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法外
第38章 法外
季辭說:“不可以哦。”她站起來,很直白地告訴他:“你不是我的菜。”
小白金還想跟着站起來,被季辭示意坐下,別跟着。季辭走去洗手間。
或許是為了提高利用效率,三更這個酒吧的洗手間不分男女,全都是一個個獨立小間。來來去去的人很多,但好在打掃得勤便,還算幹淨。
緩慢沖洗手指時,季辭看到鏡子裏敖鳳出現在她身後。
毫不意外。
敖鳳左右看了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一個衛生間小隔間裏。
小隔間特別狹窄,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
敖鳳壓低聲音:“姐,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季辭說:“你能來,我不能來啊?”
敖鳳笑了一聲:“早說啊姐,我能讓你花錢?”
他低下頭,就想上嘴,被季辭伸手擋在兩人中間。
“我點你,不代表我喜歡你。”
敖鳳垂頭喪氣:“那你想幹嘛?”
“那個小矮子說,你可以過來陪我聊聊天。”
敖鳳仿佛在聽外星人講話,“搞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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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磚瓦廠?怎麽還來這裏陪酒?”
敖鳳見她竟然還是真打算聊幾句的樣子,幹脆一屁股坐在了馬桶蓋子上,摸出一支煙來抽。
“缺錢呗,還能為什麽。”他夾着煙仰頭望着季辭,眯了眯眼睛,“幹嘛,富婆想救風塵?救救我呗。”
“你是龍王廟的吧?”
“幹嘛?還查戶口?”
“龍王廟的人至于缺錢到這種地步?”
敖鳳吐出一口煙圈,“要不說你是富婆呢,富婆曉得什麽?你現在把你那個豪車騎起,去龍王廟那邊看看,看看那個水還能養活什麽東西。”
見季辭一時無話,敖鳳站起來,“嫌錢多的時候就找我。哦對,”他把手放在門鎖上的時候又轉過頭,“那個白毛給你的酒千萬不要喝,他是幫別人騙姑娘兒的。姑娘兒以為能泡到他,第二天一醒都在別個床上。”
季辭驀的想起那天晚上在季狗子火鍋店,陳川說過的一句話:「聽說他還在這邊禍害女學生,操,他這種人就該去坐牢。」心裏忽然有了一些猜測。
季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白金還在等她,見她回來,露出幾分難過的樣子。
他委屈萬分地說:“姐姐就這麽看不上我?”
季辭說:“那你表現表現。”
小白金立即振奮起來:“姐姐,我喂你喝酒?”
季辭不動,由着他喂,小白金的臉和酒杯就越貼越近。在酒杯挨上季辭嘴唇的時候,季辭忽然伸手從他手裏拿過酒杯,左手也摟住了小白金的細腰,說:“還是我來喂你吧。”
季辭個子高,坐直了比小白金還要高一些。她借着幾分醉意,左手從小白金的腰隔着衣服慢慢摸到後頸,掌心按着他的後頸,捏着脖子後側的兩塊肌肉讓他的頭向後傾斜,右手把酒往他嘴裏灌了下去。小白金被嗆得咳嗽了兩聲。
季辭輕輕拍着他的背,聲音溫軟得能滴出水來:“哪個叫你來陪我喝酒的啊?”
“我自己來的……咳咳!”
“你這麽喜歡我啊?”季辭扶着他,“那你跟我走?我帶你去開個房?”
“不了不了!”他一臉驚慌,緩了兩下才讓嗓子正常起來,“姐姐,我們這邊都是正規做生意,不搞這些的。”
剛才還說不要把他想象成“那種人”,現在就承認自己在“做生意”了。見他拒絕,季辭基本确定敖鳳沒有胡說八道。他設想的流程恐怕是把她灌醉,帶她開房,可不是現在被她帶去開房。
“哦,那不好意思。“季辭慢慢退開些,“你還是個學生吧?旁邊川江職業技術學院的?”
