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皇後的諸多轉變,成了未央宮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輿論一邊倒的贊揚皇後賢德,人人都道以前的皇後只是一個刁蠻任性的貴女,而現在的皇後才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春正月,皇太後出面,言劉徹日理萬機,不該再為後宮瑣事操勞,後宮事務理應交由皇後打理等等,言下之意便是要劉徹将玺绶歸還給皇後,劉徹以皇後心智不熟,不宜主持後宮事務為由拒絕。
此後,窦太主也以各種理由,向劉徹提及歸還皇後玺绶一事,劉徹皆置若罔聞,多次遭拒以後,窦太主深感無望,也不再提了。
三月上巳日,這本是天子拜祭漢家先祖的日子,但劉徹卻破了例,取消了這些行程安排,一身常服,一駕驷馬朱輪華毂車,帶着我和孩子,來到了南山祭拜我的父母。
陽春三月的南山上,已經是一派草長莺飛,生機勃勃的景象。春山如笑,綠草如茵,最适合舉家同游,走馬踏青。
從朱輪華毂上下來,還需走一段小路上山,不用趕路,劉徹便讓侍從遠遠的跟着,我們自己帶着孩子慢慢走上山去。
面對着滿山的蜂環蝶繞,姹紫嫣紅,兩個孩子展現出來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個性,衛長公主活潑跳脫,好奇心強,又是頭一次出宮,自然興奮不已。而石邑公主相對來說就要安分許多,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她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不肯下地。
我不想養成石邑公主膽小怕事的性子,嘗試着将她放下來自己走。
“不走不走”,她撒着嬌,緊緊的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松手,雙腿朝後高高的翹起就是不肯着地,好似地上有吃人的怪物一般。
嘗試了幾次都不行,最後還是衛長公主從路邊摘了一朵野花遞給她,說要帶她一起去抓蝴蝶,才激起了她好奇心,引得她下地走動。
一路上拈花惹草,追蜂捕蝶,約莫走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父母的墓地,已有侍從将墳茔四周打掃幹淨,擺放好了祭品。
衛長公主看着眼前的墳冢,問道:“阿母,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呀?”
“阿翁,阿母,我帶着令儀和幼蓁來看你們了”,我拉着兩個孩子在菖蒲墊子上跪了下來:“來,快喚一聲大父大母,好好給他們磕幾個頭。”
兩個孩子不明所以,但仍舊聽話地喚了一聲“大父,大母”,跟着磕頭。
我心中很是感動,挽着劉徹的胳膊道:“柳郎怎麽想着今日要來祭拜我的阿翁和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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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每年祭拜的都是那麽些人,今天換一個人拜拜!”
“不對!”我搖頭道:“你一定是有什麽沒跟我講。”
他伺機将我一攬,在我臉上親了一個響:“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衛長公主見之,迅速把臉湊了過來:“阿翁,我也要親親。”
劉徹又在孩子臉上各親了一口,才讓元伯把孩子帶走,又把一衆侍從趕的遠遠的,獨留我們二人在墳前祭拜說話。
我牽着劉徹的手,上前道:“阿翁阿母,子夫帶着夫婿來看你們了……”
才說完一句,便忍不住靠在劉徹肩頭啜泣起來,我實是沒想到,劉徹會在今天這個時候來拜祭他們。
劉徹沒有勸我,只是靜靜的陪着我站了一會兒,輕輕撫慰,待我略平靜了些,他才躬身作揖道:“外舅外姑泉下有知,請受小婿一拜。”
他這話令我受寵若驚,忍不住要阻攔他:“阿翁阿母如何做得柳郎的外舅外姑?!”
“現在我是柳志,是你的柳郎,你視我為夫婿,我視你為妻,他們自然就是我的外舅外姑!”他含笑的執起我的手,又對着墳茔道:“感謝二老讓我娶了世間最好的女子為妻,不管我是何種身份,此生她都是我唯一的妻,請二老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終此一生,必不相負。”
化名柳志,這是出宮時他與我的約定,可我并不知道他要帶我來此處,現在才明白,他這麽做是想放下身段,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來祭拜他們,他的用心再一次令我感動落淚。
未等我答話,他突然就在墳茔前跪了下來。
“柳郎,不可……”我震驚搖頭,忙去扶他起來:“阿翁阿母受不起你這一拜。”
“來”,他并不理會我的震驚,反倒是拉着我一起跪了下來,在墳茔前磕了三個頭,說道:“口說無憑,以這三拜為證,請二老放心,雖然現在我還不能給子夫正式的名分,但是将來,待時機成熟,我一定……”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雙唇,不敢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淚流滿面的搖頭道:“夠了,已經夠了,現在這樣我就已經知足了,再多了,我承受不起……”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他扶我起來,又幫我擦了眼淚:“別再哭了,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
我撲進他的懷裏道:“我何德何能,值得柳郎對我這麽好?”
