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天
春天
翌日,城市蘇醒。
天光從窗戶外面溜進來,惱得林頌安緩緩睜眼。
她還是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若不是眼睛的腫脹令她感受強烈,她都快要以為昨天發生的一切全都是夢裏的場景。
正欲起身,她忽然感到被子的一側被東西壓着。
擡了擡腦袋,垂眸間,林頌安望見池聿正坐在她身側往下的地板上。
男人背靠沙發,領口微敞,手臂抱在胸前,兩條長腿随意地搭在地面,雙眼緊閉,呼吸聲很均勻。
她驀然想起昨夜,她被男人擁在懷裏,眼淚像流不盡似的,染濕了他肩膀上的衣服布料,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林頌安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動靜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她抿了抿唇,忽然俯身向前。
借着窗簾縫隙透入的光,林頌安用目光細細地掃過男人的眉眼、鼻梁,而後停留在唇邊。
“池聿,”她呢喃出聲,“你為什麽也這麽照顧我。”
人真的能無條件地對另一個人好麽?
男人沒動,林頌安瞥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想來是昨天被她的動靜折騰得沒怎麽睡好。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一點點挪動着。
哪知池聿忽而腦袋一垂,旋即慢慢睜開眼,他擡手往後,正打算揉一揉發酸的後脖頸,動作間,手背卻觸碰到林頌安尚未從他身側遠離的臉。
他一愣,動作幅度不大地轉過身,聲音帶着晨間剛醒的低啞:“醒了?”
“我昨天,有些失态,”林頌安輕聲,“打擾到你了。”
“好點了嗎?”
“好多了。”
話落,空氣裏陷入一股異樣的沉默。
林頌安盯着他的手背,無意識地輕咬自己的下唇。
她還想說什麽,但池聿卻先一步起身,沒看她,語氣又恢複成往常不鹹不淡的模樣:“起了就收拾一下,我幫你聯系開鎖公司。”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房間走了。
林頌安眸光微閃,瞥見他将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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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翻了篇,林頌安仍舊在為期末考試做着最後的複習。
傳遞體溫似乎是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最有效方法,自那天起,她和池聿之間仿佛只隔着一層很薄很薄的紗,若隐若現。
但他們都默契地沒再提,很多關系的止步徘徊,或許不是因為不願,也不是因為青澀難懂,而是纏繞在心裏的思緒,沒能找到松開的結。
期末考試前一天,林頌安将行李整理一部分,先行帶回了家。
大多是衣物,冬日的衣服厚重,往箱子裏塞兩三件,看起來便已經滿滿當當了。
在家收拾完,她将行李箱推到進門玄關處,樓道裏隐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好久都不見停。
顯然不是路過的鄰居。
思索片刻,林頌安眯着眼湊到貓眼邊。
只見對面那扇她前幾日還敲不開的門,如今大敞着,門口站着兩個人,其中穿劣質西服的那位,正笑意盈盈地同他對面的人介紹房型。
想到不久前沈舒萍在電話裏說的話,林頌安心下了然。她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思考間,目及昨日處理的廚房垃圾,有了主意。
林頌安提着垃圾袋,而後動作很輕地開了門。
兩人已經不在門口了,聽聲音應該是進了客廳,只是大門依舊敞開沒關。
林頌安放輕腳步往前走,将背靠在樓道門邊的白牆上,耳朵關注着屋裏頭的聲音,聽內容,那位買客很滿意這間屋子的采光。
她深呼吸了兩口,整理好表情,而後裝作不經意,扒着門板朝裏道:“是在看房嗎?”
裏面的兩個人齊齊回頭。
看清買客的面容時,林頌安頗為意外地怔了下。
脫口而出:“宋倪?”
宋倪雙眼微睜,表情稍顯驚訝,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自己:“你認識我?”
雖然許多年沒見了,但林頌安很難不記得她。
那年在畢業晚會賺足所有人的眼球,而後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洛北舞蹈學院的學姐,林頌安曾很長一段時間都把她視為自己的假想敵。
“嗯,”林頌安看着她,“我高中和你一個學校的,比你小兩屆。”
“這樣啊,”宋倪說,“不過有點抱歉……我不認得你。”
“沒關系。”
宋倪又看了眼她此刻的樣子,語氣疑惑:“你這是?”
“我住對面,”林頌安指了指,“想丢個垃圾,聽到這有人,順便過來看看。”
穿着西服的中介一聽這對話,雙手一拍:“這不巧了嗎?姑娘啊,這房子買下來不虧,你倆認識,又都是女孩,住對門以後生活上還能有點照應,你說是不是?”
宋倪想了想,道:“大哥,這價格您就不能再便宜點嗎?”
“姑娘,已經不能再低了,”中介說,“人家原本的房子主人給的價就很低了,只是她人在外地不方便回來,我們不過再加了那麽一點點中介費,你也體諒體諒我,成嗎?”
“那行吧,但我得先回去和家裏人說一聲,過兩天找你簽合同。”
“好嘞。”
林頌安仍倚在門邊,看樣子,這間房子最後搬進來的新住客,十有八九是宋倪了。
只是,她知不知道這裏曾經是沈澈的家?畢竟當年他們同為一屆,她又被他毫不吝啬地誇獎過,指不定認識呢。
“那我就先走了啊,有什麽事電話聯系我。”中介說。
宋倪點點頭,說了聲“好”。
經過林頌安身邊時,中介還笑盈盈,看樣子心情很不錯。
“哦對,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宋倪又把視線投過來。
“林頌安。”她說。
“頌安……好熟悉的名字,”宋倪眉頭微皺,“你是不是也在舞蹈學院上學?”
