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于我而言,假裝懷孕要比真懷孕難上許多,為了裝的逼真,每日義妁都會打着安胎的名義讓我喝下各種湯藥,有用以推遲月信的藥,也有用于補身體的藥膳,但不管哪一種,但凡和藥字沾邊的,都是極難下咽的,以前是為了孩子不得不喝,而現在竟是為了騙人,且每每想到自己欺騙的人是太後,心中便有一種很深的罪惡感。
永寧殿內,除了四時花草,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寝殿門口的兩棵梓樹,此時正值季夏,剛好趕上了梓樹花開,葳蕤芬芳的時節。
我記得劉徹和我說過,他曾經夢見過我在冠幅開展,葉大蔭濃的梓樹下撫琴而歌,那是他對子嗣的殷殷期盼,而後我們便有了兩個公主。
衛長公主坐在臨時給她在梓樹下搭建的秋千架上搖晃着,用稚嫩的嗓音問我:“阿母,阿翁去哪裏了呀?我已經好多天沒有看見他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阿翁出去打仗了呀,等阿翁打勝仗回來,你就能見到他了。”
“什麽是打仗呀?”石邑公主眨巴着眼睛,提出了她的困惑。
“打仗呀……”我想了想,說道:“就是別人欺負我們,你阿翁帶着人去保護我們了。”
“好吧!”石邑公主似懂非懂,又繼續去嘗試幫衛長公主推秋千。
“阿母,乳母說你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麽?”衛長公主又問我。
聽着她的問話,我擡頭看了滿樹花開,心下不是滋味。長樂宮的宮殿那麽多,皇太後卻獨獨讓我住到此處,想來也是為了圖個好兆頭吧。
沒有皇子,是我的心病,更是皇太後的心病。因為心懷愧疚,所以我害怕看到她,我想象不出,如果得知我是假懷孕她會有多麽失望。
“你這是權宜之計,就算阿母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平陽公主寬慰着我,又道:“倒是陛下,這都去了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前邊兒打的怎麽樣了,我每日都叫人去打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我随手摘了一株路邊的海棠,在手中把玩,問道:“公主,你覺得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細細思索一番,随即便露出一抹自豪的神色:“不是我誇他,他從小就聰明,學東西過目不忘,想法也總和別人不一樣,極有主張和遠見,以前阿翁就說過,他心智過人,高瞻遠矚,天生就是個當皇帝的胚子。”
“那便是了”,我握着她的手:“雖說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我相信他,他認準的事兒是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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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平陽公主問我。
“自然是擔心的”,我将那株海棠插入她的發髻,接着道:“可擔心有什麽用呢,我除了相信他,什麽都做不了。”
白裏透紅的海棠花瓣,正好襯她今日這件粉底白邊的緞服深衣,更顯她晶瑩剔透,粉雕玉琢的美。
“夫人!”東兒悄悄進屋,打斷了我和平陽公主的談話,行了禮道:“公孫夫人和陳夫人到了。”
“罷了,你說的對,現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平陽公主嘆了口氣,又道:“我帶令儀和幼蓁去看看母後,你們姐妹單獨聊會兒吧。”
我送平陽公主和兩個女兒出去,又迎了兩位姐姐進屋。
“聽說你又懷上了,是真的麽?”大姐牽起我的雙手,興高采烈打量着我的身形:“這樣的喜事,怎麽也不早跟我們說?”
假孕之事,除了平陽公主,東兒和義妁,我沒有讓其他人知道,就連兩位姐姐我也瞞着,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險。
“又不是什麽大事,現在知道也不晚啊”,我笑了笑,不敢看她。
“這還不是大事,那什麽是大事?”二姐感慨道:“如今裏裏外外可都盯着你這一胎呢,皇太後還專門留你在長樂宮養胎了,可見大家有多重視,連我們想要見你一面都難。”
“我這不是接你們過來了嘛”,我莞爾一笑,說道:“原是主上不在,太後不放心,所以才要留我在長樂宮。”
大姐道:“還是皇太後想的周道,這長樂宮總歸是要比未央宮安全一些的!”
我只是笑着,請她們入座,又喚了東兒來添置茶水點心,我不想再去讨論腹中這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忙換了話題,說起了近日朝中和前線的境況。
一陣風吹過,庭前的梓樹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花影斑駁,影影綽綽的落在大姐身上,不覺添了幾分落寞神傷。
我取了新鮮的冰鎮果釀,遞到她面前,她依舊趴在窗臺上,看着花影發愣,絲毫沒有察覺。
“二姐,你瞧瞧”,我拉着二姐調侃起來:“這大姐夫才走了幾日,大姐思之如狂的連魂都沒了。”
大姐面露緋色白了我一眼,亦嗔亦喜:“連我也拿來取笑,你是越發頑皮了。”
我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又挽着她道:“大姐夫第一次出征,家裏頭可還好?”
