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早上八點,藍文心走出房間,與斜對角卧室出來的韓以恪碰個正着。
兩人睨了彼此一眼,無言地下樓,分別坐到餐桌頭尾吃早餐,沒任何交流。
韓以恪似乎很疲累,頭發都沒打理好,後腦勺有幾戳頭發翹得頗有存在感。藍文心盯着他的頭發,右手勺碗中的燕麥果幹,扯到手肘的傷,默默将右手垂下,換左手用餐,吃完看見韓以恪隔着兩米遠觀察自己,便擦淨嘴說:“我媽說我1歲半就能左手用筷,比較聰明。”
門鈴突然響了,韓以恪去開門,幾位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工人與他交談幾句,出示一張單子讓他簽名,随後雷厲風行地搬入大小物件。
藍文心站在壁爐邊,看他們進進出出,把十幾個大紙箱擺滿客廳,他随口問:“買什麽東西?”
韓以恪淡聲說:“範凱文會搬進來。”
藍文心神情一怔,沉默片刻,揚揚眉道:“既然有人自願被你關起來,可以放我走了嗎。難道你要做皇帝,讓我們輪流侍寝?”
“養多一個人,吃不窮我,”韓以恪穿戴好大衣和冷帽,平靜地望他,“但我最近改變了想法,如果你要走,無所謂,不過你路費應該沒存夠,自己想辦法解決。”
藍文心冷笑:“當初是我求你綁我過來的?”
“你不是一向很有本事嗎,現在也可以求我給你多點錢。”韓以恪凝着他,瞳孔裏似有墨點。
藍文心抿緊嘴,餘光瞥見壁爐櫃面的動物擺件,中間的藍蝶被支架高高立起,這麽脆弱無力的小蟲,連高飛也需借助外力。藍文心覺得好諷刺,抄起那只藍蝶扔進壁爐,任它被火灼燒。
韓以恪凝望火中的藍蝶,說:“要走就盡快。”
他轉身離開家。
開車半小時後,韓以恪在曼哈頓東64街的宅邸大門停下,按響門鈴。
過了大約五分鐘,門才被打開。
關海稍稍拉開一道門縫,他似乎剛睡醒,随意套着一件黑色法蘭絨睡袍,領口大開,臉脖和胸膛泛現飲酒後的酡色,頭發淩亂,胡茬像很久沒剃,繞着唇周呈淡青色一圈。
關海疑惑道:“怎麽突然過來?”
“有事找你。”
關海皺起眉看他片刻,放他進屋。
客廳走道散亂着各種貼身衣褲,男男女女的款式皆有,關海面無表情地撿起,堆到沙發椅背,随後大喇喇地往沙發一坐,翹起二郎腿問:“最近怎麽樣?”
“一般。”
關海倒了半杯威士忌提神,閉着眼感受味道,說:“我們很久沒有單獨聊聊了。”
韓以恪在他對面坐下,看見玻璃桌面上擺着一個攤開的扁盒,裏面有幾支卷起的煙紙,卷煙底下鋪着少許白色粉末。他收回目光,皺起眉看關海。
關海聳聳肩,拿一支卷煙對着粉末聞了聞,笑道:“最近在作曲,偶爾需要醒腦。”
“不是非作不可。”
關海面色一冷,合上鐵盒問:“究竟有什麽事?”
韓以恪的右食指頗有節奏地敲左拇指關節,“上次說的慈善基金是怎麽回事,陶歡又是怎麽回事?”
“怎麽,我想做做好事,也是真心喜歡那個小孩,想教他,你把我想成什麽?”
韓以恪盯着他說:“不要亂來。”
關海換一條腿繼續翹,“我平時很亂來?他的眼睛很有意思,一看便知心思很純粹。我喜歡心思簡單的學生,對彈琴比較專注。”
“這幾年你收過的學生也不少,但都沒什麽聲音。”
關海聽罷,臉色不虞,韓以恪卻沒有轉移話題,連續發問:
“最出名的只有上次那位拆臺的,和你關系不好?
“叫藍文心?我之前應該見過幾面,有些印象。”
關海煩躁地搓臉,韓以恪仍然不依不饒:“他後來為什麽不跟你學琴?”
“我記得,他很久以前鋼琴就彈得不錯。
“不過他名聲不太好,這一點你們師徒二人挺像。”
關海抓了把亂糟糟的頭發,站起身道:“阿恪,如果你是一大早專門來這兒找我不痛快,慢走不送。”
韓以恪一動不動,緊緊盯着他,“他那天彈的是你的曲,臨場改編,不是挺有自己風格,你想找的不就是那種苗子,為什麽要棄掉?”
關海神情煩躁,手指反複摩挲眉骨。
“——嗯?有人在?”
