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王
第2章 魔王
遲萬生的眼睛赤紅,鼓脹,他瞪着季辭,撐着樹幹顫巍巍起身。少年急忙拉住他,“遲老師,別這樣,我們走。”
遲萬生突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将少年推開,地面濕滑,少年竟被推得摔倒在地。他顧不得身上校服粘得全都是泥,身手敏捷地蹿起來,攔腰抱住正要跪下的遲萬生,把他拖回來坐下。遲萬生還在掙紮,但少年的力氣遠勝于他。
少年說:“遲老師,你再這樣,我就真的不去高考了。”
“師生情深,好感人啊。”季辭鼓掌三下,“算了,就算你真下跪,我也只當是你給我道歉,總之這個忙我幫不了。我走了,以後也別再見。”
遲萬生怔住,突然,他大吼一聲:“季辭!”
這一聲,威壓感十足。季辭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高三,班主任遲萬生的聲音如炸雷一般在耳畔響起。那時候,這個聲音就是所有實驗二中學生的噩夢。
遲萬生就像一頭垂垂老矣的獅子,重新尋回了自己百獸之王的威嚴。
“你還記得李霄陽嗎?那個坐第一排的,考年級第一的李霄陽?以他當時的成績,考清華北大都有可能!就是因為你,成績一落千丈!最後勉勉強強過了一本線,現在在深圳的一個游戲公司工作。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你毀掉的!你當時影響了多少人?現在就沒有一丁點兒的愧疚嗎!”
季辭皺着眉,困惑地想這項罪名和自己到底有什麽關系,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似乎确實有這麽一回事。
那時候她媽季穎醉心于賺錢,長年累月不是在長三角就是在珠三角做生意,完全不管她。但為了證明自己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季穎走了一些門路,把她強行插入了遲萬生帶的實驗二中高考火箭班。
季辭本來就成績平平,能吊車尾考進江城最好的高中已經運氣爆棚。遲萬生帶的火箭班是年級前四十,實行淘汰制,她像個釘子戶似的待在裏面,等同于自取其辱,誰都知道她是靠關系進來的。她想退出,她媽不同意,也沒有別的班願意接收她。
她只能尴尬地待在遲萬生的班裏。遲萬生的班實行軍事化管理,早七晚九,一周六天半高強度學習,一周一次模拟小考,一月一次模拟大考,季辭感覺自己身在地獄。如此煎熬了三個多月,她受不了了,索性逃課逃學,為所欲為。
有一天,遲萬生終于逮着了她,當着全班人的面痛罵她一天到晚在外面和小流氓談戀愛,唱歌跳舞浪得不行,是社會的渣滓,實二的毒瘤。
她當時想,這是從何說起,她只不過和陳川在酒吧玩兒樂隊而已。
然而遲萬生的吼叫和辱罵還在源源不絕地輸出,班上所有人都帶着鄙夷和嘲笑的神情看着她。她想堵住耳朵,捂住眼睛,可是自欺欺人有什麽用?。
Advertisement
她看到那個坐在第一排的李霄陽,考年級第一的李霄陽,遲萬生最欣賞的愛徒,此時正一邊瞟着她一邊和他鄰座的男生交頭接耳,嘴上挂着令人惡心的笑意。
她想起她剛進這個班的時候,就親耳聽到李霄陽和別人議論她,說她媽大概是和校長睡過了,才把她送進這個班。又說她這種人,進這個班也沒用,将來只會和她媽一樣,不知道從哪裏帶一個野種回來。
在遲萬生滔滔不絕唾沫橫飛的指責中,她突然站起來,脫了校服重重甩在課桌上,金屬拉鏈打在木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遲萬生一愣,整個教室都安靜下來。衆目睽睽之下,她走到第一排的李霄陽面前,用食指勾起了李霄陽的下巴。
剛才還洋洋自得的李霄陽,現在整個人都變得和石頭一樣僵硬,眼睛裏布滿惶恐和震驚。
季辭記得當時心底的魔鬼在作祟,她要惡作劇,要反擊,要撕下這個教室裏所有人的虛僞面具。她對着李霄陽的嘴唇親了下去,李霄陽的臉一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螃蟹,渾身仿佛都要蒸騰出熱氣,她眼底餘光注意到,李霄陽可恥地硬了。
整個火箭班教室裏鴉雀無聲,随即爆發出混亂的驚呼和口哨。遲萬生延遲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用板擦兇狠地拍擊講臺,蓬出大團大團粉筆灰。
“季辭!!!你滾出去!!!滾出去!!!”
她從善如流,故意和遲萬生擦身而過,火上澆油地說:“遲老師,你要不要也試試?”
一盒粉筆砸在她身上。
她抖了抖灰塵,趾高氣揚地在整個班級的尖叫聲中走出了教室。
最後等待她的就是從實驗二中退學。
季辭笑了笑,“得了吧,李霄陽考沒考好關我屁事?他的高考卷子是我做的嗎?”
“要不是你分了他的心,他後面能一直魂不守舍嗎!”
“這話說得,”季辭嗤笑,“你們這些男的啊,就會往女的身上甩鍋。”她的目光鋒利得像刀子一樣,“下賤!”
遲萬生張了張嘴,季辭緊接着道:“再說了,在游戲公司工作怎麽了?很丢人嗎?遲萬生,是不是人只要沒有當官發財你就全部都瞧不起啊?說什麽為了學生的前途,什麽都願意做,是只為了‘有前途的學生‘才什麽都願意做吧!”
