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清早,藍文心在睡夢中聽見當啷聲響,一只小鬼抓住他的腳踝往下扯,要扯他入陰曹地府,藍文心驚得不停蹬腿,兔子打顫似的,把自己蹬醒了。
他睜開眼,發現韓以恪在給他解腳铐。
藍文心拍拍胸口:“良心發現了?終于要放我走。”
“今天葉叔會來,有他在,我沒那麽擔心。”韓以恪俯身親他的額頭,“家裏有別人就不要随便脫衣服了,我怕吓到他老人家。”
藍文心雙手枕着後腦勺:“我就要脫,來一個脫一個,最好把我當作暴露狂送去精神病院,我求之不得。”
韓以恪眼中含笑:“不要這麽說自己,你最多是掃黃被抓到,我希望上班期間不會接到警察的電話。”
“趕緊滾吧。”藍文心抻抻腿,氣清醒了。
韓以恪走後,藍文心為了洩憤,抓兩只貓起床練發聲,小雞喵一聲,藍文心拉出這個音調,sol,然後命令小牛叫一個“降sol”,倆貓像對唱山歌般“喵”半晌,門鈴響了。
藍文心無法開門,外面的人也不指望他開,按鈴像是禮貌之舉,随後,鎖眼轉動兩下,門外走進一個敦實的老伯。
老伯頭發花白,粗眉濃黑,長了張紅潤的臉,看着精神矍铄。他雙手都拎有尼龍袋,背着鼓囊囊的登山包,肩上還扛有一個長條形黑盒,費勁地側身進來,像一只揮舞螯足的螃蟹。
“小文啊,幫我把行李卸下來。”老伯語氣熟絡。
兩只貓見到長相這般彪悍的陌生人,鑽到沙發底下偷偷觑着,藍文心“為母則剛”,趨前兩步,擋住兩貓的視線:“您就是葉叔叔吧?”
“欸,欸,”老伯甕聲甕氣道,“別這麽見外,叫我葉叔就行。”
“有區別嗎?”藍文心咕哝道。
“啊?哦!抱歉啊,我年紀大耳背,我以為你喊我名字呢!”老伯不好意思地笑,“我名字是兩個疊字,書本的書!”
藍文心噎住,瞟到虛掩的大門,神情自若道:“葉叔您好,家裏沒食材了,我去趟超市,您随意啊。”
說罷,他朝大門走去。
葉叔一個箭步把他截下:“我都買好了,你別費勁,回去坐着吧。”他卸下肩上的黑盒,橫着往門一戳,大門咔嗒一聲關緊了。
藍文心鼻子發出輕哼,他瞧着那細長的盒子,問:“這什麽?魚竿?”
“嘿嘿,哪能啊,大冬天哪有魚。”葉叔讓他自己打開看看。
藍文心把黑盒放平,聽說葉叔拉小提琴,想必是琴弓之類的東西。他打開兩層保險栓,突然身體一僵——
那是一把雙管獵槍。
槍管是漆亮的大馬士革鋼,把手有細致的百合花圖案。藍文心不懂槍,但槍和琴應該是同一個道理,品相好的,質量差不到哪去。
“這次我和我女兒去俄羅斯,正逢那兒的狩獵季,別提多盡興,一千多斤重的熊撲向我,被我砰砰兩槍放倒!但我還是老了,視力不如我女兒,幾天下來她打了十幾頭野豬灰狼,還有飛禽,我可打不來,她一槍一個準。”
葉叔吹噓完自己便炫耀女兒,藍文心臉色愈發慘白,只見葉叔眼珠一滾,發現沙發下的小雞小牛,“嘬嘬嘬”地逗它們:“小貓咪,過來。”
藍文心将兩貓攬到自己懷裏,幹笑兩聲:“它們比較怕生。”
“這小貓太嬌生慣養。”
葉叔對膽怯的小貓咪失去興趣,一心給藍文心展示自己狩獵的英姿,舉起手機面容識別解鎖,點開相冊,放大一張圖——
茫茫雪林中,他站在龐然大物身後,撐着獵槍,露出志得意滿的笑。背後是一頭倒地的棕熊,身型是他的兩倍壯,卻被他威風凜凜地踩着。
旁邊還有一個高個子女人,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眼裏有殺氣。
“你的女兒真有氣勢,”藍文心摸摸小雞,“她沒跟你回來?”
“沒有,她回國了,有任務在身,”葉叔頓了頓,就此打住關于女兒的話題,“我真想她。”
藍文心撫摸小牛的背:“我也想我的家人了。”
“小文,你可以把我當幹爹,我和你爸應該差不多年紀。”
藍文心搖頭苦笑:“我想回國見見他們。”
葉叔沒接他的話,握起獵槍,作出瞄準的姿勢,自言自語道:“我找人定制了五年的獵槍,滑膛打飛禽,線膛射走獸,六百米內的獵物中彈立即死。我拿這把槍在俄羅斯打過野鵝,那大鵝警惕心強,聽到一點動靜就逃,飛到一半被我打下來,跑也跑不掉,抓回去做烤全鵝。”
屋內沒有野鵝,葉叔瞄準壁爐上的天鵝陶瓷模型,扣動扳機。
砰!
