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韓以恪在次卧睡了三天,第四天清早,臉色終于沒那麽難看,其實氣仍未消,但今日是平安夜,特別的節日加上特殊日子,只能擺出好臉色示人。
藍文心還沒學會很好地看人眼色,蔫蔫地縮在房間,不與任何人搭腔,好像要冬眠了。
宅邸內沒有半點過節的氛圍,葉書書開車進城,購置了一棵聖誕樹和許多叮鈴當啷的小挂飾。整個家只有小雞和小牛有心陪他過節,倆貓對聖誕樹上的裝飾十分好奇,時不時躍到樹頂打架、搶奪玩具。
家裏兩頭老虎一旦沒了聲音,兩只貓就争做大王。
韓以恪起床後先下樓吃早餐,半小時裏,目睹倆貓在他眼前互毆了兩次,葉叔打了八個哈欠,說天氣一冷就容易犯困,沒人講話,困上加困。
在葉書書的暗示下,韓以恪只好去二樓,在主卧門外站定。
兩分鐘後,他敲了三聲門,進去了。
入目的是一個傷痕累累的後背。
藍文心背對韓以恪坐在床邊,全身赤裸,伸長手臂想給後背擦藥,有點費勁。他聽到動靜,往後投去一眼,很快移開目光,藥也不擦了,望着落地窗不語。
韓以恪坐過去,接過藥瓶給他上藥。
藍文心皮膚白,紫紅色的鞭痕覆在後背,顯得觸目驚心,有些傷痕顏色漸褪,變成淡淡的青色,像細長的血管在皮膚表面攀爬。
冰冰涼涼的藥水擦到皮膚上,竟然讓傷口又辣又癢,有如燒心的鈍痛感,藍文心只是忍耐地擰緊眉,沒有喊停。
給最後一道傷痕抹完藥,韓以恪低聲說:“藍文心,今天是平安夜,你的生日。”
藍文心沒反應,他在這裏關久了,和外界斷開聯系,不清楚外面發生什麽事,也不清楚具體的日期。陶歡畫的那幅《鐘》挂在牆上,時分秒扭成一團毛線,藍文心就困在封閉的空間裏,每日每夜看着這幅扭曲的時間,不知今夕是何年。
見他不吭聲,韓以恪便說:“你母親發信息祝你生日快樂,問你什麽時候回家。”
藍文心又困了,側身躺下,不敢壓到後背的傷,這幾天睡覺時一不小心翻身都會痛醒。他疲乏地說:“難道我可以決定……”
“你要不要和她通電話?”韓以恪看着他。
藍文心搖頭,把被子拉高,遮着半張臉。
韓以恪又問:“生日就這麽睡過去?”
藍文心閉上眼,臉白得有點病态,“無所謂,一個生日而已,又不是活不過明年。”
“意思是明年的照常慶祝,但今年因為和我一起過,所以想睡覺。”
藍文心沉默了一會兒,嘴巴悶在被窩裏,輕聲說:“知道就好。”
韓以恪突然俯身吻住他的唇,舌頭毫無阻礙地頂開牙關,與藍文心的舌頭糾纏在一起,韓以恪在他嘴裏的進攻像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有條不紊地推進,一寸一寸地侵掠厮殺,在他口腔裏灑遍血腥的滋味。而藍文心則像預知結局、放棄掙紮的獵物,如果要死,寧願加速死亡的過程。藍文心被咬了很多下,依然感受不到痛感似的伸着舌頭,和地毯上的狗狗玩偶一模一樣。
韓以恪親着親着,忽然撫上藍文心後背,用力按了按他的傷痕。
藍文心吃痛,上下兩排牙齒一合,不小心咬到韓以恪的舌頭。
韓以恪退出來,用大拇指刮去嘴角的唾液,繼續按揉他的脊背說:“我想你生日主動一些。”
藍文心痛得歪身閃躲,實在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只好主動給他一巴掌,但不敢像以前那樣威風揮掌。他極輕地,幾乎是用拍小貓屁股的力度,拍了拍韓以恪的臉。
韓以恪嘴角噙笑,握着藍文心的手,蹭一蹭自己的臉頰,說:“睡飽了下去。”
傍晚五點,藍文心餓醒了,下樓覓食,看見韓以恪在廚房忙碌,像要做大餐,給烤雞細致地刷蜜汁。
藍文心雖餓,卻沒胃口,吃了點小餅幹就想回房。
小雞安靜地趴在沙發扶手,腦袋一直向着他,藍文心從餐桌走向樓梯的途中,餘光瞥見小雞的腦袋跟随他的方向轉動,只好折回沙發陪陪它。
藍文心雖然過得不好,但他的貓待在這兒一天天的,可是十分滋潤,吃得身體圓滾,皮毛光亮,加上葉書書給它打扮一番,脖子系着紅色蝴蝶結,中間有一顆小鈴铛。它昂首挺胸坐着,很有藍文心過去的風範。
葉書書調侃道:“小文,這貓的體重快趕上你了。”
他見藍文心只顧着按摩小雞的額頭,又說:“早上我打電話給閨女,她說你母親情緒穩定,每天都會讓她帶着出門散步,很少和你爸吵架了,定期去醫院複檢,一切正常。”
“嗯。”藍文心繼續撫摸小雞的下巴,小雞舒适地眯起眼。
“至于你爸呢……”葉書書睃他一眼,“據說跑了兩趟福利院,你說他去那兒幹嘛呢?”
