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除了兩位太後離席,其餘人都還在場,衆人也都有些醉意,劉徹派元伯過來問我是否安好,我點頭稱是,又看着他笑了笑。
一曲歌舞畢,樂府令唱報下一首曲目,改自大才子枚臯所做的《平樂館賦》。忽聽得席上的擊案之聲,吓得樂府令唐明慌忙跪了下來。
衆人尋聲往席上看去,只見皇後看着唐明,笑道:“唐令,你們準備了這麽久,就準備了這麽些東西麽,淨是些敲敲打打的玩意兒,弄得跟打仗一樣,這可是長公主的滿月宴,你的這些東西,連我都糊弄不過去,更何況是咱們的衛夫人,她可是正兒八經的歌姬出身,對這些東西可都了如指掌,當心她到陛下面前告你的狀。”
我心下一凜,沒想到皇後會當衆發難,還沒想好怎麽應付,那唐明就慌忙對着我扣頭:“還請衛夫人示下,想聽什麽盡管說,只要樂府有的,臣立即喚人過來演奏。”
“唐令客氣!”我面上一直保持着笑意:“陛下早就和我說過,樂府是天下音律的彙集之地,集衆人之所長,歌舞音律自然都是極好的,且今日宴會上的曲目,都有陛下過目,陛下覺得好自然就是好的,唐令只管放心演奏便是。”
“你們瞧瞧,咱們的衛夫人真是長了一張巧嘴呢,能說會唱的,難怪讨陛下喜歡”,皇後掩嘴笑了起來,又接着道:“說起來衛夫人的這把好嗓子,也只有陛下知道,咱們這些人可還沒見識過呢,弄得宮裏人都以為衛夫人不過就是個會讨巧的奴婢,沒有什麽真本事,我聽了都替衛夫人不服,衛夫人不如趁這個機會,給大家來一段,也好讓大家一起見識見識衛夫人的風采。”
我下意識的瞧了一眼劉徹,見他面色鐵青的看着皇後,手上緊緊攥着一個酒杯。我心中微顫,但面上還是操持着鎮靜的笑容,開口道:“皇後有吩咐,妾自當遵從,今日是衛長公主的滿月宴,妾便唱一曲《湛露》吧,既應了今日夜宴的景,衷心感謝諸位忠心報效漢室。也賀我大漢天子有愛民如子,不分貴賤之德。”
我不知道我是哪裏的勇氣去說這幾句話,只聽得耳畔衆人高呼天子聖明,我便知道這一年讀的那些書也算沒有白讀,我看了一眼上座的劉徹面上含笑,我心下松了一口氣。
有樂師挪了琴上來,欲要給我伴奏,被我拒絕了。我在音律上一向自信,她不是要看麽,那就讓她好好看看。我縱然出身低微,可那有如何呢,只要劉徹不在意這就夠了,我又何苦去在意別人怎麽想呢?且出身高貴又如何?德不配位,在到頭來也不過就是個笑話而已。
我起身走到堂下琴案旁,朝堂上微微一福後方才落座。深吸了一口氣,手下一定,又撥起了琴弦,一首激進高昂的曲調便在我的指尖上展開,時高時低,時急時徐,像一汪清泉瀑布,近看時浪濤滾滾,激流勇進,遠遠瞧着卻似一幅意境幽美的山水畫卷,曲情畫意,婉轉飛揚。
前奏彈畢,我将弦音壓低放緩,我啓唇和音而唱:“湛湛露斯,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湛露》本是一首基調歡快夜宴之歌,伴随着郎朗琴音,律動悠揚,轉軸撥弦之間,婉轉銜接的恰到好處,我撫琴更注重細節上的平緩舒适和音律的抑揚頓挫,情感的節奏把控也是比較重要的,光停留在耳朵的愉悅還不夠,旋律否能走進人心,能否讓人在心靈上産生共鳴才更關鍵。
“湛湛露斯,在彼豐草;厭厭夜飲,在宗載考。”
我的想法很快便有了成效,樂曲彈了還不到一半,整個大殿就已經安靜下來了,除了繞梁的琴聲和歌聲。殿內無一人說話,連在席間走動侍候的宮人也跟魔怔了一般,驷馬仰秣,一動不動。
樂曲彈至一半時,指尖勾了一空,方知是琴弦斷了,我心下微驚,又迅速的換了指法,利用上下琴弦來彌補斷弦的虧空,巧妙的将失誤之處掩飾過去,又繼續彈着。我彈琴的指法早就練得爐火純青,若非精通音律之人,是斷然發現不了琴音的錯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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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忽而聽得一陣悠悠的笛聲,空靈柔轉,追随着我的琴音,大有助我上青雲之勢。到底還是他聽出來了,我心中歡喜,擡頭去看他,他一邊吹着玉笛,一邊朝我颔首。有他幫我遮掩我弦音的不足之處,此刻就算是精通音律的人,也難以察覺到我的錯處了,我心下感激,忍不住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其桐其椅,其實離離;豈弟君子,莫不令儀。”
琴笛相和,餘音袅袅,悠揚的樂曲之聲漸漸消失在我的指尖,琴音雖止,魂卻還在雲霄之外,直至我起身,命人将琴撤下,衆人這才緩過神來,無不拍手道好。
陸續有朝臣及貴婦起身向我和劉徹敬酒,我看了一眼皇後,她眼神裏的憤怒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了,我盈盈一笑,又舉杯接了這些敬來的酒,一一飲下。
