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縱身
第39章 縱身
葉希木把他反複修改後的長短信發給了黃律師、遲萬生和璐媽,尋求他們的意見。
所有人都知道事态落入了僵局。
葉成林寧可坐牢也不肯向徐曉斌服軟,而徐曉斌那邊也沒有任何松動,擺明了既然這樣那就按法定程序走下去。
葉希木作為葉成林的兒子,請求徐曉斌出面說服采石場的工人撤案私了,表示願意說服父親向受傷的工人道歉、賠償,并且承諾以後不再以任何理由向辰沙集團及徐曉斌本人發難——這能在多大程度上讓徐曉斌改變主意,很難說得準。
黃律師很明确地告訴葉希木,他可以把這條信息發給徐曉斌,緩和徐曉斌的情緒,說不定能對葉成林申請取保候審有幫助。但不要抱任何徐曉斌會放過他父親的期待。徐曉斌不可能相信他一個未成年人說的任何話,也不會相信他能真的說服葉成林。
遲萬生和璐媽則都不建議葉希木發,遲萬生不贊成他向徐曉斌低頭,更何況不會有作用,他還是堅持成年人的事情應該由成年人自己解決,再想其他的辦法。而璐媽則發語音把葉希木劈頭蓋腦撅了一通,怒罵他又不專心學習,自毀前途痛苦一生,葉成林也會因為影響到兒子的前途自責一生。
葉希木之前查了很多資料,又咨詢了黃律師,知道最近警方偵查工作接近尾聲,正是提出取保候審的關鍵時期,錯過這個階段,後續會更困難。
他反複衡量,就算不能撤訴,能取保候審,讓父親先恢複自由身,也是尤為重要的。
短信信息框的文字已經放了很久,他在收信人欄裏反複輸入徐曉斌的手機號碼,又反複删除。這個號碼他已經熟悉到倒背如流。
他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再讓父親遭受牢獄之災。
不管是怎樣的結果,他都需要面對。閉上眼睛,一咬牙把信息發了出去。
翟放放給了他一個老式備用機,只能打電話和收發信息。他把自己的手機上交之後,小心翼翼地把這個手機靜音藏好。
他很擔心會錯過徐曉斌的回訊,每個下課時段,他都要确定周圍沒有老師監視之後,偷偷摸摸地查看。
然而一整天下來,沒有任何信息回複,也沒有電話。
下晚自習後,他終于無法繼續等待下去。他考慮了很多種可能性,比如說信息沒有順利發出去,又比如說,徐曉斌信息太多,漏看了這一條。
Advertisement
所以他重新又發了一次。
這一次,手機上顯示信息發送失敗。
葉希木立即去看上一條信息,還顯示信息發送成功來着,這一條為什麽發送失敗?他不死心又發了一條,依然發送失敗。
他給翟放放的手機號發一條「能收到嗎?」翟放放幾乎秒回:「能。你幹嘛呢?」
葉希木的心髒重重地沉了下去。他直接撥打了徐曉斌這個電話號碼,甚至沒有思考要說什麽。
耳畔傳來短而急促的“嘟嘟”聲。
果然已經被拉黑了。
這麽長時間以來的努力一下子洩了氣,他垂着頭靠在車棚邊的欄杆上。
盡管想過不會有好的結果,可是總歸有那麽一線希望,覺得自己能做點什麽。
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
車棚裏不時有學生過來,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他緩了一會兒,還是騎上車回家去。
一路上渾渾噩噩,全憑本能一路走進小區,鎖車、上樓、拿鑰匙打開家門。
站到母親的遺像前,才驚覺自己已經身處家中,卻忘了給母親帶今天的花束。
“媽……”
葉希木覺得眼眶很熱。雙手握住相框,心中盡是悔恨。恨自己沒有能力幫助父親,悔自己竟然向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低了頭。
他還是對這個世界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父親說的是對的,做人要有正氣,骨頭要硬,心性要強。求助和求饒永遠都改變不了什麽,尤其是向惡人。
做題做到十一點多鐘,只覺得一股郁氣結于心底,他決定先去跑步,夜跑從來都是他排遣壓力的最好方法。
葉希木換了運動服出去,慢跑到江邊,然後開始沿着江濱大道奔跑。
天空中開始飄蕩小雨,江邊的風也很大,但這些都阻攔不了他。他是從母親去世開始養成這個習慣的,一年四季,風雪不辭。每一次奔跑,他都能想起母親。
江濱大道總共有5.2公裏長,他從小區前面出發,向上游一直跑到盡頭,中間經過長江大橋和鎮江樓,單程3公裏左右,他通常往返兩次,跑12公裏。
他今天跑得比平時快,每一步都用力,盡情地釋放自己。跑完一個往返,他感覺胸口堵的那口氣消解了許多。
但他突然感到有什麽不對勁——視野邊緣,長江大橋上有什麽東西在動。