“沒有什麽值不值得的”,他緊緊擁着我道:“你要為了我變得更好,我自然也要給你我能給的一切,這樣才算是投桃報李,永以為好呀,對不對?”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墳茔前和父母發的願,不禁擡頭看他:“柳郎是怎麽知道的?”
“秘密!”他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是豆如意對不對?”他不說我也能猜的出來,那日除了我,在場的還有東兒和豆如意,一定是豆如意告訴他的。
“瞞不過你”,他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又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也許有些東西,我暫時還給不了你,但是我希望你記住,宮裏的女子都是別人替我選的,只有你是我自己選的,在這裏你才是我的妻,永遠都是。”
我點了點頭,又擦了眼淚,在父母的墳前道:“阿翁,阿母,你們聽到了麽,他說我是時間最好的女子,把我當做他的妻,他愛我,疼我,待我這樣好,你們說女兒應該怎麽回報他才好呢?”
他笑道:“最好的回報就是你能好好的,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伸手與他十指相扣,說道:“那我也在阿翁阿母的墳前保證,希望阿翁阿母能保佑我,能永遠和你在一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他也握緊了我的手。
祭拜完父母,劉徹又帶着我故地重游了一番,還是在渭水河畔的那塊大石頭上,我與劉徹并肩而坐,看着蒼茫渭水涓涓東流,心中頗為惬意。
“你知道那日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麽?”他問我。
我笑道:“陛下當時不是新政受挫,心情不好,所以才出來散心得麽?”
“是出來散心不假,可也不一定要來這裏散心啊。”
“那你為什麽會來這兒啊?”我好奇道。
他含笑道:“因為你在這裏啊!”
我知道他是哄我的,卻又忍不住想要拆穿他:“可你那個時候根本就不認識我啊。”
“那天我走着走着就到這兒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我回去想了想,我覺得這應該就是緣分!”他頭靠在我的頭上,繼續道:“朝政被老太太把持着,後宮也不得安寧,我心裏別提有多苦了,原本以為這輩子就要這麽過了,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了你,我才覺得這日子過的有點盼頭。”
“你既然喜歡我,為什麽又把我扔在永巷那麽久?”我忍了多年的困惑,還是忍不住的問了出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沒有孩子麽?以前在太子宮有個從小服侍我的宮人因與我親近了些,被皇後找各種理由除掉了,從那以後我就不怎麽碰女人了。”
他撥弄着我的手指:“遇上你的時候我新政剛敗,祖母對我的意見很大,還殺了我的兩位老師。祖母偏寵皇後,皇後又不容人,我根本護不住你,所以才聽從母後的建議,讓你在永巷待一段時間,等祖母消氣。”
“這麽說我被皇後叫去椒房殿罰跪那天你認出我了?”
“我又不瞎,怎麽會認不出?我只有假裝認不出,假裝不喜歡你,這樣皇後就不會盯着你不放了。”
我撇撇嘴,心有不滿:“你既然保護不了我,為何還非要帶我進宮?”
“把你放在宮外,你要是跟別人跑了怎麽辦?”他笑着調侃。
“瞎說!”我嗔了他一句。
他笑了一會兒,又繼續道:“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以為我可以保護你,沒想到皇後死性不改,我連母後那一關都過不了。後來常令來跟我說你要走,那個時候我正忙着張骞出使,也沒把握能保護好你,本來是想讓你走的。我想出了宮我們雖然會分開,至少你是安全的,可是我又舍不得,還好将你留了下來,不然我現在可能要後悔死了。”
想想那位皇後,我确實沒什麽好說的,又道:“那太皇太後後來還有沒有為難你?”
“也沒有太為難”,他抿了一下嘴唇,說道:“皇後去老太太那鬧了幾次,不過幸好宮裏頭一直沒孩子,老太太也着急,罵了我幾次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後來你懷了令儀,這事兒才算過去。”
我舉起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吻,說道:“還好,我們都熬過來了!”
“是啊”,劉徹擁着我,目視遠方:“總算是熬過來了,以後再沒人能欺負我們了。”
時隔多年,此刻再回憶起來,那些難處似乎都不值一提,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輕輕帶過了,很多時候日子難是難,可只要熬過來了,便不覺得難了。
建元二年的春日,我們在南山腳下相遇,結下了一段解不開的奇緣,元光二年的春日,我們又回到南山上,彼此許下了生生世世的諾言。多年以後,當我們再回首時,此時的南山成了我們記憶中最美的模樣,青春明媚的他,純粹美好的我,也在彼此的記憶中镌刻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