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今日氣溫3℃,山頂滑雪場-10℃,即便如此,藍文心仍感覺貼身的速幹衣已經濕淋一片。
熱氣烘着臉龐,他拉低護臉罩大口吸氣,餘光往後一瞥,便看到緊追不舍的範凱文。
範凱文落後他好一會兒,突然變更路線,喊了一聲藍文心。
“喂,要滑就滑野雪!”範凱文站在小樹林邊看他。
昨天下過雪,樹底的新雪松動,藍文心覺得去道外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不待他回答,範凱文就揚長而去,在樹幹之間穿梭,挑釁道:“你該不是不敢吧!”
“你不敢,就跟在我後面!”範凱文嚣張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藍文心咬咬牙,踩板跟上,集中注意力躲樹、躲雪坑、躲石頭,沿着範凱文的軌跡追上他的節奏,兩人互不謙讓,雪地上滿是斑駁的軌跡。
範凱文亢奮不已,狂吹口哨說:“誰先到山腳誰就贏!”
藍文心低哼,忽然望到遠處坡道上插着一面黃色警示牌,目光一凜,高呼:“等一下!別滑了!”
範凱文不知是不是耳麥出了什麽問題,像無頭蒼蠅一般橫沖直撞,甩開藍文心兩米遠,雪板擦出的粉雪模糊了藍文心的視線。
藍文心一邊追他,一邊喊:“別滑了!前面有懸崖!”
那個五顏六色的身影仍不要命地向前沖。
藍文心加快換刃速度,沖到他身邊大喊:“別滑了!你瘋啦?!”
範凱文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見他一眨眼就追了上來,神奇地“yo”一聲,餘光瞟到前方出現一道斜坡,他來不及剎板,因慣性向下跌,總算看清楚不遠處的警示牌。範凱文即刻大腦降溫,終于想起上帝,沖着漫天粉雪大罵“聖潔的屎”,閉上眼聽天由命了。
即将滾落之際,範凱文突然被一股外力推往枯樹底,撞到頭暈目眩,半個屁股陷進松軟的雪裏。
他緩緩爬起來,呆坐原地,把鏡片摘下,傻傻看着藍文心在斜坡上滾了兩米,五米遠,離懸崖越來越近……
“喂!藍文心!”輪到範凱文大喊。
藍文心感覺翻滾幾周,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了,他忍痛穩住身形,斜歪着身子試圖站起,顫顫巍巍地控制雪板,嘗試走大彎降速。但坡度太垂直,新雪又太軟,無法提供支撐。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沖,在範凱文的呼聲中沖出了懸崖——
五米,十米,十五米。
藍文心感覺心髒懸空了,血液凝住。他睜大眼,看着崖底離自己越來越近,世界仿佛按下靜音,耳畔唯剩撲通撲通的脈搏聲,響亮得可以震碎一座雪山。
藍文心擡頭一看——
身後是他制造的一場雪崩,無數粒雪粉漫布天際,紛紛揚揚地和他一起下墜,散射出奪目的亮光。
美麗但脆弱的冰晶,縱使只有那麽一霎動人的瞬間,很快就會消失殆盡,藍文心還是因為這一剎那看花了眼,直到降落了快二十米,才匆匆打開傘包。
啪嗒——
巨大的降落傘瞬間打開,藍文心降落的速度開始變慢。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确保自己可以安全降落後,心情才逐漸平靜。
藍文心将剛剛的膽戰心驚抛之腦後,欣賞起高山雪景,望着這無邊無際的懸崖、轉瞬即逝的雪崩,在茫茫白雪裏,藍文心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回想這一路,雖然遇上諸多困難,但都恰好碰上起死回生的轉機。果然,人品好的人,老天一定不會虧待他。
藍文心忽然心懷慈悲,擺出母親奉神時虔誠的表情,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之後便以飄在空中的姿勢,開始感恩山川河海、飛禽走獸、阿貓阿狗——
首先要感謝的是自己媽媽,本身有病痛纏身,雙腳癱瘓,仍好好拉扯自己長大。諒在母親的面上,藍文心也感激了一下待他不太好的父親。