她含笑,呷了一口果釀:“挺好的。”
“是挺好的”,二姐言語中似乎帶着些許嘲諷:“只怕再過幾日,她這公孫夫人的頭銜就要拱手讓人了。”
“少兒!”大姐嗔道,面上似是有些不悅。
她這副态度讓我生疑,忙問道:“怎麽了?”
“沒事”,大姐搖了搖頭,又橫了二姐一眼:“你別聽她胡說。”
二姐看了一眼大姐,将手上的耳杯往案上輕輕一扣:“你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們家那個所謂的遠房表妹沒那麽簡單,你最好早做防範。”
我拉着大姐,逼問道:“什麽遠房表妹?”
被二姐和我逼得無法,大姐無奈道:“是君姑表舅家的一個小女兒,名叫楚楚,年紀不大,與子叔同輩,我們便喚她表妹。”
二姐補充道:“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一住就是一年多,我瞧老夫人那架勢,八成是想讓她給姐夫做妾的。”
“不會吧?”我詫異道:“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麽?”
“光是夫妻感情好有什麽用?還得要舅姑喜歡才行啊!”二姐轉着手裏的耳杯,繼續道:“你別看他們現在對咱們客客氣氣的,心裏頭還指不定怎麽想咱們呢。大姐嫁過去五年了,老夫人都沒說把家交給她管,這大姐夫才剛走,她就迫不及待的讓那個楚楚管家,她安的是什麽心,明眼人心裏可都清楚。”
大姐解釋道:“那是君姑這些日子病了,想着我又要侍疾又要管家,太累了,所以才讓楚楚代為管家的。”
二姐嗤之以鼻:“這糊弄人的鬼話你信我可不信,她不是喜歡那個楚楚麽,怎麽不讓楚楚去侍疾,偏偏要把你耗在跟前?也就是你這種軟性子才能受的住這份閑氣,換做是我,早就讓那個楚楚哪裏來的回哪裏去了。”
大姐被她說的無話可說,悻悻地低下頭去。
我心知二姐說的話在理,但事情也不一定就如二姐說的那般,看着大姐落寞的神色,我又問道:“大姐,此事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我不知道!”大姐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不禁落下淚來。
我忽然明白過來,大姐的性子固然軟弱,但讓她沒有底氣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在子嗣上。她成婚至今快五年了,仍舊未能有個一兒半女,縱然大姐夫沒說什麽,可難免公孫老夫人不會有意見,若一直這樣下去,楚楚的出現就是遲早的事了。
我寬慰道:“管不管家倒在其次,重要的還是在子嗣上,大姐可有請女醫瞧過了?”
大姐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點了點頭:“女醫也瞧不出什麽。”
我喚了東兒進來:“你去長秋殿請義妁得空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情找她,記着別驚動了太後。”
見東兒應聲出去,我又對大姐道:“義妁的醫術很好,我請她來為大姐瞧瞧。”
大姐擦了淚道:“我也想過了,子嗣這事還得看緣分,有子固然是好,但無子我也不會強求。”
年少時吃了苦,所以才養成了這般聽天由命委曲求全的性子,別人說什麽她聽什麽,從來不會在意自己想要什麽,也從來不會為了自己去争,然而有些事情需得順從天意,比如子嗣,但有些事情不能,比如楚楚。
“大姐這樣想固然是好,可公孫家是世族大家,他們是必須要有子嗣來承襲家業的”,我想了想,又安慰道:“不過,現在說這話還為時尚早,咱們先看看,如果身體上有需要調養的,咱們好好調養,其他的就看緣分。”
大姐點點頭道:“我聽你的!”
“至于楚楚……”我有些猶豫,又說道:“我知道大姐想要息事寧人,可也要看是什麽事,有些事情可以忍,可以讓,但是有些事情不能,不能讓人看低了咱們。”
“那你們覺得我應該怎麽辦?”大姐問道。
我笑了笑道:“我和二姐只是跟你分析,至于怎麽處理,你是主母,還得你自己拿主意,但這事不宜再拖了,咱們不欺負別人,也別輕易讓別人欺負了去,你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大膽去做,背後有大姐夫和我們呢。”
此事若是換作我和二姐,都是好處理的,可對大姐而言就難了一些,她性子軟又沒經過事,自然不好下手。然而她是主母,将來遲早是要當家的,這些複雜的人和事她以後還會要經歷,我們能幫她這回,可還是會有下一回,有些事終究還需要她自己去面對,我們能做的,只是在她身後做她的後盾,給她力量。
相較于大姐的家事,未央宮的宮務就要簡單的多,日常事務大多都有章法可依,沒有章法的可循舊歷,沒有舊例可循的就自己拿主意,劉徹不在,宮裏也沒什麽大事,處理起來也比較容易。
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一個月便過去了,七月甲寅,邊關終于傳來戰報,不是衆人料想的那般非輸即贏,而是三十萬大軍無功而返,朝堂內外聞之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