遲萬生臉漲得血紅,季辭卻還沒有說完:“我曉得了,你本來指望李霄陽給你掙個省狀元的,對不對?你當老師這麽多年,該拿的獎都拿了,教過的學生拿市狀元、拿競賽獎的都有了,偏偏就就差一個省狀元。”
“好可惜啊,本來李霄陽有希望的,都怪我!我恨你?哪裏比得上你恨我啊!這個小孩——”她指着少年,“啊喲,我曉得了,肯定也是個省狀元的苗子吧!是不是?!”
遲萬生吭哧了兩聲,擡起頭坦然道:“是,他是個難得的好苗子,我不能看到他就這樣被耽擱了!”
“又來。”季辭嫌棄地看着遲萬生,“又拿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掩飾你的私心。費這麽大勁,一會兒要死這兒、一會兒下跪道歉,不都是為了你自己嗎?遲萬生,你真虛僞。”
“不……”遲萬生似乎想要解釋,卻又無力地閉了嘴。他浮腫的面頰一抽一抽,目光頹唐下來。季辭盯着他的神情變化,嘲諷地一笑,朝山下走去。
“季辭。”
身後的聲音又響起。這一次,沒有了之前的憤怒、責備、忿恨,也沒了威嚴,只剩下蒼老。
“我得了癌症,肺癌,晚期,醫生說還剩一兩個月,等不到他高考了。”
季辭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良久,她說:
“那又怎樣?我幫不了他。”
說完,她快步下山,像一只輕疾的螟蛉,隐入蒼翠山林。
*
葉希木把遲萬生攙扶到副駕駛座上坐好,系好安全帶,連上呼吸機。遲萬生緊閉雙眼,面如金紙,虛汗涔涔。雖然走的是山北的緩坡,下山也是葉希木背下來的,這一趟還是耗盡了他的全部活力。
葉希木用紙巾擦幹遲萬生的汗,關上車門,神情低落地站在車邊。
邢育芬在主駕駛座上打理好遲萬生之後,下車走向葉希木。
葉希木愧疚道:“邢老師……”
邢育芬問:“沒說成,是嗎?”
葉希木搖了搖頭。
邢育芬嘆了口氣:“我早就跟他說過,那個姑娘兒脾氣爆,性格偏激,不要去觸她楣頭了,他不聽,硬是要去。”
葉希木低聲道:“要不是因為我……”
邢育芬溫和地說:“不要自責。萬生就是這樣的人,你不讓他去試一次,他死都不會瞑目。我今早還勸他就在山腳下等就行了,他說,我要是不上山,季辭一個字都不會聽我講!”
葉希木垂下了頭。
邢育芬道:“好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要有壓力。你要是真覺得對不住萬生,就不要辜負他,好好把握這次高考,可以嗎?”
葉希木偏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點了一下頭。
邢育芬囑咐完,要回主駕駛那邊,葉希木忽然問:“邢老師,那個學姐……季辭,為什麽是那樣的性格?”
“怎麽……”邢育芬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希木說:“我就是覺得很奇怪。”
邢育芬苦笑了下:“也是,見過她的都會對她好奇。在山上她是不是萬生吵起來了?”
葉希木默認。
邢育芬道:“她從小沒有爸爸,她媽也不管她,在外面混大的,無法無天,膽子大得很。上了二中,她媽媽請萬生好好管管她——根本管不住。人其實蠻聰明的,就是任性。萬生和她媽把她送出國,可能确實是把她傷到了,聽說五年沒有回來過。要不是這回她媽出事,她恐怕還不會回來。”
葉希木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葉希木卻拒絕了:“邢老師,我騎車過來的,車就在那邊。”他伸手指向山腳,邢育芬果然瞧見一輛老式二八大杠鎖在一棵樹下。
“哦……那好。”邢育芬猶豫着說。然而副駕的車窗突然搖下,遲萬生虛弱地向葉希木擡了擡手,示意他過來。
葉希木走到窗邊俯下身,“遲老師?”
遲萬生喘着氣道:“你、不要再去找她了,我再、給你想別的、辦法。”
葉希木怔了一下,答應:“好。”
遲萬生突然伸出手,粗糙浮腫的手指重重抓住葉希木的胳膊:“我不相信,你發誓。”
邢育芬忍不住道:“多大年紀的人了,還讓人家小孩發誓。”
葉希木舉起右手:“我發誓。”
遲萬生:“以學業為重,別的事情、交給我們、大人去解決。”
葉希木認真地複述了遲萬生的話:“以學業為重,別的事情交給大人去解決。”
遲萬生将信将疑地放開了葉希木的手臂,又不放心地确認了一遍:“不要再、去找她,聽到了嗎?她就是個、混世、魔王,跟她沾上、就沒好事……”
邢育芬打斷他:“你閉嘴吧!淨胡說八道!”她又對葉希木說:“希木,晚上去上晚自習,跟以前一樣,給大家做個表率,好嗎?”
葉希木點點頭。
--------------------
很久沒有寫這個類型的文,手很生,希望這本能複健一下。
這本最初寫于2018年上半年,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年,久到我已經忘了之前寫過什麽。
現在的男女主人設都有很大變化,男主名字也改了。情節和人物關系還保留了一些,但要講的東西和過去很不一樣。
-
有一點點存稿,更六休一,總字數三十萬左右。
本來很猶豫要不要發出來,但朋友說不發的話就永遠在修改,永遠都寫不完,所以還是發啦。
很久沒來晉江,變化很大,作者控制面板多了很多選項,大約還有不少新功能還有待探索。
-
這篇文所涉及的人物、地理環境、事件等全都是編的,沒有原型,但是有參考書,主要是《小鎮喧嚣》和《故鄉可安身》。
會涉及一點司法執法相關內容,查過一些資料,但畢竟缺乏相關經驗,不可避免會有不少漏洞,若有意見建議,會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