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
第20章 故人
季辭在4S店辦完了購車手續,買好車險辦了臨時牌照,就開走了新車。陳川還要去峽江市的工商局辦點事,季辭就去市區前年新開的古城商業街逛了一圈。晚上陳川叫她去萬達廣場吃飯,一塊兒的都是他在峽江市工作的大學同學。
雖然沒有喝酒,飯還是吃得很盡興,席間季辭窺見了陳川去省城讀大學的原因。
記憶中,陳川高中那會兒一心想要逃離S省,去上海或者深圳。最後考的分數雖然不怎麽樣,但總有滬深的學校能上。
但他最後還是去了省城。
聽陳川在席上講述,季辭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陳川本來前三個志願填的都是滬深的學校,她爸陳鴻軍得知後,第一時間跑去他的高中找校長,硬是把他剛提交上去的表格要了回來,逼他改成了現在這個學校。
陳川為此很是鬧了一陣子,甚至叫嚣要跟陳鴻軍斷絕父子關系。但在九月份,他還是在陳鴻軍的威壓之下老老實實拖上行李箱去省城上學了。
陳鴻軍給陳川找的這個學校,看似籍籍無名,其實非同一般,這是陳川上了兩年學才逐漸意識到的。
這個學校是個新學校,在省外勉強算個二本,省內卻是第一批次招生。學校很有些不一般的資源,所處地段寸土寸金,環境設施都是一流,來報考的大多都是陳川這種家境殷實但成績不咋地的省內人。
所以這個學校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畢業生的就業去向卻都相當可觀。在座的九個人裏,四個機關單位,三個地方上的知名大企業,還有兩個正在做互聯網創業。
這些人并非上次在季狗子火鍋店見到的束斯文之流,談話中能看出他們為人實在、低調、有分寸,陳川在席間也表現得更像一個正常人。很顯然,他們才是陳川更看重的朋友。
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想必這就是陳鴻軍哪怕跟兒子撕破臉,也一定要逼着陳川上這個省城院校的原因。
通過這個學校,陳川能在省內編織起一張屬于自己的人脈關系網絡,今後無論他去省城,還是峽江市,都能有認識的、幫得上忙的人。
吃完飯九點多,季辭和陳川驅車回家。季辭要回老屋,陳川把她送了過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夜色很晴朗,星月疏疏,微風習習。兩人把車停在老屋大門外頭,陳川下車繞着老屋看了看,發現老屋的院牆已經完全修好了,後院的門也換了新的,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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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我還想着說如果沒修好,車子可以停到院子裏面去。雖然也是敞開的吧,感覺上總是安全一些。”
季辭說:“你推薦的工頭師傅很好,話不多,又負責任,帶了一個小弟,兩三天就全部弄好了。”她指了指牆上挂着的電燈泡,“人還特別細心,幫忙牽了電線,弄了個路燈。牆磚也是他專門選的仿古磚,跟舊磚混着用,砌好了跟之前看上去差不多,家婆高興得不得了。”
“家婆滿意那就說明很成功。”陳川說,“這個師傅不是一般的師傅,搞過文保修複的,咱們那個鎮江樓重建的時候,他就參與過,那時候還是個小工。”
陳川突然想起來什麽,拉住季辭的手,“過來過來。”
“去哪兒啊?”季辭這麽問着,卻還是跟着陳川走了過去。
季家老屋旁邊就是丁家老屋,陳川的外公外婆曾經居住的地方。陳川外公姓丁,他媽媽吉靈雲很小就被過繼給了別家,所以姓吉。後來吉家夫婦車禍去世,吉靈雲給他們送了終,還是回來和親生父母生活。
丁家老屋的後院有一個寬大的鐵門。因為長期無人居住,已經生滿了鐵鏽,雜草長到淹沒膝蓋。
“不會有蛇吧?”季辭擔心。
“這年頭還哪裏來的蛇,都被吃光了。”陳川說着,率先走到鐵門門口,讓季辭打開手機電筒照着那把鎖,掏出了自己的鑰匙串。
“你還有鑰匙?”季辭驚訝地問。
“當然沒有,早就不曉得丢哪裏去了。”陳川從鑰匙串上拎出一把類似瑞士軍刀一樣的工具,很輕松地撬開了那把因為長年鏽蝕而變得脆弱不堪的鐵鎖。
他把鐵門推開,裏面是就是丁家老屋雜草叢生的後院。院子很寬敞,足夠停下兩三輛車。當年陳川的父親陳鴻軍跑過一段時間的長途運輸,家公為了讓女婿停下那輛卡車而改造了這個院子。
“把你車子停這裏,明天買把新的鎖,這個門刷過防鏽漆,我看還蠻結實的。比你停外頭好。”
“真有你的陳川!”
