣地和葉名琴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三人經過一個暑假又重新站在了一起。

那一天是葉名琴的十八歲生日，杜正浩一大早就開始準備生日蛋糕，他買不起外面店裏的，所以将自己打零工的錢攢下來買了最好的奶油自己做蛋糕胚。

四年過去他已經長高了不少，肉肉的臉如今也已經瘦了下來，甚至還收到了別的女孩子寫的情書。

他們三人幾乎形影不離，其實外人不知道的是他和許和正幾乎沒怎麽說過話，全部都是靠葉名琴将三人凝聚在了一起。

晚上的時候他拿了家裏的一盒火柴，帶着自己做了一天的蛋糕來到他們一早約定好的地點，但才剛剛越過籬笆時杜正浩的動作便頓住了。

皎潔的月光下少女輕輕踮起腳尖，男生的手有力地攬住她的後腰，微微低頭迎接那個親吻。

女生青澀地閉上了雙眼，而許和正也終于展現出了平時從未顯露出的溫柔和眷戀，偏頭加深着這個單純而美好的初吻。

層層樹影外，杜正浩呼吸急促地躲到了一旁，他垂頭看了眼手上精心包裝過的蛋糕，依舊沒舍得轉身離開。

如果就這麽走了，名琴肯定會因為我缺席她的生日而生氣的。

這個蛋糕終究還是在他在外面蹲了半個小時之後送到了葉名琴的手裏，不過這一次他沒再多留，找了個借口便先行離開了。

那之後他們也終于到了畢業的年紀，大家各奔東西天高海闊，杜正浩也回到了那個破舊小屋裏，帶着母親去往別的城市。

再次聽到葉名琴的消息是她的婚禮，她和許和正的戀情在預熱了這麽多年之後終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整個城市的達官顯貴都相聚于此為他們送上祝福，唯有角落裏一位始終注視着新娘的男人顯得格格不入。

葉爺爺看上去又老了許多，能見到自己的孫女盛裝出嫁他的臉上也揚起了幸福的笑容。

他深知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早早地便打理好了家産，并且徹底将許家扶向視野的中心。

很快他便注意到了角落裏的杜正浩，于是便拄着拐杖蹒跚走來。

“爺爺您怎麽過來了，快坐。”杜正浩連忙起身讓座道。

葉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已經略顯吃力。

“小浩啊，我聽說你在鄰城自己創立了一家公司？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和爺爺提啊。”

杜正浩笑着點頭道：“放心爺爺，我現在挺好的。”

他似乎看出了葉爺爺的顧慮，開口道：“您放心，小時候我答應您的事我不會忘記的。”

葉老爺子寬慰地笑了笑，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滿都是對孫女的愛。

後來的時間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鍵，結婚第二年葉名琴就誕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可惜葉老爺子沒能成功看着他長大便離開了人世。

杜正浩的公司也發展迅猛，他也很快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沒多久便也生下了杜明。

滿月宴時他邀請了幾年不見的葉名琴，她還是那麽美麗動人，但眼裏卻多了一份獨屬于母親的情感。

杜正浩不會想到的是，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如此生動的葉名琴了。

那位曾經鮮活的女孩如天使一般将他帶離了肮髒的巷尾，而如今她卻身形消瘦地躺在了充滿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住院後的葉名琴總是很傷感，她時常會回憶起過去，那個充斥着許和正的童年。

她倒是沒想到杜正浩會這麽快就趕過來，這麽多年他們的變化都太大了，但一見到彼此後卻依舊覺得親切。

“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杜正浩坐在床邊冰涼的凳子上問道。

葉名琴苦笑着擺了擺手，“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沒用的。”

“……”

“許和正呢？”他問道。

“我們不要提他了好嗎……”

霎時間所有的情緒都翻湧了上來，他偏過頭不去看床上葉名琴的表情，但忍不住已經濕了眼眶。

如果當年他可以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走到這朵遙不可及的玫瑰身邊，成為一顆永不受人注意的常春藤，替她抗下所有委屈與風雨，只為換玫瑰長久幸福。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杜正浩可以對不起自己，但絕對不能對不起還愛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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