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疾苦
第56章 疾苦
敖鳳不意外,他昨天下午去買了手機,一整夜沒睡,在爸媽兩邊兩頭跑。熬着的時候就玩手機,也刷到了那張惹是生非的照片。
敖鳳說:“好賺錢呗。”
季辭問:“別人點的?”
敖鳳說:“最開始一次是,給了蠻多錢。然後就發覺可能有的人就是好這一口。我不要臉的,怎麽賺錢怎麽來。不過有的人蠻過分,我也受不了,翻過幾回臉。”
季辭問:“跟葉希木有關系嗎?”
敖鳳翻了個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那我怎麽知道?”
設身處地,季辭能體會敖鳳的心理。他對葉希木的敵意,也許并不僅僅來自家族的沖突,還來自于他和葉希木兩個人命運走向的可憎分別。
季辭問:“你欠了多少錢?”
敖鳳想了下說:“我這次回去把家裏能賣的都賣幹淨了,還差十萬塊錢吧。”
季辭拿出一張銀行卡,背面貼着開戶行和密碼,插進敖鳳面前的口袋裏,輕輕拍了一下。
她的動作挺輕佻的,敖鳳低頭看了一眼,說:“怎麽着,你也要點我穿校服?”
季辭說:“我點你不穿校服。這裏面有十二萬,夠你以後都不去三更了嗎?”
敖鳳整個人都呆住了。
“為什麽?”他問。
季辭望着天臺下方,雙手輕輕一拍水泥圍欄,“我把摩托車賣了。這玩意兒還挺保值。”她轉身看着敖鳳說,“這車是徐曉斌送給我媽的,你就當是徐曉斌賠給你的錢吧。當然比你家受到的損失,這點錢只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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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沒說完,敖鳳已經撲了過來,将她抱了個滿懷。她手中的煙頭燙穿了他的T恤衫,直抵他的皮膚和血肉,他也沒有在意,只是發狠地把她壓在胸前。
敖鳳的眼睛紅了,聲音裏帶着哽咽。他說:“姐,以後你就是我親姐。”
季辭一動不動,等他慢慢平靜下來。
待他放開她,季辭看了下表,說:“我還約了一個人見面,得走了。你也回去照顧你爸媽吧。”
敖鳳點了下頭,他把季辭送去電梯口,季辭讓他別送了,自己走進電梯。
敖鳳按着胸口那張硬硬的銀行卡,心中說不出是輕快還是沉重,只覺得滿溢着,脹痛着,又酸又澀。他過去都覺得快要窒息了,在父親進ICU的時候,在母親嚎哭着說我受不了了讓我死的時候,在田矮子把一套他進不去的學校的校服丢給他的時候,在他發現身上唯一值錢的一個手機怎麽都找不到的時候,在張其方把他家最後一只雞掐死的時候,在他收拾家裏還沒賣完的物件,發現污水已經滲進床下,連衣櫃底子都已經黴爛發臭的時候。
每次他都覺得只要再來一次他就可以去死,但他還是茍活着。
現在他終于覺得他可以呼吸了。
敖鳳向病房走去,經過護士站,護士好多天沒有見到他,立即把他拉住不放:“你是不是敖堂的家屬!”
敖鳳說是。
護士說:“病人ICU的費用還一筆都沒有支付過!院裏已經同意你延遲了,幫你墊付了這麽多天的,你不能不交了吧?醫院又不是做慈善的!”她說,“再不交就只能讓你們出院了。”
敖鳳這一次有了底氣,他拉了拉差點被撤壞的衣服,說:“我等會就去交。”
護士将信将疑地放過了他。
走到病房門口,敖鳳突然發現門外站着一個認識的人。
瞬間想到這個人到來的緣由,他敵意滿腹:“你不是被抓了嗎?”