江城不比一線城市,作息規律得像一個老年人。夜裏十一二點的時候,江濱大道這邊除了奔流不息的江水,街道、橋梁、建築全都陷入靜止。
所以這時候有什麽東西在動,就顯得格外突兀。
葉希木停了下來。長江大橋上的燈很亮,透過稀疏的雨絲,他看清了橋上在動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挂在橋欄杆外面,另一個人半個身子越出橋欄,死死地抓着下面那個人。從體型上分辨,下面那個是個男的,上面的人頭發很長,體型纖細,應該是個女的。
葉希木在江邊跑了五六年,大橋上跳江和溺水的事情每年都會遇到兩三起,他救過兩個人。可是今夜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顧不上多想,他立即撥打派出所負責長江航道安全的24小時熱線電話。
值班民警說剛才橋上有人報警,派出所已經出警很快就到,讓他密切關注動向,一旦有人墜江立即通知他們救援。
長江邊時常發生溺水事故,江城政府做了大量應急防護工作,江灘邊備有許多救生圈和救援繩。
葉希木跑去橋下的親水平臺上找到了一個救生圈,為了防止偷竊,救生圈都用大量紮帶捆綁在護欄上。葉希木随身帶的鑰匙上挂着很鋒利的小刀,他用小刀去割紮帶,然而塑料紮帶不但多,還很硬,割起來十分費勁。
葉希木一邊割,一邊關注橋上的情形。紮帶割到大半的時候,欄杆外挂着的男人終于被拽上了橋。葉希木松了一大口氣,心想太好了,不用繼續割了。他拿出手機給值班民警打電話,給他們彙報情況,剛開口說“不用來了“,突然就看到站在橋邊的那個女子,像是被誰推了一把,整個人栽下了大橋!
她沒有發出聲音,葉希木也驚得失去了聲音。
話筒裏民警在詢問:“什麽不用?喂?喂?您還在嗎?——”
江上的風那麽大!那個女子輕飄飄的像一片樹葉被吹得飄蕩開去。
風聲和濤聲轟轟烈烈,以至于她紮入水中的聲音都變得微小,仿佛只是江上翻起了一朵尋常的浪花。
葉希木猛然反應過來,立即對着話筒大聲喊:“有人墜江!”
民警确認之後,表示會立即出艇。
葉希木飛快地繼續割救生圈的紮帶,很快把救生圈取了下來。他跑到水邊,焦急地關注着墜落下來的那個人。最近頻繁下雨漲水,江面水位比平時高了不少,但江面距離長江大橋的橋面依然有二三十米,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很多人都直接摔死了。就算有幸運兒沒死,極大概率也被江水拍暈,在幾十米深的江水中掙紮一番過後被淹死。
所以跳江自殺的人,生還的概率很小。
但是很快!江面浮出了一個頭顱。葉希木一陣欣喜,居然還活着!不僅如此,她似乎還清醒着,在水面吐出兩口水之後,開始游動。
或許是與江面平行的大風減緩了下墜的力道,又或許是雨天波濤翻滾,水面的阻力變小,也或許是雙腳向下入水的姿勢減小了傷害,她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她墜橋的位置在大橋中段,墜落過程中被大風吹向了更靠岸邊的位置。這很驚險,但凡再多吹一段,又可能直接摔死在橋墩上。
她艱難地和江水對抗,葉希木跑到她距離岸邊直線距離最短的地方,揮舞着救生圈,高聲喊道:“這邊!這邊!”
江水中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像是懵了一下,但還是聽從他的指引,朝他這邊游過來。
江流洶湧,她已經竭盡全力在游,一點一點靠向岸邊,卻也不斷被波濤推向下游。
葉希木心急如焚地跟着她往下游走,顧不得雨越下越大。他過去救過兩次人,知道半夜這個時間點,派出所的救生艇最快也要十分鐘才能來。她有沒有救,就看能不能挺住這十分鐘了。
但只有在長江中游過泳的人才知道,流動的江水可不是什麽風平浪靜的游泳池,它看起來不像大海有那麽巨大的浪潮,可其中遍布暗流、漩渦,青苔、水草、樹杈之類的雜物也更多,一旦卷入其中,人就只能随波逐流,聽天由命。
這個女子水性看起來不錯,可是明顯已經體力不支。在她最靠近岸邊的一次,葉希木向她抛出了救生圈。
然而一股急流湧來,在她的手觸到救生圈的時候,救生圈又被水流推開。
葉希木只能抓着繩子把救生圈拽回來,嘗試再一次抛向她。大風大浪之中,她與救生圈再一次失之交臂,他隐約聽到那個女子叫了一聲“葉……”
葉希木愣了兩秒,迅速脫下已經被雨淋濕的外套,卷住手機和鑰匙放在岸邊,把救生圈的繩子系在腰上,縱身跳下江水!
--------------------
真是不好意思,兩天過去了,辭還在水裏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