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甘寧依着慣例為我號脈,确定我并無大礙,針對我的害喜之症,開了些滋補的藥膳,前腳剛離開,後腳劉徹就到了。
“怎麽又請太醫了?”劉徹解了披風交給宮人,坐到我身邊打量着我:“是哪裏不舒服?”
“無礙!”我搖頭道:“這兩日胃口不好,東兒不放心,所以叫女醫過來看看。”
劉徹伸手碰了碰我的臉,說道:“朕知道,這些日子因為大哥大嫂的事,你心情不好,食不下咽,可不管怎樣,為了我跟孩子,你也要保重好自己,好嗎?”
我點點頭,輕撫腹部道:“陛下放心,我不會再傷着他了。”
劉徹欣慰一笑,接過宮人送來的藥膳,吹了起來。
我打量着他風塵仆仆的模樣,問道:“陛下這是從何處來的?”
他一面喂着我吃,一面道:“朕方才去了皇姐家一趟。”
我幫他理了理鬓邊蓬亂的頭發,又道“公主好麽?”
“皇姐還好。”劉徹拿起帕子幫我擦了擦嘴:“只是朕那個姐夫,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君侯怎麽了?”
“沒事!”
劉徹忙握住我的手寬慰:“不過是老毛病又犯了,有義妁在,你別擔心了。”
“那就好!”我微微寬心,經受了太多親人離世的痛,眼下我再也不想聽見任何不好的消息了。
劉徹與我話起家常:“朕以前總覺得朕這個姐夫,沒本事不說,還是個病秧子,皇姐嫁給他當真是委屈了,可今日瞧着皇姐手持湯羹的模樣,朕忽然覺得,他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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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牽着他的衣袖把玩:“陛下可知道平陽公主家的後院有一片桃林?”
劉徹點頭:“以前皇姐帶我逛過那片林子!”
“那陛下可知,那裏的每一棵桃樹,都是君侯親手種下的?”我又道。
“是嗎?”劉徹面上微微有些驚訝:“每次去找皇姐,都是在倒苦水,皇姐也從未與我提起過這些,那麽多樹,都是他親手種的?”
“這可都是我親眼瞧過的。”我點頭道:“人人都以為君侯孱弱無能,公主嫁與他一定會受委屈,其實不然,君侯性子溫潤儒雅,又博覽群書,待公主如珠如寶,萬分疼惜,這些年囿于病體,才華無處施展,他便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公主身上了,身體好的時候,他與公主馬放南山,對酒當歌,身體不好的時候,他便在家裏種桃樹,慢慢的就種出一片林子來了。”
“原來如此!”劉徹怔怔一笑:“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也難怪皇姐肯為了他安于家宅,心甘情願的操持瑣碎家務。”
我微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只盼着君侯的身體能早日痊愈,與公主比翼連枝,白頭偕老。”
劉徹低下頭沉默片刻,又繼續喂我吃東西:“朕和你一樣。”
我一直以為,只要有義妁在,平陽侯一定能順利的度過這次危機,卻忽略了義妁雖然醫術精湛,可終究不是神仙,面對久病纏身的平陽侯,她也有無力回天的時候。
元光四年冬十一月,平陽侯病體沉疴,藥石無靈,彌留之際在衛青的護送下,平陽公主陪他返回平陽封地,度過了人生中最後的時光,最終于戊戌日,病逝于平陽邑。
“我回來時公主讓我給你帶句話,讓你好好養着,別擔心她,她想留在平陽,再陪君侯一段時間!”衛青扶着我在冬日暖陽下裏漫步。
經歷了這一年的變故,衛青也成熟了許多,從平陽邑回來,他的眉眼間也多了一絲無奈與滄桑,生與死都是命運使然,誰都無法抗争,也無力抗争。
駐足于溫室殿前,看着眼前光禿禿的一片,我一手抓起衛青的手,一手撫摸着肚子,目光凝視遠方,堅定的道:“快了,冬天快過去了,春天要來了!”
衛青也緊緊握着我的手,溫言道:“阿姐,我們都要好好的!”
是的,我們都要好好的,逝去的人終究已經不在,可活着的人還是要好好活着,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他們。
元光四年春二月,我在溫室殿再次誕下了一個公主,劉徹取名劉妱,小字昭華,意為美玉。
從令儀,幼蓁,到之前的一次小産和一次假孕,再到如今的昭華,一次次滿懷期待,又一次次希望落空,盡管劉徹掩飾的很好,我仍然能感覺到他眼底異樣。
看着他在一旁拿着鼗鼓逗弄孩子,我心中愧疚:“妾無能,又讓陛下失望了!”
“失望麽?”劉徹頓了頓,嘆了口氣,将搖鼓交于乳母,起身坐到我身邊:“不瞞你說,确實是有些失望的,可你也別多心,母後也是生了三個姐姐後才生下我的,越是如此,才越顯得咱們的兒子珍貴。”
“陛下真是這麽想的麽?”我心中感動,淚水不禁濕了眼眶。
“別哭!”劉徹輕聲撫慰:“你得把身子養好了,這樣咱們才有機會,是不是?”
“嗯嗯”,我用力地點點頭,起身将他抱住。
劉徹雖然這麽說,可我心下明白,此一時彼一時,劉徹已然二十六歲,膝下仍無一子,朝堂上下,宮裏宮外,失望的又何止劉徹一人?!
