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葉叔用鑷子夾起棉球,為韓以恪仔細地清理傷口,幸好陶瓷袋鼠較為輕巧,擦破頭皮傷口不深,血很快止住了。
葉叔給他消毒用的是醫用雙氧水,碰到傷口有刺痛的灼燒感,韓以恪一聲不吭地承受疼痛。
清完傷口,葉書書丢掉染血的紗布,搖頭不悅道:“人生處處是風景,何必偏找這種牛脾氣的?我今天只和他接觸這麽一回,就清楚這人什麽德性,太鬧,定不下來,上戰場必當逃兵,哼!反正我不看好你們,勉強沒有幸福,經歷這一晚,你要長點記性。”
韓以恪沒有接話,撫平紗布問:“葉鶴回去沒有?”
葉書書撇撇嘴:“都安排好了。”
“謝了。你投的那個房子,地産商卷錢跑路了,這件事我處理好了,但是本金只追回七成,剩下的我補全給你。”韓以恪不自覺皺起眉,“你既然不懂行情,投資之前可不可以先問過我意見,都第幾次了?”
葉書書不甚在意,給一把新獵槍換槍管:“反正人生就是一個‘賭’字,活得越老,越有賭的膽量,因為剩下的時日不多,過一天賭一天,賭贏算掙到棺材本,賭輸就當作錢先一步流去陰間,下去了照樣有錢花。”
“說得好聽,只有你在潇灑,葉鶴和我都在給你擦屁股。”韓以恪起身,往門口走,“回去了,早點睡,你還有大把日子過。”
葉書書凝望韓以恪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看着韓以恪長大,一直以來視他如己出,不過只是二十幾年時間,巴掌大的雛鳥竟然長成雄鷹。他突然産生一個疑問,選擇留在韓以恪身邊,不知道是賭贏,還是賭錯,這是唯一一把尚未開盤的賭局,縱使葉書書有熊心豹子膽,也沒膽量去揭。
他心念微動,叫住韓以恪。
“以前我遇上一個很美的女人,那女人性格很厲害,因為她,我犯了巨大的錯誤,至今仍在反省這個錯誤帶來的後果,越美的東西越有毒,這句話說得沒錯,放在男人身上同樣适用。”
韓以恪站在門邊回望他,沉默少許,想回答什麽,恰逢手機響鈴,最終一字未答地離開了。
來電人是韓以恪的親姐韓以謹,在首都一家三甲醫院擔任婦科醫生,兩人有十三個小時的時差,韓以謹開口便問:“睡沒?”
“準備。”
韓以謹只比韓以恪年長五歲,面對韓以恪卻始終以大家長的口吻,這是自幼形成的習慣,人都說孩子早熟的家庭,父母都不太懂事,韓家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最近怎麽樣?”韓以謹那邊有些雜音,像在與同事溝通。
韓以恪言簡意赅:“好。你很忙?”
“好?”韓以謹注意到他的用語與往日有所不同,“各方面順利?”
“嗯。”
“有什麽想透露給我的?”
“暫時不想,”韓以恪頓了頓,“時機不成熟。”
韓以謹冷笑一聲:“裝神弄鬼。”
不過她向來不願聽別人太多秘密,免得在工作之外有額外的壓力,韓以謹只像往常一樣囑咐道:“再忙也要吃三餐,運動不要落下。最近我接診一個患者,她男朋友才28歲就患上器質性ed。”
說到這裏,她放低聲音:“你也到了這個年紀,時不時去做體檢,以防萬一。”
“沒什麽事就挂了。”韓以恪語氣冷淡。
“有事。媽說她下個月初度假結束就回國,在此之前想先去看看你,你安排好。”
韓以恪捏捏鼻梁,傷口疼,頭也疼:“知道了。”
“要藏什麽也藏嚴實,媽可不像我這麽好說話。”韓以謹突然笑道。
韓以恪一怔,沒回話。
“就這樣吧,我去忙了。”
韓以謹挂斷電話,診室剛好有人敲門,一個戴口罩的女人推着輪椅到門邊,輪椅上坐着一位氣質溫婉的婦女,那是她熟悉的患者——沈雲,下肢癱瘓的作家。
沈雲為韓以謹送上自己前段時間出版的小說,書中講述了一件價值連城的藍寶石失蹤案。這本小說她寫了兩年,書裏有一個小提琴家,是案件的關鍵人物,在小說開頭與藍寶石一同失蹤,沈雲對這個角色傾注很多心力,看他成形就如看自己的孩子,沒想到寫了這本書,自己的兒子也像主角一樣無影無蹤。
沈雲擺擺手,讓自己的護工到外面等候。
韓以謹翻看她的檢查報告,沈雲雙腿癱瘓,子宮有些小毛病,她針對病歷單各項指标解釋一番,講了半天發現沒人應她,擡頭見沈雲滿目愁雲,望着桌面的大象模型發呆,韓以謹這才注意到她臉色比之前憔悴許多。
“最近感覺怎麽樣?”韓以謹放松坐姿,靠着椅背問她。
沈雲回過神,猶豫片刻,才慢吞吞地說:“韓醫生,你知道的,我有個小孩。”
沈雲的表述略微奇怪,不過韓以謹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我最近聯系不上他。”沈雲摩挲手指。
“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是學大提琴的,幾天前參加了一場重要演出,發揮有失水準,承受了不少負面言論。他演出完就不見了,發消息說在旅游散心,我老覺得不太對勁,不是我疑神疑鬼,他以前……”
沈雲越說越激動,卻忽然停住,嘴唇嗫嚅片刻:“總之,我很擔心他。”
韓以謹放緩聲音:“有沒有報警?”