*
葉成林早就來了。
敖堂夫婦在這裏住院,他來過幾次,醫院的人認識他。
也是托葉希木的福,但凡家裏有小孩在實二讀書的,都聽說過葉希木的名字,知道他是“葉希木的爸爸”之後,對他就格外客氣一些。
這次敖堂夫婦換了病房,他很容易就打聽出來,住院部守門的人也放他進去了。
上到這層,他遠遠的就看到敖鳳從病房出來,走到外面窗邊,和一個年輕女子說了兩句話,随後兩個人就一同往消防通道的方向走。
敖鳳出來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這個站在病房外的年輕女子。她約莫二十四五歲,着裝時尚得不像江城人。而且不可以只用“時尚”來形容,她穿着很勾勒身材的抹胸上衣,耳環是很誇張的,嘴唇是妖豔的,頭發也挑染成紫顏色,幾根辮子淩亂高聳地紮起來,敖鳳出來後葉成林看清了她的長相,不知為何有幾分眼熟。
敖鳳臉上則殘留着青紫痕跡,很顯然前兩天剛參與過一場鬥毆。對着這樣的兩個人,葉成林産生不了任何好感。
他心痛敖鳳這個內侄兒子,好端端一副牌打得稀爛。讀不進去書就算了,非要去混社會當個小流氓,被關進去好幾次。
敖堂本來一直跟他不對付,但是為了兒子,最後也不得不放下恩怨,請他幫忙撈人。現在敖堂夫妻兩個都病了,徹底沒人管教這小子,眼看着路越走越偏。
敖鳳和那個年輕女子并肩而行,路上吸引了很多人來人往的目光。葉成林倒要看看他們倆有什麽勾當,穿過人群跟随過去。但他們很快上了天臺,一直走到了天臺的最外緣,葉成林就不方便跟過去了,只能站在消防通道看着,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內容。
雖然聽不見,但葉成林長年在野外工作,裸眼視力絕佳。他看到年輕女子變魔術一樣,手指之間出現了一張銀行卡。她的十指顯然做過美甲,看上去纖長妖嬈,靈活地給敖鳳展示了卡片的正反面——大約是在告訴他裏面有多少錢。
随後,她十分暧昧地把銀行卡插進了敖鳳面前的衣袋,并用手撫摸了敖鳳的胸肌——真是令人作嘔!
不用想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交易,因為敖鳳很快就把年輕女子抱在裏懷裏。葉成林對這種大傷風化的情色畫面感到憎惡,立即轉身離開了消防通道。
葉成林問:“你爸媽現在怎麽樣了?”
敖鳳說:“你少假惺惺的!”
葉成林說:“我剛往你爸爸的銀行賬戶轉了三萬塊,你應該用得上,我手頭上現在就這些錢,後面我再幫你爸媽想想辦法。”
“我就算借高利貸都不要你的錢!”敖鳳嫌棄地說,“現在就找銀行給你轉回去。草,就會給我找事。”他轉身就望樓層電梯的方向走。
葉成林抓住他的肩膀,“敖鳳,你明天就跟着我去中隊,我給你找個正經事情做。”
“少跟我來這一套!別以為你給我轉了三萬塊就可以給我當爹!”敖鳳感覺受到了侮辱,“你那個破單位能有什麽事好做的?給狗子涮籠子?還是給野豬子撿屎?”他試圖甩脫葉成林,沒想到他的手像鐵箍一樣扣死在他肩膀上。
葉成林呵斥道:“老子本來就是你長輩!給不給你錢都能幫你爸來教訓你!”
敖鳳吼道:“我去你……”他掙紮着,和葉成林扭打起來。
葉成林沒等他的髒字說出口,一個抱摔把他掀翻在地。“我看你就是欠教訓!”葉成林道,“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服,你以後只怕過得稀爛!你怎麽對得起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爹媽!”
他們兩個的争吵和厮打讓周圍病房的人紛紛退讓,護士帶着兩個保安拿着鋼叉沖了過來,“要打出去打!你們把這裏當什麽地方!病人需要靜養!”
敖鳳渾身是灰地從地上爬起來,推開他爸媽的病房門走了進去。
葉成林也走進去,看到病房裏光線昏暗,敖鳳雙手抱頭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頹廢不堪。
見葉成林也跟了進來,他擡起頭,雙目赤紅地低吼:“滾!”
葉成林本來想再教訓他幾句,忽然鼻子抽動,疑惑道“什麽味道?”
病房裏有三個病床,靠衛生間的床位上睡着敖鳳的父親敖堂,中間的床位是敖鳳的母親,靠窗的床位空着。葉成林感覺中間那個床上好像不對勁,房中光線太暗,他走近過去拉了一下被子,發現床上竟然沒人。
敖鳳也發現了不對,立即站了起來。
他發現父親的那張病床上似乎有兩個頭顱,病床很窄很窄,所以顯得非常詭異。
葉成林和敖鳳相互看了一眼,葉成林按亮了病房的燈——
殘忍而驚悚的一幕出現在兩人面前——
敖堂夫妻緊緊擁抱在一起,交頸而卧。兩人雙雙眼睛緊閉,臉上呈現痛苦神情,嘴角卻又像是釋然微笑。
葉成林和敖鳳突然都明白了那股怪味是什麽——
百草枯!
敖鳳後退兩步跌靠在牆壁上,歇斯底裏地叫起來:“醫生!醫生!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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