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追問
第21章 追問
葉希木在晚讀中,心情并不平靜。
那個江城日報記者的話始終在他心頭敲打:「你一個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不應該參與這種事情,所以我不能給你。」
記者告訴葉希木無法從徐曉斌那裏得到回應之後,葉希木問記者能不能直接給他徐曉斌的手機號,讓他自己去說,記者給了他這個回答。
這個回答在他聽來有些冷酷無情,但他清楚記者很可能是出于好意,也知道不洩露受訪者隐私是他們的職業道德。
記者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态度,向他釋放出“我只能幫你到這裏”的信號。
對于陌生人的幫助,他已經萬分感激,可是那句話還是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堵在他心口。難道他真的能置身之外嗎?把一切托付給律師和袁叔叔,自己什麽都不管嗎?他害怕自己将來會後悔,後悔自己沒有盡力。
可是這些路子都走不通的話,他還能怎麽辦呢?
做題已經成為他的肌肉記憶,在6點到9點的三個小時裏,紛亂蕪雜的思緒當中,他還是把作業與試卷全都做完了。
下了晚自習,葉希木去校門外的車棚取車,又遇到了孔子牛和孟小眉這對小情侶。葉希木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騎車匆匆離開了。
孔子牛望着葉希木遠去的方向,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孟小眉拉拉他的衣角:“怎麽啦?”
孔子牛道:“希木回家,我記得不是這個方向啊……”
孟小眉道:“也許他有別的事呢?他不是每天放學回家,都要給他媽媽帶一束花嗎?”
“有道理。”孔子牛被說服了,“也許那條路上的花他都看膩了……跟你一樣喜新厭舊。”
孟小眉暴力扯他耳朵:“你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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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放放和文骁走過來,翟放放扇扇鼻子下的風,“大老遠就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受不了了。”
文骁:“嗯嗯!”
孔子牛:“受不了就走遠點!”
翟放放道:“偏不。”他拉拉文骁,“來我們一起喊——”
翟放放和文骁兩個人一起捏着嗓子:“璐媽——這裏有人——”
孟小眉也捏着嗓子:“拉屎啦——”
成功把翟放放和文骁兩個人的話堵在了嗓子眼兒了,倆人噗地笑了出來。
翟放放騎着小電驢,馱着文骁,慢吞吞跟騎自行車的孟小眉和孔子牛并肩而行。
文骁念叨今天葉希木怎麽跑那麽快,孔子牛給他們講了自己剛才和孟小眉的對話。
翟放放道:“可能今天是他媽媽什麽特殊的日子。不過也沒聽他提起過。”
孟小眉忽然插嘴道:“說個不相關的,有件事讓我覺得蠻奇怪。”
文骁問:“啥事?”
孟小眉說:“你們注意到葉希木今天打球的時候穿的那件運動服了嗎?”
孔子牛秒速敏感:“你幹嘛盯着別人的衣服看!”
文骁嚷嚷:“眉姐的眼睛是自己的,你不許管她!”
翟放放:“就是。你不許說了,讓眉姐說。”
孔子牛妥協:“好吧,他衣服咋了?”
孟小眉激動起來:“你們都沒發現嗎!葉希木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啊!耐克的,之前沒見他穿過。”
孔子牛急了:“你不但今天看他的衣服,你還天天看他穿了什麽衣服!”
孟小眉怒道:“傻牛!這叫觀察能力強,不服憋着!”
文骁回想了一下,驚嘆:“好像真的是,眉姐,你不愧是要考警校的人。”
翟放放奇怪道:“耐克的衣服咋了?”
孟小眉瞥了翟放放一眼,說:“耐克的衣服對你來說稀松平常啦,但你什麽時候見葉希木穿過?”
翟放放一拍腦袋,“啊呀,真是。我記得葉希木說過,他平時穿的運動服都是他爸單位逢年過節發的,基本上都是李寧和鴻星爾克。”
孟小眉道:“對呀對呀。而且你們不覺得他今天穿的這件特別合身嗎?顏色也很配他。不是我看不起各位,在挑衣服上在座的各位都是——”她雙手脫把,向空中豎起兩根小拇指。
翟放放警覺:“不會是李佳苗買的吧?”
文骁說:“不可能!葉希木不喜歡收別人禮物的,別說李佳苗了,大哥買給他他也不會要的吧?”
孔子牛不滿道:“你們這些八卦的人,是不是想多了?”