“我想去派出所報案,但我老公不讓我去,他說明明孩子有發來消息,是我寫作寫得走火入魔,想得太多,去報警萬一走漏風聲,又把一家人推到風口浪尖。他對小孩的事從不上心,因為……”沈雲哽咽,說不下去,輕嘆一聲,“我知道,他一直對我有怨言……”
韓以謹安撫她:“你不要太着急,再試着和你孩子聯系,如果實在有不妥,我會幫你。”
沈雲輕輕點頭,“謝謝你,韓醫生。”
到家已是傍晚,沈雲讓新來的護工攙扶她上二樓。
藍向東為了方便她活動,将主卧設在一樓,二樓卧室是藍文心的房間,沈雲很少進出。藍文心不喜歡別人進他卧房,他不僅會反感,還會大發雷霆,即使是自己家人。
沈雲進房前敲敲門,仍在希冀有人開門。
期望落空,她獨自進房。
藍文心的房間有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偶,擺滿一整張床,只空出中間窄小的空間給人睡覺,不知這張床是他的還是玩偶的。
沈雲記得藍文心小時候不喜歡玩偶,他總對沈雲說,自己能聽見玩偶體內發出的聲音,仿佛裏面封印了無數魂靈,在掙紮求救,既殘忍又可怕。
沈雲知道他有一對聽力極好的耳朵,聽見什麽都不出奇,就像那些視物特別好的人一樣,天賦能為普普通通的生活帶來20%的快樂,剩下的都是痛苦。
她拿起一個扁嘴鴨手偶,手伸進去,讓鴨嘴一張一合,忽然注意到鴨嘴裏藏着一張小紙條。
沈雲把它展開,身體驀地僵住,上面寫有一排小字——
最近很讨厭爸爸媽媽。
她心頭一緊,把紙條塞回去,久久地滞在原地,反複地默念,突然抓起其他玩偶檢查它們的內芯,在棉花深處掏出不同的碎紙條,都寫着不同的話。
房間裏有五十來只玩偶,沈雲花了一個小時搜索紙條,又将它們一一複位。晚上七點,沈雲轉動輪椅離開藍文心的房間,感覺胸悶氣短。
藍向東正好回家,站在客廳中央擡頭一望,疑惑道:“你上去幹嘛?”
沈雲扶着輪椅,低聲說:“我要報警。”
藍向東眉頭微蹙,向護工投去一眼,女護工把沈雲小心帶下來,藍向東問:“吃飯沒有?”
“我要報警……”沈雲兩眼通紅,“你兒子失蹤了你只惦記吃沒吃飯。”
“不是聯系得上?你別整天想這麽多,你不了解你兒子的個性?天塌下來他還以為老天爺跟他鬧着玩。”藍向東想推她去餐桌。
沈雲竭力抵抗,身體不由控制,癱軟地跪在地上:“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他。”
她聲音顫抖,“之前他那個樣子,連房間都不肯出,你跟他僅有的交流竟然是問他還能不能彈琴,向東,既然我們選擇要他,為什麽不好好對他負責?”
藍向東低頭俯視她,眼神冷淡,看她可憐地坐着哭,臉像泡在水裏。藍向東卻想笑,直到出了事,沈雲才飾演偉大的母親,平時幾乎縮在書房寫她的書,對虛構角色的關愛多于家人。
難道一個人會流淚就是菩薩心腸?他認為沈雲的眼淚中多是自責的成分。
他疲憊地向護工招手:“安撫好她。”
交代完,藍向東自行回房,他站在落地窗前靜靜看夜色許久,給人撥了電話。
十幾秒後,電話接通,電話那端的人其實來頭不小,說話語氣卻從未讓藍向東感到傲慢。
“叔叔,找我有什麽事?”
藍向東沉吟片刻,說:“抱歉,最近發生的事太多,現在才來聯系你。”
“沒關系。”
藍向東遲疑道:“關于你之前說要捐贈的藏品……”
“我沒反悔。”
藍向東輕呼一口氣,“但是我兒子現在……暫時外出旅游,可能想散散心,上次的演出……不知道你在不在場,如果在,讓你見笑了。”
電話裏的人輕笑一聲。
“我會想辦法盡快聯系他,當然,如果你改變主意,或者有新的條件,可以告訴我。”
藍向東抱着談判失敗的心理預設講這句話,卻聽那人反問:“您不是一直想要那件東西?”
“是,但合作要講信度,我這邊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我兒子……說實話,我也不好意思打給你。”
“您不用擔心,前天我偶遇過他,他狀态不錯,和朋友在一起。”
藍向東怔然:“在哪?”
“叔叔,我準備出門了,有時間再聊。”
藍向東連聲應道:“哦,好,好。”
韓以恪挂斷電話,将手機扔到沙發上,繼續挑選衣服。
他舉着件白色羊絨毛衣往藍文心上身一比,很襯藍文心的膚色,看上去幹幹淨淨,韓以恪叫他穿上。
藍文心渾身赤裸站在鏡前,嘴裏塞着口球,惡狠狠地瞪着他。韓以恪只好擡高他的手臂,衣帽間響起細微的鏈條聲——
兩個小一號的銀環分別铐住藍文心手腕,細長的銀鏈沿手臂往上,連接脖子處的頸環,穿上衣服看不出異樣。
韓以恪拉高毛衣領口,遮擋藍文心的頸環,滿意地笑笑。
口球一被摘下,藍文心就譏諷道:“看來你蠻會裝的,人前做君子,人後當禽獸,給你打電話那人知道你是變态嗎?”
韓以恪為他戴上針織帽:“知道,不過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