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議
第23章 家議
葉希木把小狗帶回了他住的小區。小區保安老爺子特別喜歡狗,以前在森林公安局專門負責養狗,退休後就在單位小區裏看門。他見葉希木撿了條小狗回來,樂滋滋地迎上去,幫葉希木在小區院子的水池裏先給它沖了個澡,把身上的污漬都沖幹淨。
“還是個小四眼兒呢!”老爺子看着沖幹淨後露出原本毛色的小狗說。
這個小狗是個鐵包金,通體黑色,四肢和尾巴尖尖是金黃色,眼睛上頭還有兩片黃色,看着就跟長了四只眼睛一樣。
小家夥剛洗了個冷水澡,也不知是凍得還是怕得,瑟瑟發抖。
老爺子從保安室拿了包藥粉和一袋散裝狗糧給葉希木,“回家再給它洗洗,驅蟲藥上上,養不了就拿過來給我。”
葉希木謝過了老爺子,但他還是不想麻煩老爺子。老爺子心疼那些退役的警犬,把年邁的、傷殘的、沒人要的警犬都帶回家養,現在他家裏五六條老狗,已經養不下多餘的了。
這個小狗特別乖,尤其不大聲叫喚,害怕或者讨食的時候也只會小聲地發出嘤嘤的低鳴,吃完就在角落蜷成一團睡了,就像是懂得不能給人添麻煩似的。吹幹的毛發硬硬奓奓的,像一只大猕猴桃。
父親葉成林出外勤的時候多,身邊總帶着一只大狼狗。葉希木耳濡目染,也多少明白了怎麽養狗。他蹲在小狗跟前,捏了捏小狗還塌着的耳朵尖尖,小狗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
葉希木對小狗說:“趕緊長大吧。”
*
早餐桌上,陳川和父親陳鴻軍面對面用餐。陳川端着豆腐腦吸溜吸溜,陳鴻軍看他這副做派不慣,拿筷子打了一下陳川的手:“放下!”
陳川已經好幾年沒挨過老父親的打,哪怕也就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他驚恐地放下碗。
吉靈雲在一旁喂貓,貓是大兒子陳峰夫妻倆養的,陳峰妻子楊靜懷孕,兩邊父母讓他們把貓扔了。楊靜舍不得,陳峰就把貓送回了父母家,請吉靈雲幫忙養。
吉靈雲道:“你兒子端着碗吃咋了?吃着你的了?”她把裝着兩勺貓罐頭的盤子推給貓,“逗逗兒,你把碗抱起吃,我不說你。”
陳鴻軍早就習慣了妻子的指桑罵槐,充耳不聞,繃着臉對陳川道:“你平時就這個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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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川不解:“我咋了?這不是我媽買的豆腐腦好吃嘛。”
陳鴻軍從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
吉靈雲道:“你兒子回家不就圖個松快嗎!就你!兒子回了家都還不想讓他好過!”
陳川古怪地看了他媽一眼,懷疑剛才接的那個電話是不是做夢。吉靈雲的那通電話既沒有來由,也沒有去向,電話裏說着“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回到家卻帶來了早餐,完全就是一個慈母。
不料吉靈雲這番話,卻好似往陳鴻軍這盆半熄的炭火裏面澆了一勺油,火勢“蓬”的就蹿起來了。陳鴻軍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吼道:“你少在旁邊唧唧歪歪!不惹你你還沒完沒了!都是被你慣得!”他把陳川一指,“你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
陳川在家确實太放松了一點。身上穿着一件皺巴巴的T恤,散發着衣櫃底層的陳年味道,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舊衣服。一條寬松的印着骷髅的大褲衩子,還是高三玩樂隊的時候買的。身上混雜着隔夜的酒氣,頭發跟雞窩一樣。
陳川對他爸既有幾分敬也有幾分畏,以前上學的時候還敢在家當孫悟空以下犯上大鬧天宮,現在接了家裏的生意,反而在他爸面前更像個大孝子了。
他放下碗起身:“我現在就去洗,總行了吧?”
吉靈雲拿起梳子給貓梳毛,貓想跑,被她打了一巴掌按住,忿忿道:“就你一天到晚掉毛,掉得到處都是!叫!叫什麽叫!”
陳鴻軍說:“坐下!”他盯着陳川的一臉頹唐樣兒,恨鐵不成鋼地罵:“一天到晚花間酒叢的,真把自己當情聖了。”
陳川喪而氣弱地抗議:“爸,我是回來跟你商量的,早曉得要挨撅我就不回來了。”
陳鴻軍一拍桌子:“你也不想想怎麽會到這個地步!還不都是你滿腦子就想着些情情愛愛!之前就跟你說,跟季家修屋不要搞得太頂真了,你倒好,你還把康宗發搞起去給她們修!現在好了吧,人家不打算走了,我聽康宗發說,她還要出兩倍價錢,讓他幫忙把整個老屋都翻新一遍!”
陳川只覺得委屈不平:“要你這麽說的話,我覺得歸根結底還是姓徐的太着急!他們哪怕遲兩天再去跟陳保江他們講,季辭也不至于被她家婆發病吓到。她留下來還不都是因為家婆!”
陳鴻軍高聲道:“那有什麽辦法!”他臉色變得更黑了,烏雲壓城一樣,“我看徐曉斌現在是瘋了。”
“怎麽瘋了?”陳川問。
陳鴻軍道:“昨天我跟那個在省發改委的戰友打電話,他給我通了個氣,說上面很可能明年年初就要推新政策,強制關停污染嚴重的采石場和礦場。”
陳川說:“這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吧?一直說要治理環境,淘汰落後産能,口號都喊了幾年了,還不都照樣開。”
“這回說是要來真的,小規模的必須全部關停,一個都不許再開。”
“那姓徐的廠子不要關一片?上回柯凡跟我吃飯的時候還沒提這個事。”
陳鴻軍點頭:“照理說是的,柯凡肯定不會跟你說這些。你曉得徐曉斌怎麽打算嗎?”