文骁沉吟:“那眉姐的意思是……”
孟小眉說:“我也不知道哦。”她望着前方一直延伸進無邊黑暗中的大路,“我總覺得他爸爸那件事,沒他說的那麽簡單……”
*
葉希木在季家老屋前面焦急地等待。
九點多鐘,他到季家老屋的時候季婆婆已經睡下,老屋裏見不着光亮,只有外面牆壁上挂着的電燈亮着。
打開手機對話框,季辭回給他的最後一條信息還是幾天前,季婆婆出院回家的時候。季辭在花盆裏找到了他放在那裏的鑰匙,并給他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面,花盆裏的蘑菇已經完全萎縮,一灘爛泥一樣癱在鑰匙上面。
葉希木分辨不出季辭是在告訴他鑰匙已經找到,還是在對他發出無聲的譴責。他只好四平八穩地回複:「祝季婆婆身體康健!」
季辭沒有再回複。
今天早上,他突然看到家裏的月歷還停留在三月份。月歷平時都是父親在翻,現在父親不在家,四月過去了這麽多天,他才想起來。
把月歷翻到四月,他拿筆在月歷上标注一些時間死線,記錄父親已經被拘留了多少天,警方的偵查工作大約會在什麽時候完成。
筆尖移到4月12號,也就是明天,他突然想起季辭該飛走了。
找季婆婆的那天,季辭告訴他,她把機票延期到了4月12號。
時間過得好快。他發了一陣子呆,最後在12號上重重塗了幾個圈,畫了一架很胖的小飛機。
在下晚自習之前,他最終做出了最後再找一次季辭的決定。
這個決定讓葉希木覺得對季辭冒犯且愧疚,所以他想如果能面談就面談。
他決定去季家老屋等季辭。如果季辭明天走,那她今晚應該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她會回季家老屋來,再陪至親季婆婆一個晚上吧?
懷着這樣的期待,葉希木來到季家老屋等季辭。
如果季辭不回來,他只好微信上說。只是在他看來,見面或許還有一成的把握,微信上就微乎其微了。
然而季辭并不在老屋。
他看着季辭的微信出神了一陣子之後,又點開了她的朋友圈,意外發現她在昨天發了一條新的內容。
季辭的朋友圈沒有做時間限制,也沒有刻意屏蔽他,他甚至能看到季辭在去年朋友圈功能剛上線時發的東西。她很少寫文案,通常只發照片,內容主要是她在國外的日常生活,美麗的和滑稽搞怪的各占一半。她一直很活躍,每天都會發,有時候甚至一天發幾條,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她回到江城。最新的這條是她回來後發的第一條朋友圈。
這條和過去的風格很不一樣。她拍了季家老屋修複之後的樣子,還附上了多年前的老照片。她難得地寫了一句話,但是西語。葉希木用翻譯器翻譯了一下,發現內容是:「如果我論文改寫這個,Valerio能讓我過嗎?」
一陣驚喜不知來由地掠過心頭。季辭的畢業論文要寫老屋的改造嗎?那這是不是意味着她會花更多時間在老屋上,從而在江城留更長一段時間?
但如果她真的修改了行程計劃,是不是意味着她今晚不會回老屋來了?想到這裏葉希木的心又沉了下來。
他猶豫着要不要直接微信上問一問季辭,可是他擔心自己一旦問了,以季辭的脾氣,連見面的機會都不再給他。
就這樣焦灼地徘徊了十幾分鐘,老街破舊的公路上突然傳來汽車的聲音。來了一輛車——不對,有兩輛。季辭不是騎摩托的嗎?這車是她的嗎?
但兩輛車徑直沖着季家老屋而來,就算是季辭,也不止她一個人。葉希木把自己藏進了陰影裏。
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了季家老屋前的路邊,一輛奔馳,一輛的标志很陌生,但是有印象。葉希木很快想起來是現在特別火的特斯拉,翟放放的夢中情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特斯拉的真車,沒想到江城居然有。
兩輛車上分別走下來一個人,一個是季辭,另一個他不認識,是個穿着襯衣西褲、高大帥氣的男子,年齡與季辭相仿。
襯衣男子沿着老屋院牆周圍走着,似是在檢查新修牆的質量。他和季辭說話的語氣熟稔親昵,聊了幾句,他忽然抓住季辭的手,帶着她往老屋旁邊走。
葉希木懵了一下,又擔心他對季辭不軌,就也跟了過去,卻看到他正在開隔壁那座已經破敗多年的老屋的鐵門。他熟門熟路的樣子,讓葉希木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他曾經是那座老屋的主人。
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葉希木慢慢退了開去,獨自又踅回季家老屋大門旁邊。
他注意到季辭開的那輛奔馳車是嶄新的,還沒有挂牌照,只在擋風玻璃下放了張臨牌。
季辭買了新車,看來是打算在江城留下來了。他好像有點高興,卻又不怎麽高興。
沒過多久,季辭和襯衣男子又走了回來,看起來季辭要去開那輛奔馳新車。然而襯衣男子從季辭身後抱住了她,很親密地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季辭就笑着走開了,把駕駛位讓給了他。
原來季辭有男朋友,葉希木想。也是,她怎麽會沒有男朋友。
襯衣男子上車時,牆邊的燈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讓葉希木更加清楚地看清了他的相貌。炸花眼尾,标準M形的嘴唇,是很風流寡情的長相,但讓葉希木更意外的是這個長相讓他感覺很熟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車往後院開去了。葉希木獨自在路邊的陰影裏,胡亂地想着一些事情。一只流浪的母狗帶着一只小狗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做出了乞食的樣子。但葉希木沒有食物可以分享給它們,母狗和小狗等了好一會兒,失望地走了。它們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找到食物了,身體扁扁的,母狗甚至能看到肋間的骨頭。葉希木感到抱歉。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希木被一陣特殊的汽車啓動的聲音從恍惚中拖回了現實。特斯拉雪亮的大燈亮了起來,随即開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季辭的男朋友自己走了嗎?葉希木的思緒還有些遲鈍,季辭還在不在?她會從後門進老屋,還是走前門?他是不是應該去後面找季辭?
