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四年正月甲子,我于五祚宮平安誕下一位公主。
這一胎生的很難難,從傍晚開始,直到次日天明,幾乎痛了整整一夜。我聽很多人說過生孩子很難,也很危險,但只有親自體會過,才知道真正生孩子要遠比自己想象的痛苦的多,幾乎可以說是到了一命換一命的地步。可是不管多難,只要一想到劉徹,我便堅持下來了,我知道他需要這個孩子,哪怕真的是要我的命,我也要平安的把他生下來。
清晨的第一聲雞啼,伴随着一聲響徹雲霄的大叫,我拼盡全身的力氣,以必死的決心生下了她,當我聽到孩子的啼哭聲時,眼前所有的辛苦也都變得不值一提了,為了她,也為了劉徹,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義妁說,孩子的胎像很好,只不過因為是第一胎,加之我又偏瘦,氣力不足,所以才辛苦了些。
劉徹過來看我時,眼眶泛紅,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多次和義妁确定我一切安好,他才去看他期盼已久的孩子。
初為人父的喜悅在他臉上盡顯,依着乳母說的技巧,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目光溫柔的能滴出水來,緊張的模樣好似抱着一個無價之寶,見她自然安穩的睡着,他喜不自勝,抱着坐到我身邊來,托起來讓我看:“子夫,你瞧瞧她多可愛。”
我側過身,輕輕去碰她的小手,眼睛都沒睜開的小孩子,紅撲撲皺巴巴的,哪裏能看出什麽呢?不過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怎麽看怎麽喜歡。我笑了笑,道:“沒能為陛下誕下皇子,讓陛下失望了!”
“相比兒子,我可是更喜歡女兒的”,他低頭在孩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又接着道:“女兒乖巧,可愛,長大以後就像你一樣,招人喜歡。”
“那是陛下擡舉我呢!”我平躺下來道:“陛下給她取個名字吧。”
“朕已經想好了,單名一個‘妙’字,你以為如何?”
“妙~”我細細思索一番,笑道:“妙者,奇也,少也,永以為好也。”
“她能做我們的女兒,實乃奇也,願她茁壯成長,青春永駐,此為少也。”他騰出一只手牽着我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乃永以為好也。”
我亦反握住他的手,心下暖流湧動,道:“那妾便為她娶一個小字,陛下覺得令儀二字如何?”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劉徹思索片刻:“你是希她能像坦蕩的君子一樣,擁有美好的儀容品行。”
“她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妾也希望她能為以後的弟弟妹妹做一個好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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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要快些把身體養好才行呀”,他朝我挑眉一笑,又對着孩子道:“等阿母好了,我們就給令儀多生幾個弟弟妹妹,令儀說好不好呀?”
襁褓中的嬰兒此刻還在酣睡,給不了他任何回應,可即便是這樣,也掩蓋不住他的喜悅之情,又看着我道:“你睡一會兒吧,我和孩子陪着你!”
折騰了一夜,我确實累的很,現下整個人放松下來,眼皮子也在打架,眼睛一閉,很快就睡了過去。
連着好幾日,劉徹一直在五祚宮陪着我和孩子,連殿門都不出,一應的政務,也都在五祚宮處理了。大抵因為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對這個孩子的寵愛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五祚宮的賞賜堆成了山,只要孩子醒着,他幾乎不會離手,比我還勤,就是尋常人家,能這樣對孩子的父親也不多。
我有時候也會想,他明明很喜歡孩子,那這些年沒有孩子,他該有多着急?這還只是個女兒,若是有了兒子,他又會如何?
兩位太後送了許多賞賜,也排宮人過來傳過話,但本人都沒來,大概因為是個女兒,還不足以讓她們高興到跑到一個遙遠的行宮過來看。未央宮的陳皇後也賞下了許多東西,什麽珍貴藥材,金銀玉器一點都不吝啬,比我剛懷孕那會她送的東西要多得多,着實讓我意外,我想我沒能為劉徹誕下個皇子,對她來說也許确實是一件喜事!
産後我一直接受着最好的保養,各種補品湯藥完全沒有斷過,義妁說我偏瘦,劉徹便格外注意,又将我的膳食菜品翻了一番,希望我能借着坐月子的機會把身子養好,在各種悉心的照料下,不過月餘的功夫,我的身體就恢複的差不多了。
公主的滿月宴于未央宮舉辦,我剛出月子,劉徹便帶着我回去了。未央宮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阖宮上下多有談論,無不在為漢室的第一個孩子而高興,半年多不曾回來,此番回來,心境卻與往日裏大不相同了。
金華殿屬未央宮前殿,是漢宮舉行重大司儀慶典之地,上次劉徹的生辰宴便是在此舉行,如今公主的滿月宴也在此地舉行,除了後宮宮眷,兩千石以上的朝臣親貴及女眷,命婦等皆悉數到場。
如此隆重的夜宴,我還是第一次參加,心下總有些緊張,一番盛妝以後,款立于長壽纏枝紋銅鏡前,一身桃紅雲錦深衣,外罩一件松花蝶繡緞服,髻上一直金累絲點翠步搖,配上淡藍綴花钿子,襯得人端莊大氣,清麗脫俗。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我從銅鏡看去,見劉徹正倚在門邊看着我,我面上一紅,笑道:“陛下何時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見你在忙,所以沒叫你。”
他說着,将手上的一道诏書遞給我,又自顧自的跑去看孩子。
我打開一看,愣了片刻,又關上诏書重新打開,反反複複的看了三遍,才确定我不是眼花,也沒有看錯,忙退了左右宮人,問道:“陛下要冊封令儀為長公主?”