小白金眨了眨眼睛。季辭說:“我認得你們束校長,一起喝過酒。”她注視着小白金的臉龐,果然見他閃過一絲不安神色,眼神回避。季辭心裏有了些數,拍了一下小白金的背說:“好了,不難為你了。”她摟着小白金自拍了一張,然後起身離開了三更。
*
借酒消愁,點的兩杯酒都挺烈。也不知道是酒不太好,還是心情不佳,喝完之後愁沒消,頭卻昏昏沉沉地疼起來了。
出去酒吧,雨已經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被飕飕的夜風吹得四下逃竄,估計等會還會變大。
季辭穿着絲質的襯衣,精致脆弱,經不起雨淋。她把風衣裹好,去旁邊還開着的小超市買了把長柄雨傘。
等了十來分鐘才打上車,季辭把剛才的照片截去一半,發給胡麗娅。
「給你一個小線索,如果以後有女生報案,可能用得上」
胡麗娅很快回複:「眼熟,我回去查查」
季辭把一個百度百科的頁面分享給她:「川江職業技術學院束斯文」
車很快開上了長江大橋。橋上空空蕩蕩,路燈高照,将飛舞的夜雨照出一片難說屬于暮春的蕭索。
季辭靠着車窗半寐,忽然注意到橋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橋欄邊站着幾個人。
季辭連忙叫道:“師傅,停一下!”
的士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大爺,他把車速緩下來,不高興地說:“長江大橋上不能停車。”
季辭道:“我曉得,那個車怎麽停了?”
大爺沒好氣地說:“他膽子大噻。”
季辭說:“那您停一下,把我放下來。”她看了眼裏程表,按雙倍價格再加上過橋費,抽出三十塊錢給大爺。
大爺說:“你看那個兒,都被打得沒個人樣了,你還去湊這個熱鬧?”
季辭說:“那我不去,萬一他被打死了?”
大爺嗤了一聲,說:“你一個姑娘兒,能自保就不錯了,還過去見義勇為?我勸你少管這些閑事。”
季辭道:“謝謝您提醒,您把我放下來吧。”
大爺從她手裏接過錢,把車靠邊停下:“那你下去,我不管你了,我不能在這裏停着。”
季辭應了聲好,撐開雨傘下了車。的士很快離開。
這座四年前修建起來的長江公路大橋還很新,中間是寬闊的供車輛通行的公路,兩邊是人行通道。平日裏不少江城人晚飯後會來橋上散步,欣賞江城夜景。
但這時夜色已深,風雨大作,大橋上看不到別的車,也沒有別的任何人。江風狂卷,吹得橋索嗚嗚作響。季辭手中的長柄雨傘幾乎拿不住。如果是折疊傘,恐怕已經被吹得屍骨無存。季辭索性收了傘,用手擋着襲上面孔的狂風,向黑色轎車走過去。
敖鳳還在挨打。
徐瑤和柯如意站在車邊避風,橋欄邊站着個體格健壯的中年男人,雙手插兜,低頭看着一個年輕男人把敖鳳當沙包一樣拳打腳踢。
中年男人穿着江城最常見的深棕色仿皮夾克,不知道多久沒洗過的面料硬實的褲子。他靠在橋欄杆上的姿勢甚至有一種敦實感,然而這種敦實會讓人敬而遠之,很像是那種會發瘋、會撿起磚頭把人腦袋當西瓜一樣拍得稀爛的“老實人”。
他沒有在意季辭的到來,反倒是那個年輕男人,像是有意表演似的,對敖鳳下手更狠、動作更誇張。
敖鳳雙手抱着頭,整個人蜷成一團,不斷在地上翻滾躲閃。白色的實二校服染上了口鼻淌下來的鮮血,血色随着雨水洇開,變成大片觸目驚心的紅。
柯如意的眼睛瞥向一邊,徐瑤卻在目不轉睛地欣賞,仿佛眼前是一場精彩的戲劇。
“夠了沒有,再打把人打死了。”季辭說,狂風與冷雨刮走了她聲音裏的一切情緒,手機在手裏打了個轉,“報警了。”
柯如意的臉上還閃過一絲正常人的驚慌,徐瑤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這時候才将目光緩緩挪到季辭身上。
她看着季辭,卻對地上的敖鳳說話:“賤種,你的姘頭來了。”
季辭說:“你一個中學生,怎麽說話這麽髒?”