接着要感激的是小雞,在至暗時刻陪在他身邊,明明潔癖愛幹淨,仍為他暖腳,很抱歉之前因為個人情緒不佳,折磨了它的耳朵。
再就是認識不久的朋友:陶歡雖傻,勝在善良且崇拜他;範凱文雖煩,勝在技術不敵他;程朗雖怪,勝在不敢得罪他。
最後要感謝的,是這段時間讓他受盡屈辱的韓以恪,如果不是遇上他,藍文心不知道世上有這般品德敗壞的人,竟然會有人打着崇拜他的旗號囚禁他,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藍文心承認,自己的确有些人氣,但如果每個仰慕他的人都以這種偏激的方式接近他,需要他煩惱的事兒可太多了。
飄了五分鐘,藍文心順利落地,心情舒暢,人有時候就是得冒着将死之心面對一切,才會體驗到還活着的喜悅。
他坐在山底休息一會兒,等腿腳不軟了,準備回營地,剛走兩步,就看見遠處出現一道黑色人影,滑行動作流暢熟練,像在雪地上滑翔的飛鳥,藍文心認出那是韓以恪。
韓以恪身後跟着一輛救援車,車裏的救援人員看見藍文心,探出頭向他揮揮手。範凱文坐在後排,臉色蒼白,沒有下車,只遠遠看了一眼藍文心,似乎驚魂未定。
陶歡從車裏下來,滿面擔憂,他見到藍文心相安無事,長舒一口氣,比劃了一長串動作。
程朗随意掃藍文心兩眼,面無表情地翻譯:“他說,真是萬幸你沒事,有沒有受傷。”
教練很不滿他們擅自行動,但礙于情面,忍着不發作,不滿地自言自語:“說了天氣不好別去道外,你們總以為自己技術好,就自作主張……”
藍文心只聽進後半句,拍拍胸,也松出一口氣,幸好自己技術高超,應急能力不錯,換作別人,準得費兩條腿和一個腦袋。
現在他救了範凱文的命,範凱文不得不承認他比他厲害。藍文心雖然不好意思,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贏了,不得不收下那個并不讨喜的賭注——
他看向沉默的韓以恪,思索如何婉拒他。
一直沒說話的韓以恪擡起雪鏡,鞋跟“咔噠”一擡,走下滑雪板,緩步朝藍文心走去,程朗等人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向藍文心。
藍文心挺直身板,等着接受在場各位的表揚。
韓以恪在他面前停下,語氣冷淡:“想死就提早說。”
藍文心表情一僵,怔愣半晌,讷讷道:“我沒——”
“ 把你自以為是的毛病改改。”韓以恪言辭犀利。
藍文心當衆受到批評,腦袋空了,耳朵紅了,感覺心髒被揉碎成雪花的形狀,轟隆一聲,雪崩了。
他別過臉躲避衆人目光,往營地方向滑行,踉跄幾步,定了定身,然後迅速滑出衆人的視野裏。
深夜,藍文心抱着小雞靜坐在房間窗臺發呆,窗外大雪紛飛,屋內有小雞給他暖手,藍文心的內心稍稍熨帖了些。
有人敲了敲門進來,是葉書書,他拎着一個小藥箱,問:“在想什麽?”
藍文心繼續看着窗外的雪景,沒吭聲。
“傷到哪兒了?”葉書書在他對面坐下,小雞耳朵一抖,跳到地毯上,甩着尾巴走了。
藍文心依舊不語。
葉書書只好上手,抓住他右臂,把袖子往上一撩,看見他摔得手肘淤紫紅腫。
葉書書大吃一驚,觑藍文心一眼:“你還挺能忍的。”
藍文心忍着不說話,又聽葉書書說:“小範被吓傻了,小韓送他回家,應該會晚點回來。”
葉書書塗藥手法老辣,給藍文心推開淤腫的地方,半點兒手勁不收。他一邊塗,一邊瞄手表——已經晚上11點半了,他猜想韓以恪不會在外留宿。
但他試探性地問藍文心:“要不要我給小韓打個電話?”
“為什麽問我。”藍文心疼得眯起一只眼睛。
葉書書輕笑,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樣:“要不然等小韓回來了,我通知你?”
藍文心最恨被人誤會,白天被人誤會他大意,晚上被人誤會他多情。
他甩開葉書書的手,整理好衣袖,冷淡道:“不需要。”
藍文心翻下窗臺,熄滅床頭燈,趴到床上與所有地球人斬斷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