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天
春天
去洛北城郊當天,林頌安特地起了大早。收拾完自己出門,她在樓下的早餐鋪買了兩份粥,才往湖濱世紀走。
手裏的鑰匙是前兩日池聿塞給她的。
她用它開了門,室內一片寂靜昏暗,腳步聲清晰可聞。
池聿還沒醒,房間內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林頌安借着手機屏幕的光,摸索到男人的床邊,小聲地喚了聲:“池聿。”
察覺到動靜,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緩慢睜開眼時,隐約能看到身旁坐着的姑娘的輪廓,他握了握她尚處冰涼的手,嗓音低啞:“怎麽自己先過來了?”
“想讓你多睡會。”
“吃早餐了嗎?”
“還沒,打包上來了。”
困意還未完全消散,池聿松開她的手,仰面而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一會是不是要先去醫院拆線?”
“嗯。”
“我看看你的傷——”說罷,扯着他衣擺的手就要往裏鑽。
柔軟的手指觸在腰間,池聿渾身像過了電般,他騰出一只手制止,握住林頌安的手腕,喉結輕滾:“別鬧。”
林頌安沒有那些旖旎的心思,一心只想知道他的傷怎麽樣了。
她掙開男人的手,卻未等自己有下一步動作,手腕處忽然被人使了點勁,她順勢傾身,趴進男人懷裏。
“池聿!”
被他這麽一扯,差點撞到他的腰,林頌安一陣後怕,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帶了點着急,生怕自己把剛愈合的傷又碰裂了。
池聿泰然自若地掀了掀被子,把她裹進被窩,擁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用手貼了貼她發涼的臉頰。
“怎麽這麽涼?”
“外面下雪了。”
“下雪還穿這麽少?”
“外套在客廳。”
他懷裏很暖和,還帶有一股很淡的沐浴露的清香,林頌安靠着他的手臂,舒服得都快重新睡着了。
殘留的最後一絲理智把她拉回,她半撐起身子,“起床吧,粥要涼了。”
今日雪落不斷。
兩人先去醫院拆線,好在醫院人不多,不用排隊,很快就處理好了。
出來時,林頌安帶着池聿去旁邊的超市買了些禮盒餅幹,她知道陳諾喜歡吃旺旺大禮包,于是也買了兩份。
最後全部裝進出租車的後備箱裏。
洛北城郊的房子,大多是帶小院的平房,老人孩子居多,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門口都張燈結彩的。
到了目的地,池聿幫忙把東西提下來,他囑咐司機先不要走,讓他和林頌安說兩句話。
“你真的不進去嗎?”
池聿搖搖頭:“到時候要走了再和我打電話。”
“好吧。”
林頌安把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拎回手上,只是沒等她同池聿告別,不遠處的院門先被人推開。
——是提前出來接的沈舒萍。
“頌安啊!”
“姑姑。”
沈舒萍連忙迎上來,目光觸及身旁的池聿時,腳步頓了頓。
“小池也來啦?”
池聿禮貌地朝她點點頭,“我送她過來,這就走了。”
“怎麽就要走啦?”沈舒萍被這首,“既然過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吧。”
“就不麻煩了——”
“有什麽麻煩的,嫌棄姑姑手藝啊?”
一聽這話,林頌安在旁邊默默搖頭。
話都架這了,池聿要是再推辭,倒顯得有些不給面子。他回頭讓司機先走,而後接過林頌安手裏的東西,跟在沈舒萍後面進了門。
“來就來,還帶這麽多東西做什麽,見外了?”
“過年嘛。”林頌安順口應着。
“對了,小池怎麽會送我們頌安過來,你過年沒回你家那邊啊?”
池聿正想開口,林頌安先他一步出聲:“姑姑,我們在一起了。”
沈舒萍有些驚訝,回頭看了看兩人,“在一起是……處對象了?”
池聿輕“嗯”了聲。
眼中的驚訝慢慢消散,接着充斥起喜色,沈舒萍拍了拍腿:“在一起好啊,在一起好,你們都是乖孩子,阿澈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姑姑這下也不用擔心你一個人在洛北沒人陪了。”
冬日的風很涼,像某個大雨過後的夜。
視野裏,沈舒萍和林頌安的背影像是虛了焦般,逐漸變得模糊。池聿定了定神,跟在她們身後進了門。
“諾諾——”進門沈舒萍便朝房間內喊,“你頌安姐來了!”
“頌安姐!”
身影從室內風風火火地跑出來,在看到後面的池聿時,矜持地停了停。
她擡手打招呼:“小池哥也在?”
“嗯。”池聿颔首。
“你說說你,成天沒個姑娘樣,”沈舒萍扯了扯她的衣服,“人頌安和小池都在一起了,你什麽時候談個對象給媽看啊?”
