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皇太後扶着長禦起身,走到錯金博山香爐旁,俯身用手輕輕一扇,一股淡淡的檀香便撲鼻而來。
“皇帝如今都快三十了,不小了,先帝在他這個年紀,皇子都已經可以成群的跑了。皇帝任性,做事也不計後果,你在他身邊總要勸着些,就是為了子嗣,也總要去顧顧旁人的。”
我看着香爐上煙霧袅繞,面上不禁苦笑,說道:“唯,回去以後,妾定會再勸谏主上!”
她略略消氣,又轉身對着我道:“讓皇帝雨露均沾,你自己的恩寵也有,又可以為皇家開枝散葉,還可以保後宮太平,于你于皇帝都是好事,這個道理你要明白。”
我複又叩首,說道:“妾明白,謝皇太後教誨!”
“我累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怎麽處理,心裏要有數,別再鬧得後宮不得安寧!”
“唯,妾告退!”
離了長樂宮,皇太後這這番話我始終記着,心裏總有些不痛快。我是做的不對,可皇後做的就對了麽?
皇帝雨露均沾固然重要,可到底也要她做的事能入得了皇帝的眼才行呀。因自己的失寵而謀害他人,這難道就應該是後宮的生存之道了麽?
入夜,一番巫山雲雨之後,依偎在劉徹懷裏,我将皇太後的意思轉達給了劉徹,又特意避開了與皇後有關的部分。
“你真的希望我去寵幸別人?”他攬着我道。
方才的愉悅忽然一掃而空,我心裏有些糾結,也不知該如何回他,遂背過身去不說話。
他轉過身來又将我抱住,輕聲道:“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許久,又接着道:“我是女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去寵幸別人,可在帝王之家,我也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擔得是家國天下,我不能那麽自私,你對我已經夠好了,我不能太貪心了。”
“所以你還是想把我推給別人?”他徑自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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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能為陛下誕下皇子……”
我盡量調整自己的氣息,語态平和道:“那麽,為了國祚,陛下去寵幸別人,也理所當然……”
劉徹突然翻了個身,随即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只是妾有一個請求!”我不動聲色地将眼角的淚漬抹去,又繼續把話說完:“不管陛下喜歡誰,寵幸誰,都不要讓我知道,我不知道,就不會難過了。”
沉默良久,他将我的身子掰正,側身看着我道:“話說完了,你高興麽?”
我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也不敢直視他,只将頭偏向一邊,不再看他。
他又将我的頭掰了回來,直視着我:“你說了這些話,你覺得我高興麽?”
被迫與他對視,令我心裏發麻,身上各種不自在,只好往他懷裏鑽。
他沒有理會我的逃避,繼續道:“你明知道把我往外推,你不高興,我也會不高興,為什麽還要這麽做?為了讓別人高興?”
“因為天下需要一個皇子!”我道。
他微怒道:“這天下是朕的天下,要不要皇子朕說了算!”
“那陛下不需要皇子麽?”我繼續反問。
“要!”他說得斬釘截鐵,又将我擁緊了些,在我耳邊旖旎的道:“可我說過了,我只想要咱們倆的孩子。”
“可是皇太後……”我舍不得把他往外推,卻仍舊有些顧忌皇太後。
“你說過了,我也知道了,其他的你不用管,有我呢!”
皇太後的意思我已經轉達了,該勸的話我也勸過了,剩下的就是劉徹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劉徹說的對,把他推給別人,我不高興,他也不會高興,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我可不想再做第二遍。我不敢要求他除了我誰都不要,卻又自私地期盼着,在彼此濃情蜜意的時候,他的孩子皆由我出。
不論是家事還是國事,劉徹都喜歡獨斷專行,不喜歡別人幹預他,哪怕這個人是皇太後也不行。
元光四年五月,丞相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兒,皇太後親自下诏,要列侯和朝中親貴都前往祝賀。因田蚡與魏其侯窦嬰素有過節,衆人一向趨炎附勢,拜高踩低,在婚宴上屢次巴結田蚡,輕慢窦嬰和其同伴灌夫,惹灌夫不快,生性耿直的灌夫幾杯酒下肚,公然在席上發作,指桑罵槐,大鬧婚宴,原本是喜事一樁,最終卻鬧得不歡而散。
田蚡自然不肯罷休,抓住灌夫就要處死,窦嬰為救灌夫,多番向田蚡求情無果,最終上書劉徹,分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言灌夫所為并不足以判處死刑,懇求劉徹出面搭救,涉及太後與國舅的家事,劉徹也不便出面,最終決定讓窦嬰和田蚡到東宮公開辯論此事。
