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天
春天
池聿伸手松了松發緊的領口,緩步走到她面前,半蹲而下,眉頭緊皺地盯着她上了繃帶的腳腕,沉聲道:“怎麽摔成這樣?”
林頌安的指尖無意識地摳着沙發椅的邊緣,溫聲吐露:“剛剛跳舞,走神了。”
池聿一頓,眼眸微擡,嗓音明明很低,在這空寂的舞廳裏卻仿佛有回音:“又想到沈澈了?”
林頌安輕輕點頭,很快又搖了搖。
“疼不疼?”
“疼。”
“給你包紮的醫生怎麽說?”
“她說,讓我最好再去醫院拍個片子。”
“……”
池聿忽而伸手,繞到林頌安的後背,另一只手臂輕輕勾住她彎着的膝蓋,稍一使勁,将人打橫抱起。
林頌安條件反射地攬住他的脖子,借力保持平衡。
視線掃過男人的眉眼,她聲音很輕:“池聿,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早晨坐了他打的車,現在又害他大老遠跑過來帶自己去醫院,可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卻做得那樣義無反顧。
池聿垂眸看她一眼,又挪開目光,緩緩道:“那為什麽不聽我的話,還堅持跳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微蜷,林頌安說:“不想讓大家失望。”
良久,她才聽到頭頂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倔。”
林頌安抿抿唇,小聲反駁:“我才不倔呢,真倔的話疼死也會跳完的。”
池聿腳步不停,用餘光掃了她一眼,繼續道:“所以是故意摔的?”
“也不算,”林頌安說,“一方面腳腕确實很疼了,另一方面——”
想到了他不久前的囑咐。
“另一方面什麽?”
走出舞廳大門,白天正午的光瞬間打在林頌安的臉上,讓她下意識躲了躲,“沒什麽。”
池聿見狀,左手稍稍用了點力,将她往自己懷裏按,替她遮住刺眼的光。
動作間,林頌安的呼吸盡數噴灑在自己脖頸邊,溫熱,又有些癢。
腳步微頓,喉結無意識地輕滾了一下,池聿目視前方,努力忽視這股異樣,偏偏懷裏的姑娘不知怎麽了,似乎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勢,撐着他的肩小心調整。
他終于忍不住,沉聲道:“別亂動。”
林頌安看不見他的表情,不明就裏,盯着他的耳後,輕輕“哦”了聲,不動了。
池聿帶她去了最近的醫院,挂號、拍片,男人不知道從哪裏租來了一輛輪椅,林頌安全程被他推着,指哪去哪。
等待間隙,林頌安意外地看見了多日不見的丘詩芸,後者站在走廊盡頭,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
她不太熟練地操控着輪椅上前:“詩芸。”
丘詩芸聽到動靜回頭,眼裏剛剛燃起的欣喜在看見林頌安此刻的模樣時,漸漸轉化成着急:“林頌安,你怎麽回事?”
“比賽摔了。”
丘詩芸蹲在她面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纏着繃帶的腳腕,“嚴不嚴重啊,怎麽才一周不見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不嚴重,就是扭到了,沒什麽大事。”
受傷對于舞蹈生來說是家常便飯的小事,林頌安之前也不是沒有受過傷,只是不曾到這般程度。
丘詩芸嘆了口氣,起身将她推到附近的長椅邊。
“你呢,怎麽在醫院?”林頌安不解,“不是進劇組學習了嗎?”
“他們主演今天拍醫院的戲,我看了一會覺得有點無聊,出來透透氣,”丘詩芸撐着下巴,“哎,我就那麽一個小角色,能學到什麽?拍了這麽多天了也還沒輪到我上場。”
“那你怎麽沒回學校住?”
“我姐到洛北玩,正好來看我了,我就陪了她幾天,”丘詩芸說,“還好這周就兩節課,要不然我出勤又不夠了。”
“這樣。”
“按這進度我今天估計又拍不上,”丘詩芸嘆道,“你一會回不回學校,咱倆一起回去算了。”
“我——”
“林頌安。”
未出口的話被身後人打斷,林頌安連忙轉身,用目光去尋。
池聿提着東西走到她身邊:“片子。”
“哦好。”林頌安接過來,垂頭看了眼醫囑。
一旁的丘詩芸将目光放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很顯然,這個于她有點陌生的男人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她只好扯了扯林頌安的袖子,輕聲問:“這誰啊?”
林頌安回過神,正欲解釋,丘詩芸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起。
“我去旁邊接一下電話。”
池聿不着痕跡地瞥她一眼,随即開口問:“你朋友?”
“我舍友,剛剛正好碰上了。”
“嗯。”
男人無意識地用自己的手掌輕輕摁了摁腹部的位置,前幾日剛剛有些緩和的胃病隐隐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林頌安察覺到他的動作,撐着把手借力站起:“池聿,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和我舍友一起回學校,你不用送我了。”
“腳傷能行?”