“怎麽打算?”
“他說上頭不是說關就關小的嗎?只要我的規模足夠大,那不就不用關了?”他湊近陳川,壓低聲音道,“羅範金聽魅海的老板娘說的,昨天晚上徐曉斌跟柯凡幾個人在魅海玩,喝多了說的,羅範金直接把錄音發給我了。”
“我操!”陳川差點跳了起來,聲音又壓低下去,“魅海不是峽江市的嗎?羅範金這也有關系?”
吉靈雲擡頭看了他們一眼,臉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陳鴻軍哼道:“羅範金厲害得很。”又湊近陳川道,“魅海這種場子以後不能去了,去了也別喝醉,都有錄音。”
陳川點點頭:“曉得了,我都小心着。”想了下,又問:“姓徐的不至于對這些都沒什麽防備吧?羅範金給的錄音信不信得啊?”
陳鴻軍道:“可不可信自己判斷。但徐曉斌現在路子越走越野,房地産前期需要大量現金流,他現在很需要江白砂這種挖出來加工一下就能賣錢的玩意兒,在新的政策出臺之前,他肯定要想方設法擴張。”
陳川低聲嘟囔:“現金牛業務。”
“你說什麽!牛什麽牛!”陳鴻軍怒道,“別以為學了幾個新詞就了不起了,動不動挂嘴上顯擺!”
“好好好曉得了。”陳川說。他一大早就被親媽和親爹相繼搞懵的腦子現在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他爹昨晚上聽了羅範金的消息,也煩得不得了,把氣撒他身上。
陳鴻軍讨厭“現金牛”這個詞兒,因為現在陳家的産業裏,能帶來穩定現金收入的就是陳川負責的建材這塊兒。
人越有錢,野心越大。陳鴻軍就是這樣。鴻吉建材做大了之後,他又想在他手裏把規模再翻幾番。四萬億之後,他相信國家還要持續投入搞基建,所以他下定決心要做工程項目。他把建材這塊成熟的業務交給陳川,自己帶着老大陳峰籌備新業務。只是搞工程承包,前期要購入大量設備,還要到處跑項目跑關系,資金上只出不進。
也就是說,他們陳家現在全靠陳川這塊業務賺錢。但這塊業務又和徐曉斌的辰沙集團深度綁定,能不能回款全看辰沙集團的房地産能不能賺到錢,兩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也難怪老爹會為徐曉斌發瘋感到心煩。徐曉斌發瘋,說明辰沙礦業現在也很缺錢。辰沙礦業沒錢,他們就沒錢。
狗日的,誰都缺錢。
陳川想了下,說:“那你覺得現在應該怎麽搞?我昨天已經跟季辭攤牌了,我都說了,屋我可以給她們做新的,家婆想要老樣子,那就還是老樣子,讓康宗發照着一模一樣做個一樣的。山也可以想辦法找村裏重新搞一座,只要她們願意換地方就行。”
陳鴻軍問:“她答應了沒有?”
“沒有。”
陳鴻軍陰沉着臉轉過頭去。“一屋裏三個女的,一個比一個犟。”
吉靈雲在旁邊拿粘毛筒滾沙發上的貓毛,說:“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野。我以前還覺得季辭喝我的奶,跟着我們長大,會是個乖乖的姑娘兒,沒想到一長大,性格就變回去了。”她嘆了口氣,“是不是她們這支人的基因太強了?”
陳川道:“爸,我覺得這個事不能操之過急。季辭剛回來,對這邊很多情況都還不了解。現在老街上雖然只住了她們一家,但屋不止她們一家啊,她不想搬,別的人還都指望老屋拆了能補錢呢。她也不是聽不進去別人話的人,還是通情達理的。我們再跟她磨一陣子。”
陳鴻軍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是這麽想?”
陳川道:“那不然呢?我找她要了家婆的檢查報告,給我學醫的同學看了,家婆這個身體情況,搬到城裏來住是遲早的事,她們在那裏耗着有什麽意義?”
“那好。”陳鴻軍說,拿起桌上的兩顆圓溜溜的長江石在手裏轉了轉,說,“後天晚上接季辭來家裏吃飯吧,你媽過生日。”
吉靈雲驚訝道:“哎喲喂,難為您今年記得我這個散生。”
陳鴻軍沒好氣道:“我哪年不記得?”
“就是有時候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陳川揶揄,“行了我去洗澡了。”他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揀起來端進廚房,路過陽臺看到曬着的衣服和被子,喊道“媽!”
吉靈雲擡頭:“又什麽事?”
“給你買的烘幹機怎麽不用啊!”
“烘幹機哪有太陽曬得好啊!又浪費電!”
“缺你這點電費……”
吉靈雲含笑走到陽臺,“用用用,今天就用,乖兒子的一片心意!”
洗手間裏傳來淋浴的嘩嘩水聲,陳鴻軍坐在沙發上看國際新聞,吉靈雲擦桌子。
吉靈雲收拾杯子盤子的時候故意弄出些乒乒乓乓的聲響,陳鴻軍也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故意想要忽視,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電視,整個客廳裏回蕩着電視臺主持人标準而板正的、腔調一成不變的普通話。
“今天,國土資源部宣布,對今年一季度發現的三起重大國土資源違法違規案件進行挂牌督辦……”
吉靈雲終于忍不住了,說:“你說當時我是不是不該把吱溜兒接過來帶?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後來季穎……”
陳鴻軍冷漠地打斷她:“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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