“嗯。”
“難怪。”
難怪她覺得“林頌安”這個名字耳熟。
兩人雖然年級不同,但也有兩年是共同在學校裏,宋倪想着應該是自己之前在校內聽到過這個學妹的名字,才有一點印象。
“那你應該還沒畢業,今年大四吧,你學什麽專業的?”
“古典舞表演。”
“這麽巧,我和你一樣。”
兩人不甚相熟,對話一來一回,總萦繞着淡淡的拘謹和尴尬。
“你——”
林頌安差點想問,你認不認識沈澈,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麽意義。畢竟她也不想再回憶從前,說起來總是沒完沒了的。
“嗯?”
她話頭一轉:“你現在還在跳舞嗎?”
“當然,舞蹈是我熱愛的事情,”宋倪說,“我畢業就考進了洛北歌舞團,不過上臺的次數屈指可數,獨舞更是還不夠資格,重心更多在跟着前輩老師們學習,偶爾參加一些文化活動露露面。”
“這樣。”
林頌安理解她的處境,舞團內人才濟濟,就算是專業能力再強,但畢竟年紀太輕,經驗不足,想出頭又談何容易。
“先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回去排練,”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大型演出雖然目前參與不上,但小表演也不能懈怠。”
“好。”
目視宋倪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林頌安在原地站了會,才提着垃圾重新回了家。
瞥見門邊的行李箱,她又走回房間,半跪在地面,翻箱倒櫃地翻找,終于在最底下找到她要的那個手提行李袋。
正欲起身,不知道從哪裏掉落出一個小東西,砸到地上發出很輕的一聲“嗒”。
林頌安低頭。
那把不起眼的金屬鑰匙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腳邊,上面幾乎沒有生鏽的痕跡,很新。
記憶與往事重合。
林頌安想起這東西是她十五歲那年,因為敲不開沈舒萍家的門,固執地在門口站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被睡午覺剛醒的沈澈發現。
第二天沈澈便給了她這把鑰匙,對她說,下次直接開門進來,不用不好意思,記得把這也當成自己的家。
但林頌安其實一次也沒用過。
她将鑰匙撿起來,捏在手心,邊緣略微鋒利的齒,硌得她有些疼。
好半晌。
林頌安起身走到窗邊,揚手将鑰匙丢了出去,東西在空中劃過一個好看的弧度,最後落進密集的綠化草叢裏。
無影無蹤。
仿佛把那些不愉快的、留有遺憾的、跨不過去的往事,一并抛掉了。
……
傍晚,林頌安又回了趟學校。
丘詩芸不知道又跑哪去了,她雖然簽了合同,但那經紀公司也不至于連期末周都不放人。
林頌安正想給她發個信息,身後虛掩着的門一張一合,回頭就看見那姑娘手背在身後,鬼鬼祟祟地回來了。
“你跑哪去了?”林頌安問她。
丘詩芸松了口氣,把門關好,之後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來:“去救這小家夥了。”
林頌安看清她手裏抱着一只小奶貓,用外套裹着,體積并不大。
“還好去得及時,不然就要被門衛叔叔丢出去了,你說他們怎麽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小貓多可愛啊。”
林頌安湊上前,被布料包裹着的小貓閉着眼,舌頭微吐,像是剛出生不久的樣子,看起來十分乖靜。
“你在哪撿的?”
“保安室後面那個草叢啊,”丘詩芸解釋,“之前有一只流浪母貓懷孕了,我喂了幾天,保安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偷偷養的,語氣很兇地讓我把它帶走,前段時間我不是忙着跑劇組嗎,就好久沒去了,今天去一看,才發現它崽崽生出來了,不過居然只有一只。”
“那你把它抱回來了,之後怎麽辦?”林頌安無奈道,“過幾天可是要放假了。”
一聽這話,丘詩芸的雙眼瞬間閃了閃,她湊到林頌安身邊,用胳膊蹭了蹭她的,像是早有預謀般吐露道:“頌安,好頌安,你家不是在本地嗎?寒假先寄養在你家,幫我照顧一下好不好?”
“……”
她就知道。
林頌安不養小動物,不是因為她不喜歡,而是除去壽命差異外,她實在難以适應只有她一個人住的房子裏,還有另一個活物走來走去。
光是想想都覺得別扭。
“求求你了,”丘詩芸使出渾身解數撒嬌,甚至小小地道德綁架了她一下,“你也不忍心把小家夥留在學校裏,最後被保安叔叔趕跑吧?”
林頌安向來心軟。
她瞥了她一眼,妥協道:“好,只幫你照顧一個寒假。”
“感恩!”
林頌安沒忍住伸出手碰了碰毛茸茸的小家夥,它毛發長得還不是很旺盛,體型看上去只有半個月左右大。
“需不需要帶它去醫院,”林頌安說,“剛生下來不久,最好還是檢查檢查?”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一會約了張老師查缺補漏,可能沒辦法去了。”丘詩芸面露苦惱。
林頌安眼神閃爍,輕聲道:“我帶它去吧。”
“也行,正好你不是認識什麽寵物醫院的朋友麽?”
“嗯。”
林頌安從她懷裏接過小奶貓,又問:“給它取名字了嗎?”
“大圓。”
“怎麽叫這個?”
“聽起來好養活咯!”丘詩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