徐瑤道:“我說話是髒,但你人髒啊。前天還在陳川面前賣弄風騷,今天就到酒吧叫鴨子。”
季辭道:“你再說一遍,誰髒?”
“說你呢,髒鴨。”徐瑤踢了一腳地上的敖鳳,“讓你好好陪我姐,轉身就和臭雞在洗手間搞上了。要不是看你不p圖,哪個點你啊?”
季辭冷笑一聲:“仗着自己老爹有幾個臭錢,跑江城來為非作歹。沒家教的小孩!”
徐瑤憤恨擡手:“李奮強!連着她一起打!”
季辭一轉頭,那個名叫李奮強的中年男人也正看向她。看清他相貌的那一刻,季辭心中驀然一驚。
原來是他!
就在這時,蜷縮在地上的敖鳳突然躍起,一拳打在那個年輕男人的面門上,直打得他鼻梁骨折,頭破血流。一拳得手,又一拳猛擊那人的太陽穴,将他打得雙眼一翻,栽倒在地。
季辭叫道:“小心後面!”
然而李奮強出手很果斷,勢大力沉,手肘勒得敖鳳幾乎無法呼吸,整張臉很快變得紫紅,雙手竭力掰着李奮強的手肘,然而對手的肘骨卻像焊死的鋼筋一樣堅固。
季辭想過去幫忙,李奮強卻将敖鳳一個翻轉,把他整個人甩到了大橋欄杆外面。柯如意發出一聲驚呼,季辭快步撲了過去,揪住了敖鳳的後領,大聲向李奮強吼道:“這麽高的橋,他掉下去會死!”
遠遠地已經能看到江濱大道上警車爍動的紅藍爆閃燈,季辭道:“你們當這裏是法外之地嗎!”
李奮強向她露出一個冷血的笑:“不是還有你嗎?”
他突然放手。
敖鳳死死地抱住橋欄杆,然而欄杆粗大,雨天漆面上全都是水,濕漉漉的滑不留手。敖鳳抱着都覺得吃力,面孔驚惶扭曲,不知道能撐多久,更別說使力自己爬上來。
季辭一咬牙,踩住底下的墩子,讓自己的雙腿別住欄杆,大半個身體越過橋欄,雙手揪着敖鳳的衣服把他往上提。敖鳳雙腳蹬着橋,在季辭的拉力之下,雙手抱着欄杆柱子往上挪動。
長江大橋離江面很高,足足有二三十米。夜色中江水漆黑,奔湧咆哮,仿佛想要掙脫禁锢的巨蟒。敖鳳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裏爆發出強烈的兇狠恨意。這麽多年報道的長江道橋墜江事故中,活下來的人少而又少。季辭很清楚,敖鳳也很清楚,他們只能竭盡全力。
狂風呼嘯,冷雨凄凄,季辭的心髒卻在胸腔中狂跳,渾身都冒出汗水。她擔心李奮強和徐瑤他們在旁邊再插上一腳,好在他們沒有,就這樣冷漠中甚至帶點興奮地欣賞着她和敖鳳兩個人困獸一般的垂死掙紮。看來他們多少還有一點法律意識,不至于真去殺人。
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持續了很久,久到季辭的雙手都已經麻木,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敖鳳終于一只手抓住了橋欄杆上的橫欄,雙腳踩到了橋面的實處。季辭架住他,心跳得猛烈,在和敖鳳距離很近的時刻,極低聲說:“快跑。”
敖鳳腫脹着一只眼睛和大半邊臉,說不出來話,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飛快地翻過了橋欄。
然後他聽從她的話,開始向江城的方向奔跑。
警車已經到了大橋邊上,李奮強沒有去追敖鳳。
他應該安全了,季辭心口松了一些,低低喘息着。然而就在這時,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一只小巧的手,推在了她的後心。
她為了雙手拉敖鳳,站的位置比較高,還沒來得及下來,整個人的重心高過了橋欄。這輕巧的一推之下,她整個人向虛空中栽下去,底下是浩淼、黯然無邊的江水。
“哈哈。”
身後隐約傳來徐瑤的笑聲。
“那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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