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劉徹雄心勃勃,費盡心思謀劃的這一場大戰,最終卻是這麽個結果,這讓我倍感意外。為了打這場反擊戰,劉徹不顧朝堂老臣的勸阻,前後勞師動衆三月有餘,這樣的結果顯然是很難和天下臣民交代的。
不過兩日,朝堂內外對劉徹的無功而返議論頗多,有說劉徹把戰争當兒戲,帶領三十萬漢軍将士到馬邑走了一個過場,所謂的馬邑之圍也不過是劉徹和衆人開的一個玩笑而已。也有人說匈奴是漢朝不可戰勝的天敵,劉徹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三十萬大軍能盡數而歸已經是萬幸了,若真與匈奴主力對戰,只怕都要埋骨他鄉了。
衆人對劉徹的評價如何我并不在意,因為在我心裏,他的抱負和決心絕對不是一個笑話,可我心疼他,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不說,回來還要承受朝臣的诘問和譴責,此刻他的心裏一定會很難受吧?
我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梓樹花瓣,輕輕摸着我的空腹,希望我懷孕的消息不要讓他知道,不要再讓他再受一次打擊了。
“夫人”,阿喜在廊下朝我招手,小跑了過來:“陛下回來了?”
“回來了?”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心下驚訝。
阿喜點點頭:“現在在谒見太後。”
我忙理了理自己的發髻和衣裳:“你看看我這樣行麽?”
阿喜咧開嘴笑道:“好看,夫人不管怎麽裝扮都好看,就跟天上下來的仙女一樣!”
“貧嘴!”我嗔道,拉着她就往長秋殿去。
才出永寧殿,遠遠的就瞧見劉徹乘着辇輿過來,我心中驚喜,一個多月未見,我再也按耐不住,也顧不得規矩禮儀,飛快的向他奔去。
他下了辇輿過來迎我:“你慢點,懷着孩子呢!”
他還是知道了!
我頓了頓,仍舊往他懷裏撲去:“柳郎,你好麽?”
“我很好,你呢?”他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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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賴在他懷裏不肯松手,貪婪的吮吸着我已想念多時的味道。
他輕柔着我的發絲,又問:“孩子可還聽話?”
他再次提及孩子,我心下一凜,将他松開,瞥見左右環顧的人不少,便将他拉進殿中。
“怎麽了?是孩子有事麽?”他關切的問道。
“沒事,令儀和幼蓁都很好。”
我拉他進了寝殿,又遣散随侍的人,在他面上跪了下來:“妾有罪!”
“你這是做什麽?”他過來扶我:“快起來,別撅着孩子。”
“妾沒有身孕!”說完這句話,我便不敢再看他。
“沒有身孕?”
他愣了愣:“可是朕昨夜回來,溫室殿的宮人都說你懷孕了,被太後接到長樂宮來養胎,怎麽會沒有身孕?”
我深吸了一口氣,将田蚡欲要請淮南王入朝的事情和他大概說了一遍。
“淮南王入朝非同小可,妾不放心遂才以有孕為由,穩定人心,讓丞相打消請淮南王入朝安撫朝臣的想法!”
“咣當”一下,劉徹踹翻了腳邊的博山香爐,怒到:“朕還沒死呢,就這麽等不及要擁立新主嗎?!”
我猜到他會生氣,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般誅心之言,心下惶恐,說道:“陛下息怒,丞相請淮南王入朝,或有安臣民之意,但絕不會有擁立新主的想法。”
“他最好沒有!”他越過我,往案前走去:“否則,就算是朕的親舅舅,朕也不會放過他!”
我轉過身來,繼續跪着,也不敢再多說話惹他生氣。
“你真的沒有懷孕?”劉徹再次問我。
我偷偷擡頭瞄了他一眼,愧疚的點了點頭。
他将耳杯往案上一扣:“你膽兒挺肥的啊,連皇太後也敢騙?如果我不回來,你打算怎麽收場?”
“陛下會回來的!”我嘟囔着說。
“所以你幹出這麽沒譜的事,就等着朕回來給你收拾?”