兩個人說笑着走到季辭的新車那邊,季辭用車鑰匙開了鎖,正準備上去開車,陳川從她身後抱了她一下,把她搭在車門把手上的手拿下來,又很快地放開了她,“讓我開開。”他撒嬌似的說。
“行吧,想開你之前不說。”季辭繞去副駕駛。
陳川把車開進了丁家老屋的後院,但他沒有停下來,在院子裏轉着圈軋草。這麽小面積的轉圈,還挺考驗技術的。
“神經!”季辭抓住車窗上的拉手,笑個不停,“再轉我要吐了。”
“這不是為了給你把草軋下去!草裏面蛇估計是沒有,但蟲子多啊。”
車終于停了下來,季辭把副駕駛的座椅調得向後傾斜,半躺下去,“哎,我真的要暈了。”季辭說,車頂的天窗開着,能看到幽藍的天幕,一彎細細的月牙挂在空中。細細的風伴着小陳河的流水聲從半開的車窗中灌進來,夾雜着濃濃的剛被軋出來的青草汁的香氣。
季辭惬意地把眼睛閉上。
車頂燈溫柔地照着她的面龐。陳川的心思像垂下的蛛絲一樣游離。季辭補過唇色嗎?印象中,她在吃晚餐之前,用紙巾抿掉了口紅。紙巾上沾着的口紅印似雪地上的玫瑰,又像影視劇美化過的美人啼出的鮮血。季狗子火鍋店裏她表現得和他一樣放浪形骸,可在剛才的飯局裏,她又順應自然變得雅致矜持。
大概不會有第二個和他這麽默契的人了。所以她吃完晚餐之後到底補過唇色嗎?他想不起來了,可是她的嘴唇顏色在現在變得很生動。
季辭閉着眼睛道:“吃飯的時候聽你講高考完填志願的事,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那時候失聯過半年。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剛到大農村,什麽話都聽不懂,英語也爛得要死,整個人就跟聾啞人一樣,全靠比劃。超市裏的東西不認識,瞎買回來的吃起來都特別惡心。沒有智能手機,連筆記本電腦都沒有。我想跟你打長途電話,你又還在準備高考。有時候打通了,信號又差,我已經講到第三件事了,你還才聽到第一件事。那時候我真的崩潰,連電話都不想跟你打了。你也沒有主動給我打過。我以為你那時候只是因為要高考沒空跟我聯系,今天才知道那時候你跟你爸鬧成那樣。”
季辭的話勾起了陳川一些很久遠的回憶。
陳川道:“我那時候也挺想給你打電話的,不過我感覺你比我更慘。而且那時候我爸給我停了三個月的生活費,不許任何人偷偷給我錢,我連給你打電話的錢都沒有,所以最後也沒打成。”
季辭記得他們是2008年的元旦才開始恢複聯系的,但那時已經時過境遷,彼此都不談那段時間孤立無援的苦楚。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兩個人突然就長大了,不再像過去那樣無話不談,而是各自有了自己的世界。
季辭忽然道:“陳川,你是不是不敢?”
她猛然睜開眼,陳川已經背對着她,望着前方。
雖然剛才閉着眼睛,隔着薄薄一層眼皮,她也能感覺到眼前的光亮被遮擋。她聞到了熟悉的氣息。陳川喜歡用香水,每年都要托她從歐洲代購許多男香寄給他。無論和客戶見面,還是和女生約會,他都喜歡把自己打理得很妥帖,外形上下足功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她鼻子敏感,這次回來之後和陳川的幾次見面,陳川都沒有用任何香水。
她知道陳川剛才離她很近,近在咫尺。哪怕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聲息。
季辭調直座椅,道:“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同學說我是第一個你帶過來和他們見面的女生,是真的嗎?”
陳川忽的一下子壓過來,左臂撐着她這邊的窗沿,額頭幾乎抵住了她的額頭。
季辭的目光毫不避閃地盯着他因背光而半隐在昏暗中的面孔。
陳川伸右手拉過季辭的安全帶,插進了插扣裏,将季辭固定在了座位上。
呼吸相拂,陳川微微側着頭,鼻尖錯開她的鼻尖,嘴唇只有毫厘就會相觸,可是距離凝固在了那裏。
季辭的左手沿着他的小臂滑上大臂,感受到了他襯衣衣料下肌肉的緊繃。
她低聲道:“你親啊,又不是第一次。”
陳川的呼吸顫動了一下。
那還是兩人上四年級的時候,季辭放學回來,晚上偷偷問他,你接過吻嗎?
