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共犯
第69章 共犯
雙方都同意調解。
在派出所裏簽訂了調解協議書,雙方都不必向對方承擔賠償責任,并承諾此事宣告終結,在此之後雙方均不得再就此事進行糾纏。
季辭帶着葉希木離開,到停車場上車,葉希木一邊扣安全帶一邊說:“你今天怎麽過來了?”
季辭道:“我本來打算去上海,買了和徐瑤同一趟高鐵的票,想跟着她過去調查一下我媽和徐靖的情況。”她平靜道,“現在徐瑤出事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陣。
然後葉希木問:“那你的車票退了嗎?”
季辭道:“沒有。車都開走了,還怎麽退。”
葉希木拿起手機,季辭一眼瞟過去,見是微信支付的界面,伸手按住他的手機屏幕,“你幹什麽?”
葉希木說:“給你轉賬。”
季辭啧了一聲,“又開始裝了是吧,葉希木?你欠我的錢還少嗎?你把我Loewe的襯衣洗壞了你看我說什麽了?”
葉希木驚詫地睜大眼睛,開始搜Loewe是什麽品牌,襯衣是什麽價格。
“行了,逗你的,本來就被鐵絲刮壞了。”季辭說,拍了一下方向盤,“先回去吧。”
她把車開到一個購物中心,讓葉希木在車裏等着,她下車進去,大約用了一刻鐘,大包小包地回來了。
她把購物袋全都放在後座,然後開車繼續出發。葉希木看到購物袋的牌子,猜到裏面都是她給他買的衣服。不然以他現在這幅模樣,出去誰看到都得立即報警。
但季辭沒有讓他立即換上,而是繼續往江城的方向開去。
峽江市和江城之間有一段高速,下了高速之後就是沿着江邊的省道。
在一段只有連綿起伏的山陵、罕有人煙的地段,季辭把車開到路邊停下,自己走下車,讓葉希木在車裏換衣服。
葉希木爬到後排,打開購物袋,發現裏面竟然有兩套衣服,都是T恤、運動長褲和外衣三件套的配置,此外還有兩雙襪子和兩雙運動鞋。這個時候和季辭客套已經來不及,他透過車窗看去,季辭正站在江邊吹風,長長的圍巾被江風高高地吹了起來。她迎着風點起了一支煙,看着茫茫江水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他在另一個袋子裏還找到了一個新的雙肩包,一包嬰兒柔膚濕巾,以及一面鏡子。他拿起鏡子,發現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了,他用濕巾把臉上的血漬擦幹淨,脖子上、手上和腿腳上的污漬也都擦幹淨。
幾分鐘後,他換好衣服,聽到敲窗子的聲音。扭頭望去,季辭在外面。葉希木把車門打開,季辭上下打量着他:“換好啦?”
她好像很滿意的樣子:“還不錯。”又問,“鞋穿着合适嗎?”
葉希木點頭,他不知道她怎麽确認的他的鞋碼大小,但穿着就是合腳舒服。大約她學建築,眼睛都練成尺子了。
她示意他把髒衣服拿下來,“還有敖鳳的衣服和帽子。”
葉希木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都裝在一個購物袋裏遞給了她。
她拿着購物袋,走到江邊一個背風的地方,把衣服倒出來,購物袋撕碎,用打火機點燃。
火焰很快吞噬了這些布料和紙張,紡織物散發出辛辣的氣味。季辭用一根樹枝挑了挑衣服,讓它們更充分地燃燒。
“為什麽燒掉?”葉希木問。
“血洗不掉。”季辭專注地看着火焰說,“你裝敖鳳的事,最好還是不要留下證據。”燒了一會兒,她擡起眼睛,“你幹嘛這樣盯着我?”
葉希木的目光移向火焰,他撿起季辭剛才用的那根樹枝,撥弄了一下敖鳳那頂帽子,火舌很快吞噬了它。
“覺得我想太多了?”季辭說,“你去打李奮強的時候想的也不少,看來你爸的事情給你增長了不少經驗。”
葉希木沒有否認。
“但你太铤而走險了。”季辭道,“你本來只要跑就夠了,但你還想以‘正當防衛’的名義揍李奮強,故意讓他追上你,萬一他真的把你捅死捅傷怎麽辦?”
“我看到他跟敖鳳打架了,心裏有分寸。”葉希木說,“而且我看到警察和建築工人過來了,就算我打不過,他們也會幫忙。”
季辭搖搖頭:“太危險了,葉希木,你以後不能這樣。”
葉希木點點頭。
季辭嘆了口氣,道:“還好這次碰到的警察都很好,沒有給你留任何涉案記錄。不然你今天把李奮強打成那樣,但凡他們給你記上一筆,你以後的無犯罪記錄上面就會多一筆備注,過不了政審。”
葉希木訝異道:“你怎麽知道?”