“可以的,拍了片子醫生不是說沒什麽大事麽,”林頌安望着他的雙眼,“你快回去吃飯,胃疼的話吃一點藥,工作……盡力就好。”
池聿瞥見她真誠的雙眼,明明還是個未進社會的小姑娘,心思卻是比誰都敏銳。
唇角勾了一點點弧度,他依她的話,說了聲“好”。
丘詩芸打完電話的時候,池聿已經離開了。
“剛剛那人是你哥嗎,但我怎麽記得他不長這樣?”
“不是,”林頌安整理好被她随手放在長椅上的東西,“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寵物醫院的朋友。”
“噢——是他啊,”丘詩芸想起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我都好久沒見你哥了,你上次不是說他回洛北工作了嗎?這麽長時間也沒見他來學校找你。”
林頌安擡起腦袋,手裏的東西被她攥着,她說:“他以後應該都不會來了。”
“嗯?為什麽?”
“就是不會來了,”林頌安說,“沒有為什麽。”
丘詩芸不理解,心下覺得奇怪,可林頌安擺明了不願多說,她縱使追問也問不出什麽,最後只好作罷。
她饞着她的手臂,一起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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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洛北下了一場雨。
池聿輪休,在潮濕又昏暗的天氣裏,接連幾日都不太舒服的身體終于在這時候達到極點,令他頭痛欲裂,發起了燒。
家裏有常備藥,就着冷掉的水,他咽下幾顆膠囊藥,又重新躺回床上。
放在床頭的手機開始不斷震動,池聿面露不悅,随手一劃,聲音又沉又啞:“喂?”
“阿聿啊,你什麽時候能管管你媽?”聽筒那頭是個中年婦女,“欠了我這麽多錢,跟她要也不給,你說說都是鄰裏,這以後還怎麽相處?”
池聿微頓,拿下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依舊是那熟悉的三個字。
早知道便不接了。
“王姨,”他把手機重新放回耳邊,“她欠您多少?”
“前前後後五千,零頭我就不算了,”王姨善解人意道,“你說你在外打拼也不容易,要不是你媽實在不還錢,我也犯不着來找你,是吧?”
“實在抱歉,”池聿說,“您一會加我微信,我轉給您,您看行嗎?”
“行行行。”
“麻煩您讓我媽接一下。”
“好嘞。”
電話那頭一陣窸窣,再有聲音時,已然換了個人。
“阿聿啊,和王姨說好了是吧?那我就先挂了啊,這通話費也要錢呢……”隔着手機都能察覺到這話透露着一股心虛。
池聿直起身,視線盯向透着光的窗簾,嗓音冷冽:“你敢挂試試。”
“哎呀你說說你,怎麽能對你媽這麽兇?”對方嗓門大了些,“不就是打牌輸了嘛!跟你要點錢怎麽了,這麽多年我沒養你啊?”
池聿深呼吸幾口,使勁将情緒壓下來,鎮靜道:“不用跟我打感情牌,再有下次,找我也沒用,我會讓王姨直接報警。”
“你什麽意思——”
“張許婷,”他很少這樣直呼母親的姓名,“我到底有沒有欠你,你不知道麽?”
不等對方講話,男人直接摁了挂斷。
油然而生的煩躁感越來越強烈,連帶着生了病的腦袋也愈發沉重。室內暗淡蕭然,明明是白天,卻透着一股黑夜的氣息。
池聿伸手打開床頭燈,“啪”一聲,空氣中瞬間溢滿暖黃色的光。
他通過微信裏王姨的好友申請,沒說多餘的話,直接向對方轉賬了五千塊。
心下煩悶,又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卻了無睡意。
臨近中午飯點,池聿打開外賣軟件,随手點了一份飯,付款完成時,微信裏又彈出一條信息。
【Song:我去拆繃帶了。】
【C:好。】
自從那日送林頌安去醫院後,兩人便常保持着一定的聊天頻率。
池聿話少,在網上也一樣,大多時候的回複只有“嗯”“好”之類的單字,對話一來一回,并不熱絡,卻也不生疏。
像是習慣了這份隔着屏幕的交流,他逐漸不排斥收到信息提醒。
門鈴聲打斷池聿的思緒。
他放下手機,心下疑惑外賣怎麽到得這樣快,卻還是拖着疲憊的身子去開門。
啪嗒,門把手被他往下壓,手心冰涼間,門緩緩而開。
“謝”字懸在嘴邊,在看見門口站着的人時,硬生生打碎咽了回去。
那人并不言語,全身透着一個風塵仆仆的味道,鞋被雨水打濕,衣擺也沾上泥土,視線滾燙,望着他一言不發。
刺骨的風從外頭溜進來,灌進池聿單薄的衣領裏。
沉默片刻,他滾了滾喉結,唇邊吐出幾個字,似寒暄:“什麽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