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天
春天
翌日一早,池聿照常回醫院上班,蕭蕭已經先他一步到辦公室了,正耷拉着腦袋整理病歷,手上還捏着一瓶沒喝完的牛奶。
“池醫生早。”
“早。”
池聿将手上提着的東西遞給她,“頌安家裏人從國外寄了東西回來,她額外整理了一份,托我帶給你。”
蕭蕭受寵若驚,連忙接過來,東西拿在手上有一定分量,外包裝看起來也是極為精美的。
“啊,她什麽時候還來找池醫生你呀?我要親自謝謝她!”
小助理激動得難以言表,她本就對林頌安有着強烈的好感,但兩人的交集實在屈指可數,她怕過于熱情的态度會冒犯到對方,卻沒想到林頌安竟還給她準備了禮物。
真是沾了池醫生的光了。
池聿穿上白大褂,熟練地扣好扣子:“她最近忙着準備期末考試,時間緊,你可以在手機上和她說一聲。”
蕭蕭想了下:“那也行。”
“接診吧。”
“好嘞。”
照舊忙碌了一上午,下班前,蕭蕭将自己一半的東西整理進她帶來的箱子裏,除了愛美的裝飾物以外,還有兩本筆記本。
筆記本的內容不算規整,大多都是她手寫的、從池醫生這裏學到的東西。
“池醫生,我過幾天換科室,”蕭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兩天和您對接一下剩下的工作,就離開了。”
“嗯,”池聿将聽診器從脖子上拿下來,“以後工作上若是有不明白的,随時來問。”
蕭蕭眼睛一熱,莞爾道:“好。”
池醫生這人吧,雖然平時不太愛講話,但真真切切地算得上是她初入社會的第一位老師。
不會因為自己能力強就看輕她,不會使喚她幹雜活,在工作上給了她很多鍛煉的機會,讓她從刻板的理論知識逐漸上手真實操作。
蕭蕭知道自己其實是一個沒那麽優秀的人,當初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才通過了面試到醫院裏做了助理。
說是助理,其實就是兩個月的實習期,實習期一到,只要池醫生給她實習考核通過的證明和評語,她便要服從工作安排,調整科室,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寵物醫生。
“你悟性很好,專業知識夠紮實,”池聿補充道,“所以工作的時候不要總是畏手畏腳,記得多相信自己,也不要害怕出錯。”
蕭蕭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您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之前在學校裏做實操,幾乎每次都要被老師批評,害得我其實都不太敢真正去診療,剛畢業那會去過一家寵物工作室,不僅工資低,每天幹得還都是一些雜活,後來實在沒忍住,才壯着膽子來艾星面試。”
“早知道我應該早點過來的,說不定還能從池醫生你這多學點東西。”蕭蕭惋惜道。
池聿點出她言語裏的漏洞,語氣淡淡:“再早一些我也還沒入職。”
“對哦,差點忘了您是和我差不多時間進的艾星。”蕭蕭說,“不過我之前聽領導說過你是平南那邊的,原來的工作單位也很好,那怎麽會忽然跑來這麽遠的洛北啊?”
擦拭指尖的手不着痕跡地頓了頓,池聿沒說太詳細,只道:“待久了,想換個環境。”
蕭蕭沒注意到他的情緒,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不過洛北空氣還是太幹燥了,我之前去過一次平南,那裏的天氣感覺就很舒服,雖然潮濕了些,但總體還是很宜人的。”
“是麽?”
“對啊,那是我第一次去南方城市,玩得非常開心,”蕭蕭說,“人也很熱情,我之前還和我朋友開玩笑,說老了以後幹脆去那定居算了。”
“……”
鐘表準時播報時間,下班了。
蕭蕭不再多言,興沖沖地站起身:“我先走啦池醫生,中午約了朋友吃飯。”
“好。”
門口傳來人群走動的嘈雜聲,池聿不緊不慢地關掉電腦,脫下白大褂。
咚咚——
敲門聲在耳邊響起,池聿擡眸望去。
昨日剛離開他家的岑競一此刻正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一手插着兜,懶散道:“下班了,一起吃個飯?”
“還以為你回平南了。”池聿語氣淡淡道。
“剛來就走?我又不是特種兵。”
兩人找了一家寵物醫院附近的餐廳,擡手喚來服務員,岑競一點了兩樣自己愛吃的,才将菜單遞給池聿。
他應該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不見昨日的激動,擡手倒了一杯水,岑競一用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杯壁:“在洛北還待得習慣?”