喝完這些酒,我便以醉酒為由請退,劉徹欣然答應,餘下的自有他替我擋着,我也不必管了,帶了孩子,領着一堆宮人乳母保傅,浩浩湯湯的回了溫室殿。
我心下明白,今日那斷弦絕非偶然,她是想盡辦法要我出醜,卻沒想到最後是搬起石頭雜自己的腳了。
我讓阿滿去查韓嫣的事,次日便有了眉目,一大早在門口徘徊多次,直到劉徹去了宣室,他才敢進屋跟我說,結果是我意料之中,卻又讓我倍感驚訝的。
其實昨夜我就隐約能察覺到韓嫣深夜私入內宮所為何事,他敢酒後調戲二姐,那酒後調戲一兩個宮人他也是做出來的。只不過我沒想到,他的膽子會這麽大,竟敢在劉徹的後宮裏做這種事。
“奴婢名叫玉蓮,本是湯官屬的一名宮人,昨日送餅餌去金華殿,在路上遇到醉酒的中大夫,他将奴婢哄騙到翠華亭的假山後面,對奴婢用強,奴婢推不開……”後面的話幾乎是被她的哭聲掩蓋。
“既是用強,那你為何不喊?昨日夜宴,來往的人應該不少,你若喊了,應該會有人去救你。”
“奴婢不敢啊,他說如果我敢喊的話,他就殺了我還有我的家人,他是陛下的寵臣,酒後失手殺一兩個人,陛下不會怪他的,相反,如果我從了他的話,他會找個機會跟陛下說,讓陛下把我賜給他,以後跟着他就可以富貴無憂。”
“這你就信了?”我心下詫異。
“奴婢人微言輕,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她哭着爬到我跟前來,拉扯我的裙擺:“求衛夫人給奴婢做主!”
看着她這般,我心疼的很,又扶她起來道:“此事我可以幫你,不過還需要你出來作證,事關你的名聲,你可願意?”
她哭的傷心可憐,卻并不說話。
我想了想,又遞了一個帕子給她:“你應該知道,平日我不住宮裏,宮中之事應由陛下和中宮來管,沒有我插手的份兒,我不過是能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而已,可你也知道,韓嫣是陛下的寵臣,無憑無據的,你讓我如何去說服陛下處置韓嫣?”
她猶豫了許久,方才點頭:“奴婢願意。”
我讓阿滿帶她下去,略略思忖一番,先到廚房做了一道粳米粥,又換了一身衣裳,這才攜了東兒往宣室殿去。
一路上,我忐忑的很,害怕會因此惹惱劉徹,又害怕他不相信我,可我又不能任由韓嫣作惡而坐視不理,我自己的心裏過不去不說,也怕劉徹被韓嫣蒙蔽,放任下去,危害社稷。
溫室殿和宣室殿同屬未央宮前殿,相距不遠,坐上辇輿,不過片刻功夫就到了,又在偏殿等了半刻,直到廷議結束,元伯才請我進去。
“分開不過半日,你這麽快就想我了麽?”他手上拿着竹簡幹着正事兒,嘴上卻不忘打趣我。
當着宮人的面兒,我不理會他的調侃,行了禮後,将我做的粳米粥奉上:“忙了一上午,現下該餓了吧,吃點粥墊墊肚子吧。”
“知我者,子夫也”,他放下簡牍,坐了過來,自己拿着碗吃了起來。
我在一旁侍候,待他吃的差不多了,遞了一個帕子給他,才往後退了幾步,欠身道:“妾有一事,想請陛下做主。”
他并未覺得詫異,擦着手,漫不經心的道:“說來聽聽。”
我上前去扶他:“請陛下答應我,此事不管牽連到誰,陛下都要秉公辦理。”
“這麽嚴重?”他笑了笑道:“好,朕答應你!”
得他這句話,我也放心了,又接着道:“昨日夜宴,我喝多了酒到蘭亭吹風,瞧見韓大夫醉酒入了內宮!”
“韓嫣?”他有些驚訝:“他去後宮做什麽?”
“這也是妾想知道的,所以就讓阿滿去打聽了一下,不查還不知道,這一查就連妾也吓了一跳!”
“查出什麽了?”劉徹亦是好奇。
我看了一眼左右,附在他耳邊将玉蓮的事說了。
“莫不是你喝醉了,看錯了罷?”
“我也以為瞧錯了,可是身邊的人也都瞧見了,他們可沒喝酒。”
他并沒有我想的那般憤怒,似乎還有些不相信,道:“可有證據?”
“玉蓮就是證據!”我道:“昨夜有人瞧見韓嫣和玉蓮都去了翠華亭,玉蓮自己也親口承認了。”
“如何認定她說的話就是真的?”
“一個女子,不會拿自己的清白來說謊。”
我又跪了下來:“請陛下明察!”
劉徹看着我有些猶豫,許久才道:“韓嫣是朕的近臣,不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這樣,讓韓嫣和那個叫玉蓮的當面對質,如果真如她所說,朕一定嚴懲。”
“可陛下,韓嫣一向狡猾,妾擔心……”
“有朕在,他能狡猾到哪裏去?你放心罷,朕答應你了,就一定會秉公辦理!”
他說完扶我起身,又對元伯道:“韓嫣現在何處?”
“剛才還還在的,現下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老奴這就派人去找!”元伯說完退了下去。
我也忙吩咐東兒去叫阿滿過來。不過片刻功夫,韓嫣和阿滿便都到了,同來的還有玉蓮和另外兩個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