“頌安姐和小池哥在一起啦?”陳諾自動忽略了後半句。
這回換林頌安“嗯”了聲。
小姑娘嘿嘿一笑,随口道了句:“看來我和我媽不在洛北這段時間,你倆相處得不錯。”
“行了行了,別杵在門口了,快帶着哥哥姐姐進去,我去把剩下的菜炒了。”
陳諾招了招手:“那跟我走吧!”
這是林頌安第一次來這,屋子很大,也很幹淨。
聽說這房子是陳諾父親還在的時候,一家三口住的地方。如今父親雖然過了世,但她們母女倆和陳諾的爺爺奶奶關系還很密切,平日裏也偶爾有走動。
陳諾給兩人拿了飲料。
她和池聿不太熟,也沒什麽話講,只好坐在林頌安旁邊,拉着她和她分享她學校裏的事,從八卦講到令她頭疼的職業生涯規劃。
“頌安姐,你以後畢業打算做什麽啊?”陳諾撐着下巴,“像你這種學舞蹈的,是不是應該去舞臺上跳舞?”
林頌安淺笑:“也不一定,我對編導比較感興趣。”
“那你以後會留在洛北嗎,應該不會去其他城市吧?”
“嗯,應該不會。”
“那等我畢業了,我也回洛北找工作好了,南方氣候太潮濕了,我一點都不适應,”陳諾說,“也不知道當初哥哥怎麽待得住的。”
斯人已故多月,時間沖刷下,死亡仿佛過往雲煙,逐漸令人淡忘。甚至連提起,都已經沒了當初的苦痛難捱。
恍惚間,好像真的誰也不在意了一樣。
沈舒萍炒了一桌子菜,大多都是陳諾和林頌安愛吃的,本來以為只有兩個小姑娘在,她便沒買什麽招待人的酒。
不過坐下時,她忽然想起自己櫃子裏還藏着上了些年頭的米酒。
“小池啊,酒能喝吧?”
中國人向來喜歡以酒待人,林頌安本想制止,可想到剛才去拆線時醫生放寬了飲食禁忌,便沒說什麽了。
“媽,是你想喝吧?”陳諾不留情面地拆穿道,“前幾天爺爺奶奶在你不敢喝,怕被他們老人家罵,現在小池哥在這,你又有理由了?”
“去去去,就喜歡拆我臺。”
母女倆仍舊愛鬥嘴,池聿不由得笑了下,順從道:“姑姑,我陪您喝點。”
“好嘞!”
林頌安不喜歡米酒的口感,小酌了一口,她就不喝了。
酒喝多了,沈舒萍一上頭,話也變得多。她拉着池聿絮絮叨叨的,發發牢騷,再誇誇林頌安,最後又提起了死去的沈澈。
喝到雙頰通紅,淚流滿臉。
陳諾勸她別喝了,可沈舒萍不聽她的話,一個勁地抱着酒杯不撒手,像是要把心裏的郁悶全都借着酒意發洩出來。
“算了,”林頌安去扯陳諾的手,“姑姑心理壓力大,讓她發洩一下也好。”
沈舒萍一邊發洩,還不忘一邊給池聿倒酒。
到最後他被灌了不少,雖然表面看着像沒事人,可眼神已經不甚清醒了。
“行了行了,別喝了,”陳諾終于忍不住了,起身把沈舒萍從桌子上扶起來,“頌安姐,我先把我媽扶去睡覺。”
“好。”
待兩人走後,林頌安才湊到池聿面前,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池聿,你還好嗎?”
池聿把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喝光,皺了皺眉。
回過神時,看向身旁的林頌安,慢吞吞地擡手與她十指緊扣。
林頌安失笑:“你這是醉沒醉啊?”
“沒醉。”男人吐了兩個字。
這是醉了。
喝醉的人才會說自己沒醉。
“我扶你去原來沈澈哥住的房間躺一下,好不好?”
池聿出神地“嗯”了聲,任由林頌安饞着自己走。
直到走進一扇門,房間內幹淨整潔,除了套了床單被套的床,其餘空無一物。
池聿下意識扶住門,卻不曾想,門借着他的力往外蓋,與門縫貼合,發出“砰”的一聲。
響聲吓了林頌安一跳。
“對不起,”池聿抱着她,垂首埋在她脖側,呼出來的熱氣浸滿了酒的味道,“吓到你了。”
林頌安仰頭拍他的背:“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要道。”
林頌安覺得他的反應好笑,不由道:“池聿,你以前是不是不喝酒啊?”
“嗯,”他聲音沉悶,“手術不讓喝。”
“難怪你酒量這麽差,姑姑都喝不過。”
“姑姑想沈澈了,”池聿突然說,“是我的錯。”
林頌安沒聽清:“什麽你的錯?”
漆黑的眸子裏倒映着姑娘身後潔白的牆,這是沈澈曾經住過的地方。
池聿直起身,視野模糊間,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臉。
片刻。
他吐了三個讓林頌安摸不着頭腦的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