東宮廷辯,田蚡揭露灌夫以及穎川灌氏一族橫行鄉野、魚肉百姓的罪證,欲置灌夫死地,而窦嬰極力誇贊灌夫長處,灌夫只是酗酒獲罪,不應将別人的罪行強加在他身上,同時也揭露了田蚡貪污受賄的諸多惡行。劉徹詢問諸位大臣的意見,以鄭當時為首的原本支持窦嬰的臣下,都首鼠兩端,不敢發表自己的真實意見,令廷辯一度陷入僵局。
皇太後見弟弟被人欺負,以絕食要挾劉徹,逼迫劉徹為田蚡做主,劉徹無奈召郎中令商議,命禦史徹查灌夫過往的罪行,與窦嬰所說諸多不符之處,窦嬰由是被人彈劾下獄。灌夫以滅族之罪論處。盛怒之下的劉徹,當即就将鄭當時貶成了皇後詹事。
事件持續發酵,窦嬰請族子上書劉徹,言有先帝遺诏,事有不便,可便宜論處。皇帝诏書一直都是一式兩份,一份在尚書留檔,一份下放給臣下,以此确保诏書的真實性,然劉徹翻遍尚書,也未見存檔,窦嬰所持遺诏的真實性存疑,再遭朝臣彈劾,言窦嬰矯诏,罪當棄市。
建元新政時,時任丞相的窦嬰因支持新政,惹怒窦太後而遭貶斥,這麽多年劉徹雖未再重新啓用他,對他卻還是敬重的,頂着多方壓力,遲遲未有定論。
正在劉徹焦頭爛額的時候,主父偃給劉徹呈了一份奏書,是江都國相董仲舒宣揚天人感應的草書,言建元六年間的遼東高廟和長陵高園的兩次大火是上天對劉徹不滿的警示,縱然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此時讓劉徹看到這種言論,無異于火上澆油,當即召太學儒生讨論,董仲舒的弟子呂步舒因不知此書是董仲舒所做,直言此書乃大愚之作,正中劉徹下懷,劉徹當即下诏,将董仲舒下獄賜死。
此事與我無關,但卻與衛青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我終是不放心,遂召衛青入宮。
時值處暑,正是秋日裏暑氣最盛的時候,海天雲蒸,就是坐着不動也汗如雨下,蟬喘雷幹,悶的人透不過氣。
“我這殿裏孩子多,用冰少,不敢貪涼,你要是熱,多找兩個人給你扇扇!”我抱着昭華道。
“無妨”,衛青說着,伸了手過來:“來,舅舅抱!”
我将孩子遞給他,接過宮人手中的便面親自替他扇了起來:“婵兒最近怎麽樣?”
成婚已經三年,好不容易懷上身孕的公孫婵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意外小産,既傷了心,也傷了身,卧床了月餘也不見好。
衛青的面色沉了一下,搖搖頭:“還是老樣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多陪陪她,會過去的,你們都還年輕,等她身子養好了,有的是機會。”
衛青笑着點了點頭,又繼續去逗懷裏的諸邑。或許是因為公孫婵小産,讓他失去了一次做父親的機會,所以他對小小的諸邑公主會格外偏愛。
我理解他,卻也無奈。只好另外換了話題道:“主父偃的狀告董仲舒的奏書,你事先可知道?”
“知道!”他一邊逗弄孩子,一邊道:“他之前給我看過,希望我能代為轉呈陛下,被我壓了下來。”
我微微蹙眉,問道:“所以他就自己想法子遞上去了?”
“我這裏行不通,他就自己另謀出路了呗!”衛青笑了笑。
“你之前向陛下舉薦他的時候還說他智謀過人,可我實在看不出他的智謀在哪?投機取巧倒算一個!”
“阿姐對他好像很有意見?”衛青反問我道。
我心中不忿:“他偷書在先,鑽空子狀告董仲舒在後,怎麽看都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衛青爽朗一笑,又道:“他有缺點不假,可看人總要看多面的,我與他交談過幾次,此人深谙國情,見解獨特,确實有過人之處,不然我也不會多次向陛下舉薦他了!”
“就是這樣我才不放心呢!”我停下手上的動作:“現在田蚡和窦嬰鬥得厲害,陛下正在氣頭上,他這個時候揭人家的短,擺明了想要董仲舒死,董仲舒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陛下說殺就殺,等過些日子他氣消了,又想起董仲舒的好來,到時候找主父偃算賬,那時候主父偃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可得離主父偃遠點兒。”
“不會吧……”衛青表情有些呆滞。
“別說不會,陛下有多器重董仲舒你我都看在眼裏,還不是說賜死就賜死,一個主父偃又算得了什麽?”
衛青點了點頭,說道:“昔日被陛下奉為座上賓,稍有差錯就成了階下囚,董仲舒如此,窦嬰亦是如此,咱們确實是要小心點兒。”
“你明白就好”,我又繼續替他扇着:“朝堂之上明争暗鬥的多了去了,我就怕你年輕,又初涉朝政,比不得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着了別人的道了。”
衛青點點頭道:“我會小心的,你放心吧!”
想起劉徹對董仲舒的那些溢美之詞,就這麽将他賜死,我心中只覺得惋惜,怎麽想都覺得劉徹的決定太過草率,董仲舒之才,世間不可多得,如果他因為田窦之争而遷怒董仲舒,那待此事一過,他勢必會後悔,那到時候就什麽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