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天
春天
池聿微怔,額頭上傳來的柔軟觸感讓他一時間失去語言組織能力。
僵硬地站着。
林頌安專注地試探男人的溫度,長而濃密的睫毛落下一陣陰影,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樣。
察覺到喉嚨發癢,池聿回過神,稍稍後退,側身輕咳了兩聲,再開口時嗓音已然沙啞:“沒事,忍忍就好了。”
林頌安微微皺眉:“吃藥了嗎?”
“吃過了。”他說。
想到門口那份涼掉的外賣,林頌安又問:“是不是沒吃飯?”
“嗯。”
林頌安忽然四下打量起他的家,垂在身側的雙手輕輕揪住衣擺,語氣試探:“你家裏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煮?比如面條之類的。”
猜到她的意圖,池聿緩聲道:“不用麻煩了,我不餓。”
“我餓,”林頌安說,“我中午也沒吃飯呢,我煮兩個人的,可以嗎?”
“……”
男人最後還是妥協地讓她進了廚房。
池聿家的廚房很幹淨,臺面光潔得像是沒有使用過,但鍋碗瓢盆之類的工具倒是十分齊全。
林頌安的廚藝其實并不精,平日裏最多也只會下點面條,至于起鍋燒油那些,她幾乎是一竅不通。雖然獨自一人生活多年,但對于不擅長的事,除了舞蹈之外,她并不喜歡為難自己。
池聿回卧室換了一身衣服,再出來時,看見涼掉的外賣不知道何時被放在了餐桌上。視線掃過廚房裏忙碌的背影,他索性将東西一提,丢進客廳的垃圾桶裏。
而後緩步走向那抹身影。
盯着鍋裏翻滾的面條,林頌安一時有些走神,連男人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了,她都沒察覺。
直到視野裏出現一只大手,電磁爐的溫度被調小,她才重新回神。
“要溢出來了。”池聿提醒。
林頌安用筷子攪了攪,鍋內略顯清湯寡水,她慚愧道:“你想加個荷包蛋嗎?但是我不會煎……”
池聿沒說話,自顧自地拿起架子上的鍋,熟練地開火,倒油。
“想吃幾個?”
“啊?”
“荷包蛋。”
鍋裏的油已經開始冒起了一粒一粒的小圓點,林頌安伸出兩根手指:“一人一個。”
相比起林頌安的笨拙,池聿在廚藝方面便顯得游刃有餘許多。
明明還發着燒,但煎蛋的動作卻有條不紊,甚至怕鍋裏的油濺到林頌安身上,還刻意往她身前擋了擋。
煎好的荷包蛋被池聿裝在一個幹淨的盤子裏。
林頌安把面條分成兩碗,趁着男人洗鍋的間隙,用筷子将荷包蛋分別放進兩碗面裏,還不忘挑一挑,擺得好看些。
“好了嗎?”
“好了。”
林頌安将盤子遞給他,松手之際,指尖微滑。
心中猛然一跳,她下意識俯身,想要接住脫手掉落的盤子,誰料池聿反應迅速,先她一步撈住了光滑的盤子,穩穩地放在水池內。
“對不起,我沒拿穩。”
“小事。”
池聿順手把盤子洗幹淨,而後兩人端着面一起坐回餐桌旁。
室內開了一盞昏黃的燈。
林頌安吃東西依舊是慢吞吞的,又或者她心裏裝着事,總之,池聿發覺她時常走神。
在她第三次提筷子而上面卻空空如也時,男人才終于忍不住道:“不好吃嗎?”
“啊沒有。”
林頌安懊惱地抿了抿唇,注意力拉回來半分鐘,又擡眸望向池聿,“我給你的那些東西,你記得吃,別放過期了。”
“怎麽不自己留着?”
“我那還有呢,而且甜食會長胖,我平常都不吃的。”她說,“如果你吃不完的話,就帶一些給蕭蕭,反正你和她在一起共事,未來總是要多照應。”
池聿扯了扯唇:“還操心這個?”
那姑娘過段時間就換科室了,僅剩的相處時間屈指可數,又談何照應?
沉默片刻,林頌安還是遲疑地将心裏的好奇問出口。
“那天,我和你說在沈澈哥的箱子裏找到了一張拍立得,”她說,“上面是三個人的合照,我沒見過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剛剛從你家離開的……“
池聿一頓,旋即“嗯”了聲。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男人擡眼,視線碰撞間,相對無言。
他放下筷子,随手抽了張紙巾擦嘴,而後往後一靠:“他叫岑競一,是沈澈的大學同學,他本科專業和沈澈一樣,讀的心理學,畢業後卻轉行做了自由攝影師。”
“嗯。”
“我和他是通過沈澈認識的,”池聿的語氣沒什麽波瀾,“沈澈覺得我這人沒什麽朋友,就硬把自己的朋友往我身邊引。”
他忽然極淡地笑了下:“也不管我願不願意。”
“那你呢,”林頌安說,“你和沈澈哥又是怎麽認識的。”
“上次不是告訴過你麽?”