池聿蓋上菜單,遞回給服務員,回應道:“勉強。”
“談女朋友了?”岑競一又問。
池聿皺眉:“沒有。”
“那我昨天看的那姑娘是?”
“沈澈的朋友,”池聿解釋,“住他家對面,算是一起長大。”
岑競一動作微頓,在腦中思索着:“叫什麽名字?”
“林頌安。”
“難不成是他提過的那個鄰居妹妹?”岑競一猜測,“之前聽他講過,說那姑娘以前心理狀态也不好。”
“應該是。”
“不過你倒是看起來和她熟。”
眸光微閃,池聿盯着桌沿,沒講話。
“我昨天,去了臨郊墓園。”岑競一又說,“真是難找啊,找了半天才找到,他偏偏又在最裏頭,一點都不醒目。”
“嗯。”
岑競一盯着面前不茍言笑的男人,頓時失去了某些興致。
他往後一靠,緩緩道:“認識你之前,沈澈便和我說過,你心理狀态差,身邊也沒個能交心的人,要我多關照你一下。”
“是嗎?”
“昨天對你說的那些話有點難聽,我很抱歉,當時情緒太上頭了,沒忍住。”
“我理解。”
“……”
熱騰騰的菜品被服務員端上桌,氤氲在空氣中的熱氣模糊了兩人的視線。
岑競一抽了一張紙巾:“那你接下來怎麽打算,繼續在這?”
“嗯,”池聿說,“總不能浪費了沈澈的心意。”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沒明白你怎麽就突然想跑來洛北了,”岑競一說,“當初我去問過沈澈,但他只是神秘兮兮地說要保護來訪者隐私。”
“可我們不是朋友麽?”他說。
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池聿輕抿薄唇,良久,仍是沉默。
“行,你就把自己憋死吧,”岑競一知道他的德行,“反正不管怎樣,池聿,你別忘了我的老本行,雖然不幹心理相關的活,但我學到的知識可沒忘,你要有問題及時和我說,別成天壓在心裏讓自己難受。”
岑競一對于池聿的一切都是從沈澈口中聽來的,沈澈說他性子悶,明明都主動過來做心理咨詢了,但态度卻好像不痛不癢。
得知兩人有意都要回洛北的時候,岑競一正收拾行李準備外拍。
沈澈辭了工作從平南回去是有原因的,他能理解,相反,池聿的打算讓他很意外。
一個人在家鄉生活了二十幾年,說換城市就換城市,未免也太任性了。
即便心裏隐約能猜到跟他的心結有關,但岑競一并未深究。男人之間的交情嘛,很多時候都是點到為止,更何況若不是為了給沈澈面子,他一點都不愛和池聿這種性格沉悶的人打交道。
“聊點其他的。”池聿終于開口。
岑競一被氣笑,“啧”了一聲:“行。”
“什麽時候回平南?”
“明天就走,”岑競一說,“已經訂了機票。”
“嗯,一路平安。”
碗筷碰撞的聲音響在耳邊,懷揣着心事的兩個男人相對而坐,畫面卻有種詭異的和諧。
窗外下了雪,世界白淨蕭條。
岑競一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壞心情,隐隐又有重來的趨勢,他不想顯得自己太矯情,壓着情緒沒再多言。
其實他很想問問,那天的事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沈澈的狀态怎麽樣。
可轉念一想,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再追溯也沒有意義,更何況從池聿的态度來看,對方似乎沒放下過往的傷痛,仍舊耿耿于懷,那他總不能揭人傷疤。
有時候活下來的人,往往更難熬。
知道池聿下午還要上班,吃完飯,岑競一便沒多留。
臨走前說了一句“常聯系”,就混進人來人往的車流裏了。
池聿站在原地,雪花細細小小的,有的落到他的肩頭,視線裏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往左往右,最終虛化成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他不妨想起林頌安口中的那張拍立得照片,其實他沒忘,仔細想想的話能憶起。
記憶倒帶,那個平南陽光明媚的午後,岑競一推門而入,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笑道:“看我淘到的好東西。”
沈澈在輕輕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拳,嘴裏調侃他“差生文具多”。
岑競一聳了聳肩,迫不及待想要展示,他拉起那時候坐在長桌面前的池聿,将機器往沈澈同事的手裏一塞,而後雙手擡起,從後搭住另外兩個男人的肩。
陽光掃進來,沈澈和岑競一都在笑,池聿任由他動作,面無表情地配合。
快門一閃。
從此,畫面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