季辭道:“我問了警察。”衣料已經燒完了,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灰燼和渣滓。季辭用靴尖将它們碾碎撥散,半開玩笑地說,“我是個稱職的小姨。”
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失去了蹤跡,整片天空被灰白色的雲層覆蓋。陽光消逝,大地的色彩就黯淡幾分。其實一年四季,多雲才是峽江這一片地方天氣的底色。
風變換了方向,把地上的灰燼吹了起來,飛向空中,一片一片,像黑色的蛱蝶。
葉希木仰望向四周,群山大江之間,蒼茫大地之上,只有他和季辭兩個渺小的有溫度的人。
現在更像是共犯,他想。
*
車很快開進江城城區,在派出所耽擱得久,現在已經11點多快12點。季辭打算先送葉希木去醫院,葉希木不想去。這個時間醫生也下了班,就算挂號也得等到下午。他想盡早趕回去,利用中午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把上午落下的課時補回來。
季辭把車停在一家大藥房門口,葉希木把外套的帽子拉起來,遮住傷口,自己進去買了藥物。他處理這種外傷已經很有經驗。
藥房門口不能長時間停車,季辭把車開到學校旁邊一條僻靜的巷子裏,等葉希木自己處理傷口。
她坐在駕駛座上,看着前面空無一人的道路出神。
葉希木在後座,對着放在車窗上的鏡子,用生理鹽水沖了傷口,擦幹後拿碘伏棉球消毒。臉上傷口不大,他貼了幾片創可貼。但是脖子上的傷口,他處理起來就有些費勁。
季辭擡腕看了下表,拉開車門下車。葉希木吃驚擡頭,以為她是在車裏待着憋悶,下車透透氣。但她下車後在巷子裏轉了一圈,抽了一支細長的女士煙,最後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突然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來。
“來。”她說。
葉希木愣了一下,把手裏裝碘伏棉球的瓶子和百多邦遞給她。
季辭掐着他的下巴仔細看了下他臉和脖頸的傷口,臉上傷口處理好了,但是顴骨的地方還有一片淤青,好在沒有腫起來,臉看着還是蠻俊的。脖子上的那條傷口顯然是李奮強用刀子割的,從後頸邊上一直劃拉到喉結下方,鎖骨上都拉出了一道血口子。幸運的是大部分不深,只是被李奮強用手掐過,傷口有點亂七八糟。
季辭說:“好了,我要來報仇了。”
她處理傷口不像葉希木那麽精細,葉希木擦了半天只用了兩個碘伏棉球,她全靠量大水淹,很快就用掉了七八個球,把葉希木半邊脖子和鎖骨都塗得黃黃的。葉希木有點心疼她新買的衣服,她說都是黑的你怕什麽,然後把他領子扒開,讓葉希木自己用手拉着。
她給自己的手和指甲都消了毒,開始給他擦百多邦。她指甲長,只能翹着指尖,用指腹細細抹勻,從後頸頸側一直向前抹下來,抹到頸前時她左手按了一下他的喉嚨,讓他把頭後仰一點。掌尾觸碰到他的堅硬的喉結,讓她覺得有一點不妙。
快結束了。她想。這對她來說同樣是一種折磨。
在傷口上蓋上無菌紗布,用繃帶繞着脖子固定住。在鎖骨的傷口上貼上創可貼,撕下離型紙的時候,季辭忽然覺得臉頰被溫溫熱熱地碰了一下。
“葉希木。”季辭垂着頭,把座椅上散落的藥物收起來,幾張撕下來的離型紙在手中捏成一團,硬硬地紮着手心,“我勸你适可而止,我就當無事發生。”
然而接下來,碘伏和百多邦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湊近來,吻住她的嘴唇。
季辭睜着雙眼,看到他也睜着眼睛,初時只是輕輕的試探,随即就食髓知味地用上了力氣,直到季辭伸手把他推開。
“下去。”季辭命令。
葉希木目光幽深但是執着堅定地看着她,“我不是李霄陽。”他說,“我比他厲害,厲害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
葉希木說:“我會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指責你的那些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說完他就推門下了車。
季辭呆呆地坐在後座上,好一會兒,她把雙臂枕在前面的座椅上,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
葉希木的那些話,每一句都說得很平靜,可是每一個字都打得她心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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