藍文心動作一頓,眨眨眼,“去領養新的小孩呗,反正他一直很煩我,我這下回不去,他更高興。”
葉書書啧啧兩聲,端詳藍文心的側臉——瘦得下颌線清晰分明,甚至鋒利。葉叔安慰他:“你看你最近都不按時吃飯,別虧待自己,要不然小韓又笑了。”
“随他。”藍文心最後拍拍小雞的屁股,起身上樓。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
葉書書去開門,嘀咕着:“今天有誰要來?”
門一開,冷風飕飕地鑽進房子,帶着凜冽的寒氣,藍文心拉高毛衣領口,看見門外站在一位女警,身材高挑,小麥色肌膚,警帽下露出幾绺淡金色頭發。
女警出示證件給葉書書看了一眼,說:“先生,前段時間有同事反映你這邊出現異常情況,我來回訪。”
“警官你好,你進來随意看,正好家裏人齊,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
女警上前兩步,左手抵着門,站在玄關打量屋內的光景,三人兩貓,分外溫馨。
她環視四周,看見站在流理臺邊烹饪的男人,以及沙發上神情呆滞的男人,問:“這兩位是誰?”
葉叔指了指韓以恪:“這位就是韓先生,我和之前那兩位警官說明過的。”他轉頭看向沙發說,“那位是我幹兒子,回來陪我過節。”
“我好感動。”葉書書重新看向女警官,彎眼笑笑,眼角的皺紋深了深。
女警翻開手機相冊,比對一下韓以恪本人與照片,點點頭說:“好的,我就是來了解情況,沒有別的事,節日快樂。”
她正要離開,驀地聽見背後有人喊她——
“警官!”
女警回頭,望見沙發上的男人拉低衣領,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龐,過分瘦削的身體讓他看起來像小動物般脆弱。
她問道:“有什麽事?”
藍文心的喉結藏在衣領裏,滾了幾下,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他撫摸小雞的背,手心沁出汗,不自覺加重力道。
小雞不舒服地跳開了。
葉書書和韓以恪都在盯着他,葉書書背對警官,朝他露出警告的眼神。
韓以恪更淡定,從始至終一句話沒說,雲淡風輕地握着一把刀,刀尖沒有對着盤中的烤雞,而是稍稍一側,向着門口。
藍文心感覺後背的冷汗沾濕了毛衣,絨毛變成濕黏的蛆蟲,覆在背上啃噬他。
“……聖誕快樂。”藍文心最終輕聲說。
女警笑道:“你也是。”
“不好意思警官,我的兒子見到美女就移不開眼。”葉書書扶額說。
門才關上沒多久,韓以恪的手機就響了,韓以恪看見來電人,擦幹淨手,把手機遞到藍文心耳邊,忍不住親他的耳垂,“Baby,謝謝你留下來,我的秘書露易絲想正式和你打招呼。”
藍文心仍未從絕望中抽離,木然地看向他。
電話接通,揚聲器立即傳出爽朗的笑聲——“嗨,Vincent,我是剛剛的‘警官’,很抱歉和你開了一個小玩笑,希望沒有吓到你。原諒我,我也只是遵照老板的指令。第一次見你,你很可愛,期待下次見面,聖誕快樂。”
藍文心捂着肚子,感到腸胃絞在一起,一股惡寒往喉嚨外湧,他幹嘔了幾聲,推開韓以恪跑上樓梯。他沖入房間衛生間嘔吐,由于什麽也沒吃,什麽都沒能吐出來,巨大的不适感令他兩眼抹黑,藍文心勉強趴在洗手臺吐苦澀的膽汁,眼皮一片泛紅。
在脫力倒地之際,藍文心被一個懷抱接住。
韓以恪給他擦嘴:“小玩笑把你吓成這樣。”
藍文心閉着眼,啞聲說:“很好笑嗎?”他倏地睜開眼,直直望入韓以恪的眼睛,“我這樣很好笑嗎?”
韓以恪凝視他片刻,抱他出去,主卧裏有一面木質書櫃,擺滿中外文書籍。書架第三層擺放着一個水晶雕刻的地球儀,一見光便反射出流光溢彩,東半球那一面朝向外。
韓以恪擡手一轉,讓西半球那面露出來。
書櫃中間的隔層陡然分開,顯出一道縫隙。韓以恪抱着藍文心走進去,裏面是間狹小的暗室。
“你究竟想做什麽?”藍文心虛弱地說。
韓以恪按下燈光按鈕,一束光線直直照亮其中一面牆,牆上有一張豎放的白色床墊。
韓以恪再按下另一個按鈕,亮光直射向藍文心的眼睛。藍文心擋了擋眼,扭過頭,從手指縫中窺視他背後那面牆壁,忽地止住呼吸——
大小不一的藍閃蝶标本布滿一整面牆,錯落有致,每一對翅膀都展得很完美,翅膀上的鱗片被燈光一照,發出熒熒藍光。
它們看着藍文心,和死之前一樣漂亮。
“我花了八年收藏它們。”
韓以恪将藍文心抱到擺着床墊的牆上,準備展他最漂亮的大藍閃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