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天
春天
新年已到,年輕的姑娘許下自己的願望,她的目光真誠又炙熱,緩緩靠過來的腳步聲很輕,踩在地面上沒有一點聲音。
“你喝醉了。”他說。
“我沒有,都說了,果酒不會醉。”她說。
狹小的室內空間,情緒滾動着,月光被煙火遮蓋,投不進屬于它自己的光。
池聿別開眼,越過她的身側,朝門口去。
“已經很晚了,你早些休息。”
林頌安背對着她,眼神閃爍,她張了張口,輕聲吐露:“是我會錯意了嗎池聿?”
聲音不大,卻像貼着耳朵灌入,如此鮮明。
池聿頓住腳步,沒等他講話,又聽見姑娘說:“換一個人你也會這樣嗎?”
沒有。
不會。
可正因為她是林頌安,他才更加慎重,盡管一顆心已經無法自拔地被攪得一團糟。
“你剛剛問我有什麽願望,難道不是想替我實現嗎?”
很簡單的三句疑問,讓池聿徹底潰敗。他緊了緊拳頭,又無力地松開,垂眸盯着地面,不知作何回答。
林頌安使勁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勇氣潰散,即便耳根還發紅,但她退讓了。
“算了,你回家吧。”
她又走到客廳中央,跪坐着收拾吃剩下的空碗。
池聿沒有走,林頌安沒回頭,空氣中只有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不多時,身側籠罩而下一抹陰影,男人伸手去接她手裏疊在一起的碗,“我來。”
林頌安沒看他,用手肘很輕地推了他一下,聲音郁悶:“不用你。”
池聿輕抿薄唇,面前的姑娘吃力地抱着裝着空碗的鍋,就要原地站起,他傾身,這回不由分說地将東西接過,繼而往廚房走。
林頌安看着空蕩蕩的桌子,沒再阻攔他。
身後傳來洗碗的水聲,她抽了幾張紙巾将桌子擦幹淨,喝光的酒瓶被她放在一旁,沒有要扔掉的意思。
話題似乎揭過去了。
池聿把碗洗幹淨,整齊地擺進消毒櫃裏,他還将剩餘的垃圾全部裝好,提在手上走到門邊,“我先走了。”
“不用和我說。”明明說出來的話是賭着氣的,但她仍舊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像是真的不在意他。
大門一開一合,冷風短暫地灌入,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都安靜了。
林頌安盯着很久都沒動過的手機頁面,許久,還是忍不住起身。她緩步走向屋子大門,一手擡起,很輕地搭在把手上。
成年人之間許多行為都心照不宣,她很明白,剛剛相對而坐的那幾秒鐘,池聿想吻她,她也是。
她不明白的是,打斷之後,她提出帶有暗示性的話,居然被男人以“喝醉”的借口擋回來了。
白嫩的手稍稍用力。
人還沒走遠,只要往下按,追回來問清楚,就好了。
可是。
林頌安吐出一口氣,轉身将背靠在門板上,緩緩往下坐。
勇氣這種東西,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對感情一竅不通,也沒有經驗,她看不懂池聿眼裏和欲望交織在一起的猶豫,就像她一直都不明白,他們是什麽時候發展成這樣的。
明明一開始,只是“朋友的朋友”的關系,僅此。
不過這些對林頌安來說,都不重要。
她只是發自內心,喜歡他而已。
……
門徹底關上後,池聿的腳像是灌了鉛似的,挪不動了。
他站在昏暗又狹小的樓道裏,目及為了迎接新一年而被洗過的階梯,久久凝神。
事情失控了。
池聿閉上眼,胸膛內,心髒跳動的頻率不減反增,激烈得仿佛耳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想,不應該喝酒的,哪怕只是果酒,酒精再低也還是會被心牽着走。
環境漆黑,智能感應燈亮起又熄滅,反複幾次,最後徹底不再亮起。
池聿輕輕靠着門,他不知道此時此刻的門後,林頌安也以同樣的姿勢,隔着一扇門,與他背對背相貼。
-
第二天直到中午,林頌安才從床上悠悠轉醒,思緒混沌,腦袋發沉,頭重腳輕般難以忍受。
強忍着不适洗漱完,她才感到些許精神。
客廳的桌子上還放着沒被扔掉的空酒瓶,昨夜的記憶随之浮現在腦海,林頌安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把酒瓶放進新的垃圾袋裏,貼上紙條放到門口。
正欲關門,前方傳出聲音動靜,對面那扇門被人從裏面打開,接着探出來一個腦袋。
宋倪猝不及防地與她打了個照面,寒暄道:“你在家啊。”
林頌安“嗯”了聲,随口問了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在家裏吃完年夜飯就回來了,”宋倪說,“我家裏來的親戚多,房間不夠住,我就讓出來了。”
“這樣。”
林頌安正想同她說一句“新年快樂”,但沒來得及,宋倪又說:“你昨天晚上……應該沒出門吧?”
她說這話的表情看起來神秘兮兮的,還有些欲言又止,林頌安不解,搖搖頭:“沒有。”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氣。
“怎麽了嗎?”