只是,失望歸失望,劉徹也毫不掩飾對這個女兒的疼愛,在昭華的滿月宴上,破例冊封昭華為諸邑公主,也恰好堵住了悠悠衆口,讓人不敢輕視昭華分毫。
對于新添的這個小妹妹,令儀和幼蓁卻是亦喜亦憂,喜得是她們又多了一個小玩伴,憂的是擔心這個小妹妹,會分去了父母對她們的寵愛,所以只要稍稍發現父母有偏心的舉動,二人也總是喜歡争一争。只要三個女兒湊在一起,一定是雞飛狗跳,熱鬧不已。
這日,我帶着幾個女兒去長樂宮給皇太後請安,為免她們在一起太過吵鬧,便與她們分車而坐,我與昭華一車,令儀與幼蓁一車,誰知車辇才一停下,令儀和幼蓁就開始争了起來。
“我不下來,我不下來,我要阿母抱我下來!”令儀在車上又是蹦又是跳的不肯下車。
“我也要阿母抱我下來”,有令儀這個好姐姐,幼蓁也是學得極快的。
兩個人一起蹦蹦跳跳的吵鬧着,長秋殿門口一下就熱鬧起來,我聽着頭大,忙将昭華抱給乳母,去把她們一個個抱下來。
“喲,這麽多女兒環繞在旁,衛夫人真是好福氣呀!”皇後一襲绛色深衣,如花嬌顏上滿臉的嘲諷與輕蔑。
我并未想到會在此處與她不期而遇,心知她不懷好意,也不願在女兒面前與她起沖突,帶着女兒行禮後,退至一旁,讓路給她。
她冷哼一聲,款步走到昭華身旁,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随即笑道:“我就說吧,你是生不出兒子的!”
我橫了她一眼,心下正琢磨着要怎麽在孩子面前不失規矩的反擊時,五歲的令儀跑了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樂呵呵地道:“母後,你怎麽沒給我們生個小弟弟呀?”
我聞言不禁想笑,再看皇後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我忙過去将令儀護在身後,笑道:“皇後說的是,妾無能,承擔不起誕育皇子的重任,妾祝願皇後早日為陛下誕下皇子,綿延國祚!”
“你們母女居然敢諷刺我?”她大怒道,猛然擡手,一掌朝我劈了下來。
我眼疾手快,拉着令儀迅速躲開,讓她撲了空,她轉身大罵了我一句“賤人”,便朝我撲了過來,又被左右宮人拉扯住。
“住手!”身後傳來一聲呵斥。
我轉身去看,正是皇太後身邊的長禦孫氏,忙低下頭去,不敢再造次。
“衛夫人,皇太後有請!”她微微颔首。
我瞥了一眼皇後,也不再理會她,帶着幾個女兒進了長秋殿。
幾個孩子才一進殿,還未行禮,皇太後就招手道:“哎喲,免禮免禮,快來讓大母抱抱!”
我示意乳母将諸邑公主抱了過去給太後,兩個孩子見狀,也不行禮了,比賽似的,一起朝太後跑去,我拉都拉不住。
“大母,你看”,衛長公主取下身上的一枚紫水玉吊墜,在諸邑公主的眼前晃了兩下,諸邑公主立刻咧嘴笑了起來,伸手就要抓。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石邑公主也從身上透雕圓裏螭虎紋玉佩,在諸邑眼前一晃,取得了同樣的效果。
衛長公主說道:“哼,你是學我的!”
“才不是,是阿母教我的”,石邑公主否認。
見兩個人又要吵架,皇太後忙将二人一攬,擁入懷中,說道:“都好都好,你們兩個都是諸邑的好姐姐,大母都疼。”
如此,兩個孩子才轉怒為喜,又在太後懷裏叽叽喳喳的鬧了起來,逗的皇太後喜笑顏開,全然忘了我還在殿中。
不欲打擾她們祖孫四人的天倫之樂,只在一旁坐了下來,喝着茶水。
祖孫圍在一起逗弄了一會兒,衛長公主才又問道:“大母,剛才母後為什麽要打我們呀?”
皇太後面上的喜色微微一滞,不露痕跡的瞥了我一眼,笑道:“皇後和你們鬧着玩兒的,她疼你們還來不及,怎麽會打你們呢。”
衛長公主搖頭,說道:“不對,她不是鬧着玩的,她剛才還罵阿母呢,不信你問問阿母。”
皇太後看了我一眼,将孩子交還給了乳母,示意她将孩子們都帶了下去,單獨将我留了下來,不悅道:“非要當着孩子的面鬧,這下你高興了?”
我自知方才那一幕有失體統,少不得要被皇太後訓斥,此刻也不做任何辯解,撚衽跪了下來道:“妾知錯了!”
“皇後再怎麽樣也是皇後,豈可任由旁人譏諷取笑?我看皇帝就是太慣着你了,才縱得你這般沒有規矩,連祖宗禮法都可以亂!”說罷,她端起幾案上的玉夔鳳紋樽重重一扣。
我心下一凜,叩首道:“皇太後息怒,今日之事實非因臣妾而起,妾言語雖有不當,卻從不敢亂了祖宗禮法,請皇太後明鑒。”
皇太後又道:“你也別抱怨皇後,生在皇家,有人得寵,就有人失寵,你一人專寵,勢必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別怪皇後容不下你。”
聽她這麽說,我知道多說無益,只老老實實的跪着,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