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冬至前後,陰極之至,陽氣始生,乃致天神人鬼,降福免災。
五祚宮內,內侍阿滿提前幾天就安排人把各處仔仔細細的打掃了一遍,在這個冬至大如年的日子裏,讓原本清淨的五祚宮愈發的一塵不染。一早起來,又張羅着把各處的神靈統統都拜了一遍,忙的不可開交。
這兩日停了風雪,天氣自然也是極好的,在我的授意下,宮人們也都着了新裝,在院子裏面打鬧。
“阿滿說,他今日要把所有的神仙都拜一遍,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夫人來年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宮人阿喜邊堆着雪人,邊跟我說着話。
看着他們,我也想去雪地裏玩一玩,奈何行動不便,只好作罷,捏了一個小小的雪球朝她扔了過去:“就你嘴甜,也不知道是将來誰會有這個福氣,可以将你娶回家去!”
她吐了吐舌頭,又道:“奴婢才不要嫁人哩,奴婢要一輩子守着夫人。”
“那我們可說好了呀,別到時候不讓你嫁人,你反倒怨我。”
“夫人!”她急得跺起腳來,面上紅了一片,惹得衆人捧腹大笑。
瞧着她聰明可愛,又這般不經逗,我也笑了起來,又伸手捏了一個雪團子朝她扔去。
“姨母!”
不遠處的回廊上,一個跳脫的身影,如小鳥一般,雀躍的朝我奔了過來,把手上的一串糖葫蘆遞給我道:“姨母吃!”
他跑的氣喘籲籲,臉也懂得通紅,我接過糖葫蘆,忙領着他進屋烤火。
“糖葫蘆給姨母吃了,去病吃什麽呀?”我咬着糖葫蘆問他。
他搖頭,又奶聲奶氣的道:“姨母吃,弟弟吃。”
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彈丸放到我手上:“給弟弟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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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一驚,注意力全被這個彈丸給吸引了,這并不是普通的彈丸,丸體成金黃色,也有些份量,印有祥雲花紋,底部還刻有文字,細看時隐約像個“韓”字。這般精巧,幾乎可以斷定這是金丸。
随後衛青也跟進來了,對去病道:“你小子跑的真快,一下車就沒影了。”
“姨母吃糖葫蘆。”去病喚道。
我回過神來,笑道:“姨母代弟弟謝謝去病,糖葫蘆姨母吃不了,去病吃吧!”我把糖葫蘆給他,又把衛青拉倒一邊道:“怎麽把這個給他玩?”
“這是撿的,他非鬧着要,我便給他了!”
“撿的?”我愈發疑惑:“你在哪裏撿的?”
“長安東街上”衛青忽然來了興致,又道:“阿姐,你猜猜這是誰的?”
我又仔細看了看金丸,思索了許久:“莫非是中大夫韓嫣?”
衛青點頭:“就是他的。”
“韓嫣的東西,怎會被你撿到?”
“你還別說,也就我能撿到了。”
衛青笑着搖了搖頭,無奈嘆氣:“昨天我去街上買祭祀用的東西,正巧碰見韓嫣拿着金丸戲耍百姓,街上人本來就多,他在金丸上系了一根繩子再抛出來,引得百姓哄搶,自己騎馬牽着繩子逗弄,讓百姓争相角逐,打的頭破血流,争搶的大多都是稚童,我看不過,所以就搶來了。”
“那你和他動手了?”
“這倒沒有,他讓百姓搶這金丸,誰搶到就是誰的,我扯斷了他手裏的繩子,并未傷他,他雖有氣,也奈何不了我,自己騎馬跑了,不過這梁子怕是結下了。”
中大夫韓嫣,是劉徹的親信伴讀,和劉徹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為人聰明機智,最會揣摩劉徹心思,投機取巧投其所好,自然也最受劉徹寵信。只是此人驕傲自大,除了劉徹意外,其他人也不放在眼裏。
我與他見過幾面,但接觸不多,只覺得此人狡猾陰鸷,不是良善之輩。但是沒想到他會這般有恃無恐,恃強淩弱,公然戲弄百姓,傷害稚童。
“你知道老百姓都是怎麽說他的麽?”看着我一臉困惑,他又道:“苦饑寒,逐金丸!”
我心下疑惑,又道:“韓嫣這般狂妄,陛下知道麽?”
“應該不知道吧。”衛青推測道:“不過韓嫣深得陛下信任,平日裏犯點小事,陛下不會放在眼裏的。”
“韓嫣此人心術不正,你們也要注意”,我看了一眼金丸,又道:“這金丸先放我這裏,你和他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事就不要管了。”
“阿姐,你是打算把此事告知陛下麽?”
我搖搖頭:“外臣之事,不是我能插手的,等有機會再說吧。”
“那阿姐小心”,衛青只提醒我一句,也沒再多問。
冬至大朝,未央宮要舉行重要的祭祀大典,劉徹依例要回未央宮主持祭祀儀式,我便在五祚宮設了家宴,請了家裏人來一起過冬至。
自己家裏人相聚,也不講規矩排場,不過是吃着飯閑聊幾句罷了。大姐出嫁,自然要随夫家的規矩,不能前來,提及大姐婚禮時的情形,也都是諸多感慨,一人一句,也大概能拼湊出那日的盛況了,天子賜婚,婚禮的儀仗走過了大半個長安城,昔日的女奴搖身一變成了公孫家的少夫人,轟動了整個長安成,街頭巷尾,熱鬧非凡,無不高歌慶賀,天賜良緣。
大姐得了好的歸宿,這自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如今大哥,大姐還有我都有了着落,衛青,衛步以及衛廣幾個都還小,現如今還沒有着落的只有二姐了,我席間多次打量她,見她面上眉頭緊鎖,怕她是觸景生情,便拉着她到了寝殿。
“你以為我還會為霍仲孺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而傷心麽?”二姐冷笑道:“有些錯誤犯了一次,便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我握着她的手道:“既不是為了霍仲孺,那阿姐今日愁眉苦臉的又是為何?”
