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劉徹生病以後,皇太後親自來溫室殿探望,經義妁診斷确認劉徹病情并無大礙,她才肯放心,讓義妁核驗了太醫開的方子,又說了一些寬慰調養的話,便離去了。
我送她出溫室殿,直到要上車辇,她才回頭瞧了我一眼,冷冷的道:“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過去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如若皇帝再有任何差池,我必不留你!”
“唯,妾不敢辜負主上和太後信任!”我屈膝行禮,目送她登車離去。
假孕一事,她終究對我存了心結。
歲末朝貢,劉徹召淮南王劉安入朝,以厚禮相待,常與之探讨治國與處世之道,對其敬重有加,逗留了月餘,一直到過完新年,劉徹才讓其歸國,又親賜幾案手杖,恩準他日後可不必再入宮朝見。
元光三年春,黃河改道,從頓丘往東南流去。
五月丙子,黃河在濮陽瓠子口決堤,大水流經巨野,直通泗水、淮河,黃河以南十六郡泛濫成災,劉徹派遣汲黯領兵十萬以堵黃河決口,幾經周折,堵住的決口又被大水沖毀,最終無果。
傳言有說黃河大水,是共工發怒,不能強堵,恐有大難。劉徹複又派遣鄭當時前往決口視察治水,然鄭當時回來就說大水是天意為之,随即便稱病告假,朝中人人惶恐,無人再敢前往。
窗外連綿不斷的大雨,下得人心裏越發不安,劉徹在窗前踯躅許久,問我道:“子夫,黃河決口一直都堵不住,你覺得真的是天意麽?”
“朝政之事,妾不敢妄言”,我拿着新做好的衣裳在他身上比劃着看是否合身,又道:“只是妾以為,那麽多無辜的百姓受災,就算是天神發怒,也總得有個理由吧?”
“什麽理由?”劉徹郁悶道:“這要依着董仲舒的說法,肯定又是朕做了對不起百姓,對不起祖宗的事了。”
“你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寬慰道:“陛下勵精圖治,何曾對不起祖宗百姓了?”
“朕也覺得他們是在胡說”,劉徹伸手,一把攬過我的腰,看着我道:“不過朕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陛下不會又要親自去吧?”我下意識的問道。
“朕不去”,他搖頭,又道:“朕想派你大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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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心下詫異:“大哥又不懂水務,他去能幹什麽?”
“不需要他懂,他只要替朕去看看就行了。”
劉徹牽着我,回到殿內坐下:“黃河水患,鬼神之說盛行,朕派遣鄭當時前往視察,可他卻什麽都沒查出來,回來就稱病告假,朕覺得事有蹊跷,想再派人前去查探,可朝堂上的那些人,要麽就是懼怕鬼神不敢去,要麽就是朕信不過,不想讓他去,唯有你大哥,忠實可靠,是朕可以信賴之人,朕想讓他替朕去看看這場大水是否真如他們所說是天意為之!”
我有些猶豫,但見劉徹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亦不忍拒絕,點頭道:“陛下既信的過他,派他去便是。”
“你答應了?”劉徹驚喜道:“朕還以為你會和他們一樣畏懼鬼神之說,不敢讓你大哥去。”
“妾自然是怕的”,我說道:“可若不查清緣由,無以除水患,水患不除,受災受難的就是百姓,妾豈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黎民百姓不顧?大哥雖無大才,但這點事他應該還是能辦妥的。”
劉徹欣慰道:“子夫,謝謝你。”
“陛下如此信任我大哥,應該是我謝過陛下才對!”
我想了想,又道:“不過大嫂還懷着身子,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陛下得讓大哥早些回來。”
他擁我入懷:“好,我答應你,讓你大哥早去早回。”
劉徹以赈災的名義讓大哥前往瓠子口,視察決口和民情,以尋求可以妥善治理黃河水患的辦法。廷議過後,大哥即入宮來向我辭行。
我将自己珍藏的一枚麒麟玉給他挂上,說道:“雨天出行不便,大哥務必當心,記得早些回來,咱們一起陪着侄兒出生。”
“還沒生呢,你怎麽知道一定就是侄兒?”大哥道。
“我能掐會算呀”,我賴皮的道:“大哥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大哥笑了起來:“那我便信你這一回,記得幫我照顧好玉蘭和九兒。”
我點點頭:“我會的照顧好大嫂的,你放心吧。”
大哥走後,我請了甘寧住到家裏為大嫂安胎,又叮囑大姐二姐輪流回家幫襯婵兒照顧大嫂,還派了內侍來往未央宮和家裏跑腿傳信,多方照應,以确保萬無一失。她懷的可是我們衛家的孩子,怠慢不得,即便大哥不說,我也會好好照顧大嫂的。
綿延不斷的大雨又持續了數日,直到烈日驕陽硬生生的将陰沉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才将這氣勢滂沱的雨水徹底遏制,天地間又呈現出一派晴空萬裏的景象。
神情突然一個恍惚,針頭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食指的指腹上,鮮血瞬間滲了出來。我忙放下手上的針線,吮吸着手指止血。
“怎麽了?”東兒見狀,忙過來查探。
我搖搖頭,看着手指上暗紅的針眼,心頭莫名一陣心慌。
東兒幫我收了針線:“夫人累了,休息會兒吧。”
經她一說,我不禁打了一個哈欠,一陣困意席卷而來,一邊往榻上走去一邊道:“我新做的幾件小衣,你讓阿滿抽空送到我家裏去!”