我未及細想便點頭,細想之後,又忙搖頭:“我知道,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我也不該欺騙皇太後和丞相,現在連陛下也一起诓進去了,妾知罪,請陛下恕罪。”
“你這話應該去跟皇太後說!”他不想理我。
我看着他面色黑沉,起身到他跟前,牽起他的衣袖搖晃,半是撒嬌半是懇求:“柳郎,你幫我去跟皇太後解釋一下嘛……”
“我不去!”他并不買賬,抽出他的衣袖躲到一邊:“皇太後要是知道他沒孫子可抱,肯定會被你氣死,朕可不想送上門去找挨罵。”
“那我自己去!”
我昂起頭,朝他擠了擠眉頭:“要是我受了委屈,到時候回來找陛下哭,你可不許嫌我煩。”
“你就會用這招來對付我,有本事你找太後哭去啊?”他白了我一眼。
我一臉無辜地說:“我笨嘛,想不出別的法子了,皇太後又不吃我這一套,只有你會心疼我。”
他一臉鄙夷地掃了我一眼,想了想又露出一抹狡黠地笑:“要我去也可以,但是你得還我一個兒子!”
我也跟着嬉皮笑臉起來:“好,我繼續努力,努力!”
話音未落,他已經像頭餓狼似的撲了上來,将我壓在身下,不停拉扯我的衣裳,“那咱們就再接再厲……”
好不容易回來,話都沒說兩句,我哪裏就肯這麽輕易地讓他得手,忙裹緊了衣裳:“你別鬧,這是在長樂宮裏,要是被太後知道了,又該說我沒有規矩體統了!”
“你騙她的時候,怎麽不記得規矩體統?”他嘴上說,手上也不停,扯不動衣服就去撓我癢:“還在我面前裝,以為沒人治的了你是吧?”
我最是怕癢,一碰我就笑個不停,很快就在他的捉弄下丢盔卸甲……
相對于馬邑之圍無功而返,我假孕一事處理起來顯然要容易很多,劉徹先是将我接回了溫室殿,對外只宣稱我意外小産,至于是何意外,劉徹沒說,甚至對皇太後也沒做過多解釋,只說皇子總會有的。衆人私下議論幾句後此事便到不了了之了。在馬邑之圍巨大陰影的籠罩下,我假孕一事就這麽輕飄飄的揭了過去。
所有人的關注點幾乎都在馬邑之圍的失利上,然而幾乎沒有人能想到,多年苦心孤詣的謀劃,最終卻因為一個雁門尉吏的叛變而毀于一旦。
商人聶壹以經商為由,說可以設計将馬邑之城獻給匈奴,匈奴軍臣單于信以為真,親率十萬大軍前往接應,在即将進入漢軍包圍圈的時候,卻俘獲了一個雁門尉吏,将漢軍的計謀和盤托出,匈奴單于聽聞,迅速撤軍,以致三十萬漢軍勞而無功。
大行令王恢是馬邑之圍的主要謀劃人,在此戰中亦擔有襲擊匈奴锱重,斷其後路的重任,然則聽聞匈奴下令撤軍以後,王恢卻臨陣脫逃,令劉徹惱怒,将其下獄,廷尉以王恢畏敵觀望為由,判處王恢死刑。
王恢以為自己率領的三萬漢軍,根本敵不過匈奴的十萬大軍,為保全漢軍三萬精兵,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所以才未出擊。其子以一萬金賄賂田蚡,請田蚡為王恢求情,田蚡請皇太後出面,劉徹拒之,言馬邑之圍是王恢首倡,縱然匈奴單于遁逃,若王恢出擊其锱重部隊,不至于無功而返,不誅王恢,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王恢聞言,于獄中自缢。
馬邑之圍以這樣的方式收場,于劉徹而言可謂是一次不小的打擊,朝堂上對劉徹的質疑日漸增多,連日來廢寝忘食的奔波操勞,最終讓他身心俱疲,以致病倒。
“這樣周全的計劃,怎麽就讓一個小小的尉吏給搞砸咯?”
病榻上的劉徹,對于這樣的結果仍舊不能釋懷:“你們兩個說說,到底是哪兒出了纰漏?”