按制,皇女皆封縣公主,儀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號長公主,儀服同蕃王。
“是呀!”他一邊逗着孩子,一邊道:“她是朕的長女,冊封長公主再合适不過了。就是怕吓着你,所以才提前讓你看看,有個心裏準備。”
“可令儀還小”,我想了想,行了禮道:“妾鬥膽,請陛下收回诏命!”
“為什麽要收回?”劉徹不解的看向我道。
“長公主尊歷來只有陛下的嫡女、姐妹或者姑母才能得此殊榮,令儀是晚輩,又非嫡出,且年紀還小,這麽做不合規矩。”
“朕做的不合規矩的事還少麽?”他起身扶我起來,又道:“你為漢室誕下公主,朕本應該賞賜你的,可除了皇後,你是位分最高的夫人,沒辦法再加封,朕便将這個賞賜給令儀,破例封令儀為長公主,也是要讓他們知道,誰也不能小瞧了你們。”
我上前抱住他道:“妾謝過陛下,能為漢室誕下公主是妾的福分,妾不需要任何賞賜。陛下如果破格封令儀為長公主,只怕會遭致群臣議論,兩位太後那裏也難交代,陛下還是……”
“你放心”,劉徹輕撫我的臉龐道:“朕已經跟皇祖母請示過了。”
我心下詫異,握住他的手道:“太皇太後同意了?”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起來道:“她沒有反對!”
“定是陛下主意已定,太皇太後也不好說什麽了。”
“別怕”,他安慰道:“你前面受了那麽多委屈,現在為你破個一兩回例算不得什麽驚天動力的大事,如果誰有意見,就讓他們來找朕好了!”
他向來都是這般,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如果再拒下去,只會顯得我矯情,便也不再說話了。
酉時入了金華殿,除了兩位太後,皇後以及窦太主還未過來,其餘人等都到了,衆人見了禮,便有命婦相約而來說要見見公主,我忙喚乳母抱了過來,衆人戲說逗弄了一番,兩位太後才款款而至,同行的還有皇後和窦太主,衆人又過來見禮,贊禮以後便都各自回了席位。
殿內自上而下分為兩席,南北相對。臺階以上,居于正首的是太皇太後,皇後在身旁服侍,右下手依次是皇太後和皇帝,左下手依次是窦太主和皇後席。餘下的宮眷命婦,列侯、兩千石以上的重臣及親眷皆居下席。
衆人先是舉杯祝賀兩位太後喜得女孫,說了一連串祝福的話語,引得窦太後連聲說好,王太後喜笑顏開。
而後在劉徹的授意下,中常侍元伯上前一步道:“皇長女上前聽封——”
我聞言,忙領着乳母和孩子到堂間行禮:“妾衛氏子夫領皇長女謝恩。”
“制曰:朕奉先帝之德,制承宗廟,聞舊有邦女,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茲有朕之長女劉妙,天資聰穎,德純篤行,懿姿純茂,協和萬邦,躬純粹而罔愆兮,承皇考之妙儀,維四年二月乙亥,特立為長公主,賜金印赤绶,謙以持盈,永終天祿!”
依照禮制,公主的名字一般都是在三個月後的命名禮上公布,錄籍入冊後,才正式确立皇室公主的身份。但今日的一切,都是例外。
聞得左右都在議論,我心下也有些惶恐,又行了禮道:“妾代公主謝陛下,願太皇太後千秋永駐,皇太後萬福金安,陛下長樂無極!”
太皇太後道: “冊封長公主,是公主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以後要謹言慎行,多替陛下分憂,早日為陛下誕下皇子。”
對于劉徹逾制之舉,她算是首肯了。
我颔首道:“唯,妾謹遵太皇太後教誨,必定謹言慎行,好好教導公主,為陛下分憂,也願各位姐妹都能早日誕下皇子,共同為我漢室開枝散葉!”
“好!”太皇太後示意,便有宮人送來賀儀,一套金鑲赤玉貔貅挂件,金光閃耀,華貴無比。
“妾替公主謝過太皇太後!”我忙行禮謝恩,接了元伯送過來的诏書起身。
衆人亦起身稽首恭賀,我亦欠身還禮。
賀畢,上了舞樂雜戲助興,天子與兩位太後論起近日朝中之事,衆人也相互間敬酒攀談起來,席間又有嫔禦命婦過來敬酒祝賀,我一一應了。
我原是不常喝酒,酒過三巡之後,身上便有些燥熱。悄悄起身離席,到了偏殿孩子已經被乳母哄睡着了,看她睡得安穩,我沒有打擾,只扶了東兒,領了阿滿和幾個宮人出了殿,找了一出僻靜的亭子吹了風,去去酒勁。
今日的月色并不算好,一輪毛茸茸的彎月,掩藏在厚厚的雲層裏,使出渾身解數方才散發出一點光芒,勉強能照出個影兒來。不過風倒是極好的,略帶一絲涼意,不疾不徐,溫柔地拂面而過,吹得人舒服極了。
東兒回殿內取了一件披風給我系上,說太皇太後也辭了席回了長樂宮,我點了點頭,想她年事已高,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又想今日是女兒的滿月宴,離席太久也不好,又讓宮人去取了醒酒湯過來。
朦胧月色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從假山後的長廊上過來,越走越近,從另一條小道上往金華殿的方向去。
“那人是誰?”我問阿滿道。
阿滿往前面走了兩步細看了一眼,小聲道:“好像是韓嫣。”
他的答案與我想的一樣,我并未覺得詫異,只是好奇,此處是通往內宮的必經之路,若是出宮必然不會走這條道,只是一個外臣深夜去內宮做什麽?
心下覺得不對勁,又對阿滿道:“你去瞧瞧,韓嫣去內宮做什麽?”
阿滿應聲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宮人端了醒酒湯過來,我匆匆喝了半碗,約莫舒坦些,就起身回了金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