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低頭
第35章 低頭
季辭沒有想到,來建材城一趟,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她其實并不相信李霄雨最後說的那些神鬼之談,可她不得不承認,李霄雨說的那些話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你別理她,這個女的蠻不得了,她弟弟當年沒考好,說不定她還記仇,想搞你兩下」
「相信我,我是在幫你」
她耳邊不停地響起這兩句話,起初還一人說一句,很快這兩句話就打起架來,彼此沖撞,鏖戰不休,讓她的腦子陷入混亂。
李霄雨真的在替她的弟弟李霄陽在報複她嗎?
她當年一個吻亂掉李霄陽的心神,李霄雨如今也用一個故事來做同樣的事。
煩亂之中,車已經開去了母親之前公司所在的地址。
母親公司的財務趙姐叫她去做交接。
這段時間以來,趙姐已經按照她的意思,将公司為數不多的固定資産比如汽車、桌椅、沙發之類全部變賣,清算之後注銷。
季辭心事重重地問趙姐母親生前和陳家人的關系,趙姐說我不知道啊,你媽媽這家公司2009年才注冊的,我2009年才認識你媽。我只管賬,別的事情都不懂的。
那公司有跟鴻吉建材的業務往來嗎?
趙姐把幾箱子憑證和文件抱了出來,又交給她一個硬盤,這是我這幾天整理出來的,全部都在這裏,現在轉交給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我以後就不管啦。
季穎這家公司是一個一人公司,經營規模不大,但經過四年的積累,公司的各類證照文件也不少。季辭打了個車,把幾箱文件搬回了江都風華,又找物業借了個小拖車,才把這些東西全都運回家。
她沒學過財務管理,看這些憑證很有些吃力。坐在文件堆裏翻了一整個下午加晚上,她大概弄明白了母親靠什麽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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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遲萬生的話說,母親是個專門給人牽線搭橋的人。她多年在外地闖蕩,認識很多生意人,江城則更不用說。她為各種商業項目介紹客戶,尋找資源,促成交易之後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
季辭把合同都過了一遍,沒有找到和陳家人有關的內容。但這不能說明什麽,因為以母親和陳川他們家的關系,她很可能一分錢都不收取。但從這些合同中,季辭看到了不少和母親合作很多的公司。也難怪,母親的葬禮上,會有那麽多陌生的面孔。她記得清楚,當時的葬禮只通知了村裏人和季辭過去認識的一些親戚朋友,但聞訊前來吊唁還有二三十人,想必都是母親過去交情比較深厚的人。
季辭找出禮簿,第一次很認真地去看上面的人名,不少能和合同裏面的簽字落款人對上號。一一對應之後她可以确信的是,母親的葬禮上,徐曉斌沒有來。
同時她也想起來,吉靈雲和陳川來參加了葬禮,在村裏請的端茶倒水的嫂子有事離開時,吉靈雲還主動頂上去幫了一陣子忙。
但陳鴻軍一直沒有來。
徐曉斌不來或許可以理解,畢竟他和母親早已斷絕了關系,甚至很可能彼此之間還頗有怨恨。
但陳鴻軍為什麽沒來?如果母親真的幫過他那麽大的忙,他為什麽不親自來?
季辭深深嘆了一口氣,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她竟然真的相信李霄雨說的那些話了嗎?
如果說李霄雨報複她的方式就是離間她和陳家人的關系,那麽她不得不承認,李霄雨算是成功了。精美的瓷器出現了一絲裂紋,完美無瑕的絲綢被勾破一根緯線,微不足道的傷痕,卻是毀滅性的破壞。
季辭起身收拾這些文件,她決定先不要去想這些事情。畢竟眼下,她和陳川的關系,才是個亟待解決的麻煩。
*
“你們覺得我這樣寫行嗎?”葉希木問他的幾個朋友。
文骁、孔子牛、翟放放三顆頭湊在一起,一起看葉希木的筆記本。
葉希木昨天從季辭那裏拿到電話號碼後,思忖了一晚上。他确信自己有且僅有一次和徐曉斌溝通的機會,一旦失敗,徐曉斌一定會拉黑他。
思來想去,他決定給徐曉斌發一條短信,懇求他幫忙協調,讓對方放棄起訴,私下解決。
這條短信的文本他寫得很快,因為這麽多天,已經在他腦海中反複構思修改了無數遍。
只是經歷過柯如意的事情之後,他已經很清楚自己只是個缺乏社會經驗的中學生,哪怕他覺得自己寫得真情實感,誠懇謙卑,在徐曉斌這種久經江湖的人眼裏,可能就只剩下了幼稚可笑,甚至還有可能激怒他,造成更惡劣的後果。
所以他打算把文本拿出來給他們看一看,同時他還發給了黃律師和遲萬生。
孔子牛看完,義憤填膺地說:“你爸爸又沒做錯,為什麽要向徐曉斌道歉?”
文骁也不解地說:“對啊,你這個短信會不會寫得太低聲下氣了一點?”