大哥和衛青相互看了一眼後,還是大哥先開了口:“其實臣以為,此戰雖無功,但也不是全無收獲。”
“說說你的看法”,劉徹又道。
“至少陛下已經将聲勢打出去了”,大哥緩緩的道:“自高祖皇帝白登之圍以來,漢朝一直是屈辱和親和被動防守的姿态,陛下想要反擊匈奴,這一戰就是轉折點,在以後的軍事戰略上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還是你看出來了”,劉徹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朕并不在意此戰的輸贏,可以輸,但不能怕輸,就算是輸,也要輸的漂亮,有骨氣!這一戰,就是要讓他們看到朕讨伐的決心和勇氣。”
大哥作揖道:“普天之下,能有這般勇氣和魄力的只有陛下。”
劉徹又對衛青道:“仲卿,你是局外人,對于此戰你有什麽看法?”
衛青放下杯盞,說道:“陛下覺得單憑一個雁門尉吏就能讓陛下的伏擊大計付諸東流麽?”
劉徹想了想說:“可以怪他,但不能全怪他,我們自己也有責任。”
衛青道:“匈奴人從小長在馬背上,具有作戰迅速,反應敏捷的特點,且他們生活在草原上,對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三十萬大軍一舉一動太過顯眼,想要實行守株待兔的作戰方式,又要讓匈奴毫無察覺,其實是想當困難的。”
“你說的對!”劉徹點頭表示贊揚:“是朕疏忽了,匈奴人不傻,他們不是草原上待宰的羔羊,朕不該抱着僥幸心理,忽略掉匈奴人本身的特質。”
衛青又說:“單就軍事而言,當原定的作戰計劃無法奏效時,理應迅速調整作戰方案,主動出擊,但漢軍已經習慣了多年來的防禦戰,一時難以适應新的作戰方式,導致戰前準備不夠充分,反應也不夠迅速,所以才讓匈奴人從眼皮子低下逃走了!”
劉徹對衛青的分析甚為滿意,笑道:“朕看仲卿這幾年确實也增進了不少啊!”
“承蒙陛下不棄,臣這些年跟着陛下出入軍營,确實學了不少東西!”衛青說話也毫不謙虛。
“朕也看出來了,朝廷的這些老将是要想法沒想法,要膽量沒膽量,已經适應不了新形勢了,軍中必須有新的戰将來頂替他們,去适應這種新的作戰方式!”劉徹沉默了片刻,又道:“仲卿,光有想法不行,還必須落到實處,你要好好練,朕希望有一天你能開辟一種新的打法出來。”
衛青行了一個正式的軍禮:“臣遵命!”
“起來吧!”劉徹擡手示意。
我不懂軍事,在一旁聽着衛青說的,也是雲裏霧裏的,但見劉徹發自內心的喜悅,以及最後對衛青的那句叮囑,我知道劉徹對衛青是寄予厚望,遂捧了湯藥上去:“陛下的叮囑你可要記住了,不要辜負陛下對你栽培。”
衛青點頭:“我明白,我一定勤加練習,不辜負陛下和姐姐的期望。”
我點點頭,又對劉徹道:“陛下該喝藥了。”
“又喝藥?”劉徹擰着五官表示抗拒。
大哥和衛青見狀紛紛告退,我看着他二人消失才回頭調侃:“誰能想到咱們極具勇氣和魄力的皇帝陛下,居然會害怕一碗湯藥呢?”
“笑話!”劉徹嘴硬道:“朕什麽時候怕過?”
我趁機将一碗黑黢黢的湯藥捧到他面前:“那是要我來喂呢?還是陛下自己喝?”
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被我方才那麽一激,他也不想在我面前失了面子,自己拿起湯藥,眼睛一閉,一口氣灌了下去,正要開口說話,我又伺機将一枚蜜餞塞入他的嘴裏。
他口含蜜餞,還忍不住抱怨:“這是哪個庸醫開的藥,苦死了!”
我聽着覺得好笑,拿帕子幫他擦了嘴:“連令儀都知道良藥苦口,都這麽大個人了,吃個藥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
劉徹牽起我的手:“兩個孩子吃藥,你也是這麽又哄又騙的麽?”
“可不是麽”,我扁起了嘴:“在吃藥這件事上,她們跟陛下可是一模一樣的。”
劉徹引以為傲,笑道:“不愧是朕的女兒!”
這些日子他一直為馬邑失利的事而郁郁寡歡,現在終于能開懷而笑,我見了心下也高興,朝政之事我幫不了他,唯有盡心服侍,讓他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