一聲巨響,天鵝的身體四分五裂。
兩只貓被響動吓得繃緊身體,藍文心亦忘記呼吸,他看見葉叔眼裏的狠辣淩厲,不禁咽了咽,故作鎮靜道:“葉叔,貓有點受驚了,能不能把槍收一下。”
葉叔看看瑟縮的貓,抱歉地笑笑:“好吧,好吧。”
他蹲在地上整理槍支,藍文心緊盯他背影,快速劃開他手機的緊急呼叫頁面,撥打911。
十秒之後,電話接通了,藍文心屏息,輕輕敲桌面,三短三長三短,是他曾在影視劇裏見過的“SOS”求救信號。
敲完後,他果斷挂斷電話,剩下的聽天由命。
葉叔收拾完槍支,回頭與他對視。
藍文心鼻尖有細汗,将臉埋進貓咪背部蹭了蹭,輕呼一口氣。
“小文,聽說你大提琴拉得很好,拉一下《四季·冬》給我聽吧,就拉第一樂章。”
葉叔坐到沙發上,直視藍文心,藍文心被迫抱琴坐下,回想樂譜,心髒卻像在打鼓。
窗外的冬天平靜祥和,樂章裏的冬天卻一片肅殺之氣,樂章開頭一系列快速的同節奏琶音奏出凜冬裏人們唇寒齒冷,陣陣發抖的狀态,猶如在雪裏上演貓鼠游戲,人被惡鬼追趕,不斷奔跑逃亡,都逃不出死神的手掌,最終在雪地裏喪命。
藍文心一邊演奏,餘光瞥見葉叔在客廳裏踱步,有時在他眼前經過,有時繞到他身後,像神出鬼沒的魔鬼在他身邊徘徊。
奏到後面,藍文心不禁冒出涔涔冷汗,最後一個音落下,他擺下琴弓,腰板突然繃緊,感覺有硬物抵住他後腦勺,藍文心睜大眼,聽見腦後傳來“咔”的一聲——
那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葉叔把兩大袋垃圾放去門口,看見一輛警車在大門停下,兩個體格壯碩的警官朝他走來。
葉叔訝異道:“兩位警官,請問有什麽事嗎?”
稍年輕的那位左右張望,拆開兩袋垃圾翻了翻,留八字胡的老警官沉聲說:“先生,我們接到報警電話,定位到你這裏有狀況。”
葉叔納悶:“我沒報警啊。”
老警官出示證件:“請讓我們進去看看。”
房內寂靜無聲,連貓都安安靜靜趴在沙發上,老警官下令年輕警官進房搜查,自己則站在客廳中央環顧一周,注意到葉叔的左手食指和中指纏着紗布。
“你的手怎麽了?”
“剛剛做菜,不小心切到手。”葉叔撓撓頭。
警官掏出手機按了按,放在流理臺上的手機響了,他問:“這是你的手機?”
“對啊。”
老警官翻閱他的通話記錄,确有撥過報警電話,他問:“這房子就你一人住?”
“不,我是房子的管家,房子主人讓我住在這替他打理,這是他休假用的房子,他只有周末回來,平時住在曼哈頓,他的公司在那兒。”
“誰?”
“噢,他姓韓,中國人,我想你一定猜到了,他在那邊名氣不小。”
老警官眉毛一挑,瞟向從樓梯下來的年輕警官。年輕警官搖搖頭,表示沒有發現。老警官清清嗓子:“你的手機一直放在你身上嗎?”
葉叔稍微回想:“我想……”他看向沙發的貓,“剛剛放在沙發上,也許是小貓胡亂按到,你知道的,貓都長了逆鱗,你不讓它們做什麽,它們偏做什麽。”
年輕警官笑道:“那你的貓很聰明,會報警還會對暗號。”
老警官瞪他一眼。
“警官,我老了,養兩只貓是希望在必要時刻發揮作用,它們曾接受過專業訓練,社區人員教它們如何幫助老人報警,出事時喊救護車,唉,獨居老人就是這麽可憐。”
老警官打量他受傷的手指,移步到沙發邊上,俯身接近貓,其中一只金漸層立即壓低身,毛發奓起,沖他尖銳地叫兩聲。
“你的貓警惕性很強。”警官說。
葉叔點頭:“是的,它們比較怕生。”
“老先生,看來是一場誤會,如果有什麽事再聯系我們,另外我建議養貓不如養狗,狗比較懂事。”老警官說着,與年輕警官走出房子。
“我會考慮的。”葉叔揮手送他們走。
直到警車駛出道路,葉叔關起門,掩了掩窗簾,給韓以恪撥去電話。
他走到沙發邊,伸臂對空氣一揮,兩只貓害怕地跳下沙發,躲在桌底看他。
葉叔單手擡起長沙發的坐墊,椅背瞬間往後倒,顯露出沙發底座中空的構造,裏面躺着手腳被縛、嘴巴貼着膠布的藍文心。
電話通了,葉叔應了幾聲,看一眼昏迷的藍文心,回複電話那頭的人:“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