葉希木感到羞愧,因為他放棄了正确與錯誤的原則,也放下了自尊。他現在只希望父親能夠不用被判刑,就算賠錢、賠禮道歉,什麽都可以。
他說:“很可能這就是徐曉斌想要的。”
翟放放想了想,說:“我覺得葉希木說得對,徐曉斌就是想打壓你爸爸,讓他吃這個教訓。”他到底家裏是開會計師事務所的,平時耳濡目染,對這些事情了解得更多,“但我覺得徐曉斌很可能更想要得到你爸的一個承諾,就是以後不再找他的麻煩。這個承諾你爸肯定不願意給吧?你也不可能替你爸爸給。”
孔子牛和文骁聽翟放放分析完,都覺得在理,葉希木嘆氣道:“那只能寄希望于徐曉斌能願意繼續談一談,我勸我爸跟他簽一個協議書什麽的。”
三個人跟着葉希木一起嘆氣,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太難了。
翟放放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我記得李佳苗他哥不是做建材生意的嗎?好像叫‘鴻吉建材’什麽的?聽說和辰沙集團的關系很好,能不能找李佳苗幫忙,讓他哥幫忙勸勸徐曉斌?”
“不行。”葉希木脫口而出,但他很快意識到他們三個還不知道昨天的事。但他覺得不能跟他們講,會牽扯到季辭和她母親的事情。他也不想讓李佳苗知道他已經拿到徐曉斌電話號碼的事,她要是知道,一方面自己會難過,另一方面肯定會問他是怎麽拿到的。
“我不想把李佳苗牽扯進來。”葉希木說,他是認真的,這也是他對季辭的承諾。“如果她被這件事影響,高考發揮不好,我沒辦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啊對啊……”翟放放深以為然,孔子牛和文骁也嚴肅地點點頭。
“那要不……給璐媽看看吧。”孔子牛說,“璐媽肯定很願意幫你解決這件事。”
翟放放說:“我也拿給我爸看看!我讓他保證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
包廂有兩層,柯凡走進第一層之後,服務員就關上了包廂門。柯凡跟着徐曉斌2004年第一次來到江城,到現在将近十年時間,還沒來過這個館子。這個館子從外面看不出來是個館子,就是個江城普通的私宅,以前只曉得S省的省城有這種私房菜,沒想到江城這種小縣城也有,也算是開了眼了。陳家的人這些年都沒帶他來過這種地方,看來是當做後手留着,不輕易示人。
想到這裏,柯凡從鼻孔裏輕嗤一聲,推開第二層門。門一開,陳川就迎了過來,作勢要在他面前跪下去。
柯凡當然不可能讓他真跪,擡手挽住了陳川,明知故問:“小陳總,你這是做什麽,吓死我了。”
陳川剛才就在門縫裏看着柯凡,眼角餘光乜見他的表情從剛才的垮着個臉到現在眼角皺紋都舒展開來,就知道自己這劑猛藥起了作用。
陳川痛哭流涕:“柯總,是我把如意辜負了!”
他知道自己很誇張,但他知道柯凡爽到了,柯凡就吃他這一套連招。
果不其然,柯凡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說:“我都聽說了,你蠻有狠氣嘛,敢跟我們徐總的千金放狠話,說要跟她‘玩到底’。”
陳川一聽立即起身,又差點給柯凡跪下。
柯凡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徐總來了你跟他跪,跟我就算了。”
陳川說:“那都是上頭的氣話,我跟您說實話,我是被徐小姐給吓到了,她那個刀片一出來,我魂都快飛了。”
柯凡說:“小姑娘也就吓唬吓唬你,你倒當真了。”
陳川觍着臉:“我這種小地方的,哪裏見過這種事?”
柯凡說:“也是。”頓了一下,又說:“你跟如意,現在怎麽說?”
陳川知道重要問題來了,盡管之前已經反複琢磨過,他還是如履薄冰地回答:“我們之前就分手了,現在電話微信都互删了,斷得幹幹淨淨。我這種喜歡玩的,也配不上如意,只會讓如意傷心。我以後是沒有臉再見她了。”
這話說完,柯凡一張臉還是緊繃着,陳川提心吊膽,他知道這個回答劍走偏鋒,讓柯凡大發雷霆也毫不意外。
幸好,沒過多久,柯凡的心情還是如陳川所期待的變化了。他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說:“這還差不多,你确實配不上如意。”他打量着陳川,伸出根食指點了點說、:“你這小子除了長得帥,最大的優點就是對自己認識得很清楚。”
他拿起桌上陳川事先給他泡好的茶,呡了一口,“你們江城人,如果只有一個女兒的話,都喜歡招個上門女婿。這個上門女婿的出身、家庭,都要比自己差些才行,覺得這樣自己女兒才能當家做主——我們就不這麽想。”他又呡一口茶,“男的麽,越窮越壞,再老實巴交的男的都是不甘心被女的踩腳底下的,只要找到機會,老家夥死了,那就要翻身做主。給女兒留再多錢,那都是要被吃絕戶的。像我呢,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我只會讓她高攀,絕不可能讓她低就。她跟着她老公去吃香的喝辣的,我的錢一分錢都不會給她,我這輩子也要活夠本。”
柯凡的這番話,陳川聽着心裏直翻白眼,聽到“我只會讓她高攀,絕不可能讓她低就”時,已經把柯凡的祖祖輩輩都問候過了。到最後,他只覺得柯如意也很可憐。
然而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他又想起吉靈雲說的話:「我們一家這麽多人的命都擔在你身上!我,你爸,你哥你嫂子你侄兒,還有你家公家婆、舅舅和小姨她們全都指望着你!」
他能怎麽辦?他只能用一張他自己都嫌惡心的嘴臉說:“您是看明白、活通透了的人。”
柯凡還在繼續給他當爹,深沉地、憂心忡忡地嘆氣:“等你自己有了女兒,你就曉得了。你老爹沒女兒,不懂得這些!女兒難養啊!”