她看着我,先是欲言又止,越發的愁了。
想她是有些難言之隐,我也不逼她,等着她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她糾結了許久,饒是左右沒有人,她還是不放心,在我耳邊耳語起來:“姐大婚那日,婚宴上韓嫣喝醉了出言調戲我,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還說他和姐夫的關系就像兄弟一樣,說什麽親上加親,他也要去請主上賜婚,納我入韓家做妾。”
“他放肆!”我怒而拍案,沒有控制好力度,手也拍的生疼,忍不住提手甩了甩。
“你現在是雙身子,不能動氣”阿姐幫我揉着手,又道:“我不跟你說,就是怕你生氣傷了身。”
我又拉着她道:“他沒欺負你吧?”
“沒有,幸好一個叫陳掌的路過,幫我解了圍。”
我松了一口氣,又道:“大哥和衛青他們可知道?”
“不能讓他們知道了”她囑咐我:“就是怕他們知道了,所以我都沒敢跟大嫂說!”
她說的對,此事不能讓大哥和衛青知道,特別是衛青,他要知道了,見着韓嫣非打一架不可。只是這樣的事,她心裏有苦,卻不能跟別人講,到底是委屈她了。
“說到底也只是酒後失言,沒必要再去追究了,你也沒必要去跟陛下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姐又接着道:“我跟你說,也是怕他真的跑去求陛下賜婚,那你可得幫我了,韓嫣那種人,別說是小妾了,就是當家主母我也是不嫁的,死也不嫁!”
“你放心吧,韓嫣色膽包天,陛下可不會由着他亂來。”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又說到:“不過韓嫣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韓嫣狂妄,我們衛家可不能就這麽被他欺負了。”
送走他們後,我思量着此事要怎麽辦,思來想去,心下卻煩躁的很,正如二姐所說,韓嫣酒後犯渾,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并沒有釀成大錯,若是跟劉徹說,韓嫣肯定不會承認,他深得劉徹信任,劉徹未必肯治他的罪,且事關二姐名節,再扯出過去那些事,對二姐也不好。
我拿出那顆金丸,想起衛青說的“苦饑寒,逐金丸”,心下一狠,暗暗道:本不願多嘴将此事抖落出去,奈何你欺負到我家人頭上了,若不給點教訓,你還以為我們衛家是那麽好欺負的。
心下打定注意,又猶豫着要怎麽跟劉徹說,此事終究與我無關,韓嫣是外臣,若我直說,定會有幹涉朝政之嫌。
冬至白晝極短,才至申時,外頭的天色已經沉了,又女史過來提醒我今日的字還未寫,我又走到幾案前,攤開書卷,卻沒有心思,滿腦子都是金丸的事,提筆就寫了六個字,心下忽然有了注意。
我練字時臨摹的是劉徹的字,劉徹有空便來教我,劉徹沒空便由女史來教,日日都練,從未間斷,練了大半年,我的字也長進很多,字體娟秀,落落大方,但要做到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卻還是不夠的。
劉徹回來時已經過了酉時,見我還在案前寫字便過來瞧,首先印入眼簾的是我模仿劉徹的字體,寫出來的幾個大字“苦饑寒,逐金丸”,不同于以前的字,這幾個字蒼勁有力,揮斥方遒。
“字寫的倒是不錯,不過……”劉徹仔細看着竹簡上的字,蹙眉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放下筆,起身服侍他更衣,說道:“今日大哥他們過來,去病嘴裏就一直在唱這個,說如今長安街上都在唱,我覺得有意思,就寫了下來。至于意思嘛,小孩子說的,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陛下若是想知道,可以找其他人問問。”
劉徹皺了皺眉,把書簡往案上一扔,說道:“明兒個再說吧,朕折騰了一天,快累死了!”說完就往榻上躺去,連衣服都還來不及換。
我喚了人進來幫他去了鞋襪,又親自去幫他除了金冠,擦了臉:“陛下忙了一天,何不在未央宮歇着,明日再過來。”
“來你這睡得踏實!”他翻了個身,面朝裏,很快呼吸變得厚重勻稱,沉沉睡去。
我沒有擾他,只吩咐宮人好生服侍,便去偏殿歇息。
翌日,劉徹公然在廷議時讨論‘苦饑寒,逐金丸’一事,劉徹牽頭,群臣鼎沸,當得知韓嫣是始作俑者,又免不了大加斥責,罰了他半年俸祿,以示懲戒。到底韓嫣被當衆訓斥了一番,衆人聽着也是大快人心,然而劉徹重罪輕罰的舉動,又不免叫人心中憤懑,私下裏多有議論。
劉徹不會真的重責于他,這是我意料之中的,韓嫣與劉徹的感情,并非只限于君臣,私下的關系比遠比劉徹的那些同宗兄弟要親的多,不忍重罰也自然在情理之中。
對于韓嫣,我縱然不喜,但也無意真的要苛責他,只不過想小懲大誡一番,讓他有所收斂罷了,好讓他知道我們衛家也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