“那樣的回答,根本不會有人明白。”
林頌安想起那時候,池聿只是模棱兩可地說了句“工作上認識的”,可他們既不是同學也不是同行,工作上的交集又在哪呢?
池聿盯着面前空蕩蕩的碗,良久才道:“沈澈是做什麽工作的。”
“心理咨詢。”林頌安說。
“所以,”池聿看向她,唇邊弧度不減,“我和他能是怎麽認識的。”
“……”
拿着筷子的手抵在碗邊,猜測逐漸在心裏成型。
林頌安艱難地把東西咽下去,借着并不亮的光,她的目光掃過男人的眉眼,往下,是他因為生病仍舊蒼白的唇。
“那你……現在好些了嗎?”
“或許吧。”
池聿不願意多說,因為他也不明白,長久并且根深蒂固的創傷,難道真的會随着時間流逝便痊愈麽。
他又望向身前的人,林頌安,這麽單薄的一個姑娘,內心又經歷過怎樣的撕扯,才能看起來像是對過往翻了篇。
林頌安不再說話了。
其實相處下來,她能感覺到池聿是一個時常心事重重的人,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他生活得好像并不是很快樂。
這種狀态和曾經的自己很像。
那段她無數次說服自己“要努力活着”的日子,是生理無法戰勝心理的難捱。
“我吃完了,”林頌安站起身,拿過池聿的空碗,“我去洗碗。”
洗到一半,口袋裏的手機忽而很輕地震動了兩下,林頌安只好關掉水龍頭,擦幹手取出來看。
【丘詩芸:頌安,你晚上什麽時候回來啊?】
林頌安回頭看了眼池聿,男人坐在沙發上,背對着他,沒什麽很大的動靜,就是低着頭。
【Song:還不清楚,怎麽了?】
【丘詩芸:我功課補不完了,不想去食堂打飯,你要是方便的話,回來順便幫我帶一份晚餐呗?】
想到發燒的池聿,林頌安一時也說不準。
不過回過神來,她又覺得自己太先入為主,她和池聿之間的關系……似乎還沒到她留下來照顧他的程度。
即便男人曾三番五次地幫助她,兩人的關系也有所靠近,可成年男女之間,有些性質到底是不一樣的。
【Song:你想吃什麽?】
【丘詩芸:都行,你順路随便帶一份就可以。】
【Song:好。】
摁滅屏幕,林頌安重新把碗洗幹淨。
水聲淅淅瀝瀝,池聿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回了幾條工作消息。
許是雨天太過安逸,加上藥性發作,林頌安洗完碗出來的時候,他緊閉着雙眼,安靜地靠在沙發上,像是睡着了。
林頌安進他房間找了條毯子,動作很輕地蓋到池聿身上。
他沒醒。
披到肩上的毛毯因着重力往下滑,林頌安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往上扯。
誰知這時,男人忽然睜開眼,條件反射般地抓住她的手,眼裏是尚未散去的警惕。
林頌安被他抓得有些疼,但她忍着沒躲,手臂仍舊懸在半空中,指尖微蜷,輕聲道:“怎麽了?”
“做什麽?”
“看你睡着了,想給你蓋被子。”
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僵。
被他緊握着的手腕溫度不斷攀升,林頌安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動得極有規律,一下又一下。
“池聿,我手有點疼。”
男人恍然般地松了力,表情浮上幾抹不自在,他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林頌安的手腕,“抱歉。”
林頌安搖搖頭,仍舊蹲在他面前,微仰着頭,眼睛很亮:“我接下來可能有些忙,還有半個多月就期末周了,這段時間因為腳傷落下了不少功課,我得認真補回來。”
“期末考內容多麽?”
“不多,但舞蹈這種東西只要幾天不練,就容易跟不上了。”
不知道哪裏飄進來一股風,将林頌安的碎發從耳後吹落,輕撫她的眉眼。
池聿忽而擡手。
林頌安餘光瞥着,他似乎是想要替自己整理頭發。
可半晌,懸在空中的手卻又在離她額前十厘米的地方停下,凝滞片刻,克制地收了回去。
林頌安抿了抿唇,視線在他垂下的手上停留兩秒,輕聲開口:“那我先走了。”
他輕滾喉結:“嗯。”
面前被陰影擋去,很快便消失了。
身後傳來門把手往下壓的聲音,接着一張一合,穿堂風未止,大門隔絕任何聲音。
萬籁俱靜。
全身的力忽然松了勁,池聿往後靠,頭半仰着,後脖頸抵在柔軟的靠枕上,呼吸起伏間,久未停歇。
平靜無波的心在這一刻,全都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