走廊忽然出現一男一女,女人身材纖細,臉型窄長,她見到外人,系緊白色浴袍。男人金發碧眼,只穿着一條黑色五分褲,露出赤裸的上身,皮膚黝黑。
韓以恪留意到他們的手臂和小腿有幾道深色紅痕。
關海心情不悅,趕女人回房,讓男人過來,生氣地甩了他一巴掌,“誰叫你們出來的?”
男人捂着臉說:“抱歉,關老師,我見你太久沒進來,以為有什麽事。”
“自作主張。”
關海在鋼琴前坐好,摸了摸琴鍵聽音,對男人說:“過來趴下。”
男人恭恭敬敬地爬到鋼琴底,平直地趴好,下腹和胯部正好對準三個鋼琴踏板。
關海的腳放在男人腰上,手指按一個琴鍵,腳便用力踩了踩男人的臀部——延音踏板的位置,感覺人身與踏板的位置完美适配了,便開始彈奏自作曲。
他揚起下巴看韓以恪,譏諷道:“你說他那天怎麽彈的?”
關海閉眼低哼,似在回憶那天藍文心臨場發揮的變奏,左手在琴鍵上大跳:“這樣?”
他又猛踩幾下,聽見腳底傳來低低的呻吟,不似痛叫,聽起來樂在其中。關海目光發狠,加快了踩板的速度。
“還是這樣?”
直到聽見腳下的男人發出高潮的亂呻,關海猛地握拳砸琴鍵,啐道:“彈的那叫什麽東西?!”
趴在地上的男人在細聲哼吟,回味高潮的餘韻。
韓以恪坐在他們不遠處,看着面前這副不堪入目的畫面,忽然想起自己的十六歲,那過去近十年的記憶瞬間浮現在眼前,與現在的情景近乎無差——
那個傍晚與此刻一樣,寒冬臘月,天色昏沉,他放學回家,以為屋裏沒人,上至二樓樓梯,卻聽到廊道飄來斷斷續續的尖叫。
主卧的門沒關緊,韓以恪越走近,那些暧昧的聲音便越清晰地鑽進耳朵。房門虛掩,他從門縫中窺到裏面的光景——一男一女赤身裸露,男人在揮鞭,女人跪在床上學狗叫。
“賤貨!賤貨!爽嗎?繼續叫,大聲點!”關海繼續揮鞭,床上的女人皮膚白皙,顯得滿身鞭痕觸目驚心。
每道鞭子都伴随着求饒聲落下,韓以恪站在門邊,仔細去分辨女人叫聲裏的情緒——興奮、激動、酣暢,昂揚語調裏飽含無限的熱切。
那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哀求,不是拜托關海停下,而是不斷地喊,再用力點,關海,再用力打我。
那是韓以恪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活在痛苦中會更快樂,痛覺是最能直觀感受的知覺,享受痛苦遠比強裝快樂要生動,遠比不悲不喜時要接近真實的自我。
就這一刻,關海的快樂建立在陌生女人身上,陌生女人的快樂建立在被淩虐的快感之上,兩人又将這一快樂建立在抹殺韓以恪之上。
韓以恪後背有些濕,不知是否共享到這份快樂,一時間被眼前的畫面沖擊得耳鳴發作,嗡鳴聲不止,如同有一個小人困在他大腦裏,頻頻發出的求救信號。
他閉上眼,也想體會将腦中小人扼殺的快感,等耳鳴消散後,韓以恪睜眼看着小人的屍體,發覺那是自己。
忽然,被鞭打的女人回頭一瞥,尖叫着用被子遮擋裸體。關海停下動作,快步過去拉開房門,與韓以恪面面相觑,臉上仍有盡興的汗水。他眉頭緊皺,咬着牙關,狠狠扇了韓以恪一巴掌,用揮鞭的力度,巴掌聲比鞭聲更清脆。
“有本事你告訴韓沛。”
關海鎖上房門,門內重新響起歡愉的聲音。
韓以恪嘴巴微張,感覺口腔裏有濃烈的血腥味,他将血水吞咽下去,胃在絞痛,那是痛苦的分量。
“——阿恪。”
關海彈完琴,又踩完人,身心舒暢,藥瘾作用過去後,關海找回理智,坐到沙發喝酒,他看見韓以恪望着鋼琴走神,才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行為很不妥當。
韓以恪眨了下眼,挪開目光,那個被踩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唔……又被你看到這種事,”關海揉了揉太陽穴,“我突然記起來,以前你很小的時候也撞見過一次。”
韓以恪不語。
“抱歉,讓你童年留下那些陰影,希望你身心看起來和表面一樣健康。”
關海很真摯地看着他,溫和笑笑:“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很抱歉。”他再次說。
韓以恪沉默許久才開口,聲音極沙啞:“我們早就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