腳步邁出去,沒走幾步,就看到季辭獨自沿着院牆走了過來。她似乎也在出神,想着什麽事情,都走到跟前了,依然沒有發現他。
葉希木于是叫了她一聲:“季辭。”
她果然吃了一驚,甚至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停車的地方。
“葉希木?這都幾點了,你來做什麽?”她忽然預料到什麽,臉色沉了下來,“不會又是為了那個徐什麽的來找我吧?”
很難開口,但葉希木已經在漫長而折磨的等待中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徐曉斌。”他說,“我找了律師還有別的人,都沒有辦法聯系上徐曉斌。所以……還是想來找你,或許你能找到徐曉斌的聯系方式……”
“我上哪兒找去!”季辭不耐煩地打斷他。她本就心情不好,更難容忍葉希木為了同一件事反反複複地糾纏。
“你媽媽的手機……或者電腦,或者通訊錄,她肯定有徐曉斌的聯系方式。”
“我沒有見過我媽的手機。”季辭粗魯地說,“別的也沒有,要有我早看到了。”
“可以麻煩你再找找嗎……”他近乎央求。
“葉希木,我現在還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別逼我趕人!”
葉希木沉默了下來。
季辭拿着鑰匙開門,鎖是好幾年前的産物了,十分難開。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有意幫助葉希木,抑或是因為陳川的事心煩意亂,季辭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打開,煩躁到甚至連鑰匙都插不進鎖孔。她暴躁地把鑰匙摔在了地上。
“別以為我故意不告訴你,因為我媽留下的那些爛攤子,我跟律師都快把她家裏和公司翻個底朝天了,沒有就是沒有,你還想讓我怎樣?憑空給你變一個出來?”
“再說了,你這麽執着要一個手機號有什麽用?別說徐曉斌,就算是我,一個陌生人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一堆,我也要麽拉黑要麽報警!”
過了好一會兒,葉希木說:“對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季辭點起一支煙,靠在牆上不說話。她煩透了。
葉希木彎腰從地上撿起鑰匙,插進鎖孔,用力按着鎖環嘗試了三四次,這把滿是鏽跡的鎖“咔噠”一聲,終于開了。
季辭拿起鎖推開門,冷淡道:“謝謝。”
一只腳踩進門檻,忽然轉身,問葉希木:“你到底憑什麽認為我媽一定有徐曉斌的聯系方式?”
“遲老師幫我找了個記者,記者也說以前要找徐曉斌,最快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你媽媽牽線搭橋。”
季辭哼了一聲,“‘最好最快’,連記者都這麽說。”她冷笑道,“沒想到我媽還有這麽大的本事,遲萬生給你找人都聯系不上的徐曉斌,我媽就一定能‘牽線搭橋’啊?我媽跟徐曉斌是多好的關系啊?”
說着,她擡頭挑釁似的望了一眼葉希木。
葉希木臉上掠過一絲不尋常的神色,欲言又止。
他恰好站在電燈下面,而季辭恰好捕捉到了他這一閃而過的微妙神情。
她立即警覺起來:“你知道什麽是吧?你說說,我媽跟徐曉斌是什麽關系?”
葉希木張了張嘴,最終說:“我不知道。”
季辭倏然把煙丢在地上,上前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惡狠狠命令道:“說啊!”
葉希木依然緊閉着嘴唇,眼睛裏反而透出幾分絕不會屈服的凜然神情。
季辭仔細端詳着他的面孔,和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她推了他一把,道:“看來你是個不擅長撒謊的人。行,你不說,那我來替你說吧。”
“你認為我媽和徐曉斌,有不正當男女關系,對不對?”
葉希木的表情果然現出一個不受控制的、誠實的波動。
季辭點點頭,露出一個近乎扭曲的笑:“好你個葉希木,你一早就是抱着這個想法來找我的吧?你還挺能裝的。”她伸手指向外邊,“滾!以後別讓我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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