他說沒有。季辭就說她也沒有,但聽說接吻會很開心,要不要試一試。
那時候陳家在江城的房子還很小,兩室一廳,陳川和季辭住同一間房,陳川在下鋪,季辭在上鋪。季辭的身體很柔韌,她從上鋪彎下上半身,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陳川說你像個女鬼,誰要跟你接吻。季辭說試試呀,試試呀,他只好坐起來,靠近她,兩個人四片嘴唇接觸了一會兒。
陳川聞到了季辭口中藍天六必治牙膏的味道,香香的,清清爽爽的。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季辭摸了摸嘴唇,疑惑地說,也沒有很開心啊。她就這樣帶着疑問和失落睡了。
後來季辭再沒有要求嘗試過。直到六年級,他早戀了。在他表白成功當天季辭就知道了,當晚問他,你和她接過吻嗎?
他其實還沒來得及和那個女孩接吻,但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了正确的流程。他覺得如果說沒有的話,未免有些丢人,于是就騙季辭說當然了。季辭問他,是和我們之前那樣嗎?他繼續裝,當然不是。季辭問,那是哪樣的?他說反正不是那樣的,更複雜。季辭追問到底是哪樣的,他支支吾吾,說不出細節。季辭仿佛看穿了他的謊言,犀利地說,你騙我的,你們根本沒有接過吻!
他有些生氣了,覺得被季辭揭穿很沒面子,就問她要怎樣她才會相信,季辭說那你教我啊。于是他就吻了季辭。其實他很緊張,還要裝得很熟練,舌尖纏上季辭的舌尖時滿腦子都在惶恐這個方式究竟對不對,會不會又被季辭看穿。好在季辭似乎終于相信了,沒有再追問。只是過了幾天,季辭鬧着要他分手,他不同意,兩個人就冷戰了很久,最後季辭搬出了他們家。
所以他的确吻過季辭,是他的初吻,也是季辭的初吻。
可是……可是……陳川握緊了拳頭,心中痛苦不堪。他看出來季辭愛他,雖然他不知道季辭對他的愛從何時開始,或許和他一樣是重逢之後?可是當他明了這個事實,卻更加受到煎熬。季辭對他的愛意越明朗,他越痛恨自己的卑劣。
他終究沒能吻下去,手上一松,任由自己的頭砸進了她的頸窩。他把頭埋在她的肩頸,單手緊緊抱住她溫熱的身體。
“怎麽會這樣……”季辭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她感到陳川似乎被什麽苦楚的情緒糾纏,卻無法理解。
“你怎麽了?”季辭推了推陳川。
陳川悶聲道:“季辭,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陳川擡起頭,道:“我給你和家婆重新做個屋,做個跟現在一模一樣的,更好的,你們搬到雲峰山另一頭去,行不行?”
季辭猛地推開陳川,“你什麽意思?”
陳川的頭在車頂撞了一下,把頂燈弄滅了。黑暗的一瞬仿佛有什麽沉重的、碩大無朋的東西壓下來,令人窒息。
陳川坐回駕駛座,重新按亮了頂燈。
他道:“就當是幫我個忙吧。一切都會比之前更好,我跟村裏申請,給家婆重新換一座山,換一座比現在更好的,家婆什麽都不會少。”
“不可能。”季辭說,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我怎麽就忘了你跟辰沙礦業還有這一層關系,它是你們的大金主啊。”
她下車,重重合上車門。黑暗之中,她點亮了一支煙,一星火光在深沉的夜色裏幽幽暗暗地亮着。
陳川也下了車。“它不是我們的大金主,是我是它的奴才、孫子、狗。”
“不用這麽貶低自己。”季辭說,“你回去吧。”
陳川知道此時多說無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臨到大門口,對季辭說:“你也出來吧,裏頭蟲子多。”
季辭說:“你走吧。”
陳川一步三回頭,季辭卻始終沒有挽留。他最終離開了,踩着雜草的沙沙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季辭在黑暗中抽完一整支煙,鎖了車,走出丁家老屋,掩上鐵門。
新牽的電燈從牆頭落下昏黃的光,讓季辭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她沿着高高的牆壁踽踽獨行,走到了季家老屋的大門口。
“季辭。”
一個聲音響起來,讓季辭倏然一驚。聲音又是熟悉的,一擡頭,葉希木背着書包站在門邊,被牆上的燈光投出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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