宋倪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要和她說,“我昨天半夜丢垃圾的時候,看見你家門口有個人。”
“什麽?”
“是一個男人,”宋倪說,“他站在這也不講話,手上還提着一袋東西,我被吓死了。”
說來慚愧,昨天年夜飯沒吃飽。
接近十二點的時候,宋倪“斥巨資”花了跑腿費點了份外賣,一邊看電影,吃到淩晨兩點才消停。
收拾完把垃圾拿到門口的時候,猛然發現黑漆漆的樓道裏站了個人,她當場吓得叫出了聲,把智能感應燈都喚醒了。
那男人見她被吓到了,還說了聲“抱歉”,不過她當時沒搭理,動作迅速地把門關上,心跳個不停,覺都不敢睡。
“後來我又用貓眼看了幾次,他應該是三四點才走的。”宋倪說。
林頌安用指尖輕輕蹭着門把手,按宋倪描述,那人十有八九是離開她家之後,卻沒走的池聿。
“抱歉啊,吓到你了,”她解釋,“那是我朋友,昨天我們鬧了點不愉快。”
為了消除宋倪的恐懼,讓事情聽起來輕松些,林頌安又特意補充道:“我把他趕出來了。”
“你朋友?男朋友吧?”
用“趕”這個字,可見關系沒那麽簡單。
林頌安态度模糊,沒答這話,她心裏确實也是愧疚,又說:“改天我讓他給你道個歉。”
“道歉就不用了,沒事就好,”宋倪說,“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麽壞人。”
林頌安笑笑,說“不是”。
交流結束,林頌安重新回到室內。
手機微信冒出幾十個小紅點,都是別人發來的新年祝福,有幾條比較誠懇的,剩下的都是些敷衍又打擾人的群發。
她回了一部分人,其餘的便沒再管。
一夜過去,池聿沒有給她發過一條信息,甚至向來習以為常的三餐問候,也沒有了。
林頌安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點進聊天框,在衆多表情包裏挑挑選選,終于找到個滿意的。指尖正要觸碰,心裏殘存的一絲小脾氣又把她拉回來了。
不行。
憑什麽她主動示好呢。
林頌安索性關掉手機,往沙發一扔,不再管。
這抹小脾氣持續了兩天一夜。
大年初二晚上,林頌安出門消食,其實她也是想碰碰運氣,看看在路口能不能遇上池聿。
不過她裝模作樣地徘徊了半個小時,地上的螞蟻都被她數了一遍又一遍,她還是沒見到人。
天色漸晚,街上行人寥寥。
林頌安蹲在地上摸出手機,語氣不滿地對那人發了句:【今天沒吃飯,我準備把自己餓死。】
池聿似乎也并不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她的信息發出去沒多久,最上面就顯示起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C:怎麽不吃?】
【C:不要死。】
林頌安更郁悶了,這回複看着像故意逗她樂似的,她蹲得腿發酸,換了個姿勢。
【Song:不好笑。】
【Song:我想見你。】
這回,“對方正在輸入中”閃了三次,她才收到男人的回複。
【C:在哪?】
【Song:十字路口,蹲着。】
池聿沒再回。
林頌安猜他應該是願意過來,畢竟他沒那麽狠心,忍心讓她孤零零地就這麽等着。
腿更酸了,她扶着路燈杆子慢慢起身,甩了甩發麻的腿。四周忽而空蕩蕩的,混雜着雪和風,蕭瑟中帶着一股詭異的恐怖。
林頌安往湖濱世紀的小區門口走了兩步,但發麻的腿酸軟無力,她不得已又停下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
林頌安以為是池聿來了,她慢吞吞轉身,正想說他怎麽這麽快。
下一秒,沒等她開口。
脖子忽然一緊,強烈的窒息感将他她包圍,她看清那人的臉,窮兇極惡,說出來的話也是:“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給我!”
……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在樓道裏吹了太久的風,回來後,池聿高燒不止。
他的身體向來不太好,小病小痛于他像是家常便飯,所以他并沒有放在心上,靠着意志力挺了過去,直到年初二傍晚才有所精神。
只是燒得迷迷糊糊的兩天內,他經常醒了又睡,沒有固定的時間。
醒的時間很短,大多時候在睡着,渾渾噩噩地做了很多夢,什麽都有,包括一些讓他光是想起都覺得內心罪惡的夢。
因為夢的對象是林頌安。
想到夢裏那雙漂亮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是那副模樣,池聿問心有愧的同時,又止不住回想。
起床洗了個熱水澡,剛擦幹淨身子,手機信息就彈出來了。
池聿看到那句頗有情緒的“我準備把自己餓死”,一下便明白這姑娘是在暗戳戳怪他這兩天都沒有和他發信息。
但他不想說他病了。
畢竟是他沒做好的事,怎麽能用一個看上去像是為自己開脫的借口,來引起姑娘的愧疚?
換好衣服,池聿拿上鑰匙準備出門。
剛剛摁滅的手機屏幕又亮了下,這回不是信息,是打來的語音通話。
手上動作未停,池聿滑動接聽。
只是還沒等他講話,那頭先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
——“你先放開我,不然我怎麽拿錢!”
是林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