說罷,和衣往榻上一趟,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去。
“子夫……”
迷糊中隐約聽到有人在喚我,聲音聽着既陌生又熟悉,我想睜開眼看,但眼皮子極重,怎麽擡也擡不起來,掙紮了半天,最終無果。
“子夫……”
那人又喚了一次,聲音愈發飄渺,感覺像是大哥,我睜不開眼,便嘗試着開口,叫了一聲“大哥”。
“是我,子夫……”
“大哥!”
我再次喚了一聲,又嘗試着睜開眼去看,這次似乎沒那麽難了,眼睛可以眯開一條小縫,模糊見看見的是大哥那張消瘦而溫暖的笑顏,我開心極了,想要伸手去抓他,卻撲了空。
“玉蘭,玉蘭……”
他溫暖的笑顏在我眼前變得猙獰,逐漸破碎,随即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我害怕得大叫,可除了嘤咛和嗚咽,我發不出去任何聲音,整個人好像被人扔進了一個無盡深淵,身體懸空,不住的往下掉。我想逃離這種恐懼,嘗試着動員我身上可以動員的一切力量,拼命的掙紮,希望能抓住可以救命的東西,但四周除了黑暗,只有絕望……
“夫人,夫人……”
聽見東兒的呼聲,我猛然睜眼,這才驚覺這是一場夢,額頭上冷汗直冒,連腦仁都是疼的。
“夫人夢魇了。”東兒扶起我,端了茶水服侍我喝下。
我一口氣将茶水喝完,又揉了揉太陽穴:“黃河那邊兒,還是沒消息麽?”
“還沒呢!”東兒放下杯盞:“夫人心神不寧,不如請太醫過來瞧瞧?”
“不用。”我搖頭,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已是不早,下了榻道:“看看廚房裏有什麽吃的,備一點兒,我給陛下送過去。”
“好,奴婢這就去準備!”東兒應聲退下。
捧了湯羹餅餌,慢悠悠的往宣室殿走去,擡頭看了一眼碧海青天,光風霁月。想到天氣晴好,黃河水患也可以得到緩解,大哥應該很快就能會來,心中那一瞬的不安又漸漸退卻。
溫室殿與宣室殿毗鄰,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依例請內侍通禀後,我才進去。
劉徹正潛心核着手裏的奏對:“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我行了禮,捧着吃食乖乖站到一旁侯着,靜靜看着他的一舉一動,精致的五官在他的全神貫注中愈發顯得神采飛揚,英氣逼人。
“陛下!”元伯進了殿來,揖首道:“汲黯求見。”
“傳!”他擡手道,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我打量了四周一眼,忙端着吃食進次間回避。
主間和次間只用一道雙龍戲珠雕花屏風隔開,恰好擋住了視線,但說話還是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是以當汲黯進來,我盡量克制自己屏息凝神,不讓他知道我的存在。
“陛下!”汲黯跪了下來,急促的聲音裏還微微帶着喘息:“瓠子口傳來的奏呈,請陛下查閱。”
“那邊的情形如何了?”劉徹起身問道。
“使者說……”汲黯吞吞吐吐地道:“使者說,瓠子□□發瘟疫,衛侍中病…病…病殁了!”
“你說什麽?”劉徹急切的道。
“衛侍中感染瘟疫,醫治無效,已經殁了!”汲黯的聲音铿锵有力。
砰——
手上的東西全都掉在地上,我完全怔住了,氣息也變得凝結,感覺像是回到了夢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像夢幻泡影一般,不切實際。
他說的是我大哥?
我大哥死了?
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肯定在做夢!
劉徹急忙跑了過來,扶着屏風,滿臉驚訝地看着我。
“妾失态。”我避開他的目光,顫抖着雙手去撿掉在地上的食盒。
“子夫!”劉徹撲過來,抓着我的雙手,不讓我撿。
“陛下,他說的不是我大哥,對不對?”我木然問道。
“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将我抱在懷裏懷裏。
“你快說不是啊!”我哀嚎着,将他推開。
我心中驚惶,這個夢太可怕了,不能在做下去,我睽違四周,竟找不到一個讓自己清醒的法子,恍然中,狠狠打了自己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