陳川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這個社會經驗,比起您來,還是差太遠了。您這一席話,把我完全點通了。”
這時候服務員在外面敲門,陳川看了眼柯凡,請他指示,柯凡喊道:“進來!”
服務員進了第一層門,又在第二層門外面輕輕敲門,輕言細語:“老總,菜都做好了,可以上了嗎?”
柯凡說:“上吧。”他看上去十分愉悅,笑容滿面地反客為主,招呼陳川一起上桌:“來來來,一起來坐。就我們兩個人?這頓飯吃得有點寂寞啊。”
柯凡這個态度,讓陳川明白柯如意和徐瑤的這個危機算是過去了。他的判斷沒錯,柯凡從來就沒有看得上過他,過去沒管他和柯如意的事,只是覺得柯如意在江城這種小地方無聊,需要一個陪他女兒玩、逗他女兒開心的玩具。
但沒想到的是,柯如意昨天去找他,很明顯就是想複合,看到他跟季辭在一起還大吃飛醋,這分明就有幾分動真心的成分了。對他這種“低就”的人動真心”,柯凡肯定氣得肝疼。所以他連夜約柯凡見面賠罪,不光要把徐瑤這事給解決掉,還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讓柯凡放心。
然而,他選了這家私房菜請柯凡吃飯,目的還不止這一個。
“您覺得寂寞的話,可以叫老板過來陪。”陳川說,“等會兒菜上齊了,老板會過來的。這家私房菜開了七八年了,老板是個蠻有意思的人,您要是感興趣,就留他一起吃飯。”
“哦?”柯凡饒有興致,“開了七八年,那年紀不小了啊?”
陳川笑笑:“您見了就曉得。”
服務員開始陸續上菜。私房菜沒菜單,不興點菜,老板當天買到什麽材料就做什麽。柯凡一看上來的菜,姜絲兔,泥鳅鑽豆腐,石鍋烤腦花,苕粉粑粑炒臘味,做法極盡鄉野,色香味跟他平時在酒樓裏吃的都不一樣,更土更濃烈,柯凡就曉得這頓飯陳川還是下了本兒的,心情又愉悅了幾分。
“柯總,季家那邊的事情……”
柯凡吸溜吸溜地吃菜。
陳川一臉痛心疾首:“我今兒自首來了,您跟徐總交給我的任務,我沒完成。”
“我就曉得,你小子今兒叫我來這裏吃飯,肯定不止情情愛愛那點兒雞毛蒜皮。”
陳川打着哈哈。
“怎麽說?美男計都用上了,還是沒能把季家的兩個女的拿下?”
“确實努力過了……”陳川說,“可能還要些時間。”
“要時間?我看你們是要時間種房,多撈點補償款吧?畢竟你們在龍灣也有屋。”
“您都看得一清二白的。”
陳川陽奉陰違,有幾分心虛,但似乎柯凡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他專心拿筷子夾着菜,說:“季家的女的不好搞吧?不過,徐總昨天态度好像有點變化。”
“什麽态度?”陳川立即放下了筷子。
“昨天一早就問我季家老屋的事怎麽樣了,我說還在想辦法讓她們簽字。徐總就說放兩天,先不着急催了。”
陳川大惑不解,“徐總之前不是蠻着急麽?”
柯凡說:“那哪個曉得呢?我看他臉色不好,像是沒睡好的樣子,也不曉得又碰到了什麽事。”
陳川心中暗暗稱奇。做生意這麽久,他已經深谙一個“拖”字訣,很多事情都是拖着拖着,要麽拖沒了,要麽就解決了。對辰沙集團想要謀季家老屋的事,他也打定主意用“拖”字訣來和徐曉斌周旋。
誰能料到徐曉斌居然主動說先不催了?這一下子就像解除了他的緊箍咒的似的,他整個人都輕松多了。不過,早知道有這樣的變故,他就不請柯凡來這裏吃飯了。
這時候,包廂外傳來一聲咳嗽,一個穿着一身暗紅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手指輕叩了兩下門,說:“兩位老總,吃得怎麽樣了?”
陳川站起來給柯凡介紹:“柯總,這位就是咱們私房菜的老板兒,羅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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