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天
春天
畢業季和六月的陽光一樣熱情高漲。
高考連續兩天,結束後,即将為自己高中生涯畫上句點的畢業生們異常興奮,特意為他們舉辦的畢業晚會卻像是最後的狂歡,熱鬧至極。
偌大的禮堂座無虛席,中央空調不斷運作着,驅散了夏日的燥熱。
林頌安來得有些晚,懷中抱着兩瓶牛奶,弓着身子找到自己班級的位置坐下,她才探頭去尋少年的的身影。
右前方正數第三排的位置,林頌安認出那個熟悉的腦袋。
趁着晚會尚未開始,她又重新起身,嘴裏小聲地念着“對不起借過”,才終于走到少年身邊。
“沈澈哥。”她輕聲喚了句。
少年正低頭擺弄手機,一聽這話,擡眸而望。
林頌安将懷裏的牛奶塞給他:“姑姑讓我給你帶的,你剛才沒回家吃飯,她怕你餓。”
沈澈接過這有些重量的玻璃瓶,下意識掂了掂,笑問:“你從家裏過來的?”
“嗯,”怕擋到人,林頌安索性在他身邊的空位置上坐下,“作業寫完了,下午在家睡了午覺,醒來姑姑叫我去吃飯,吃完我就過來了。”
沈澈還想說些什麽,兩人身邊忽然走過來兩三個少年,經過沈澈時,他們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少年之間默不作聲的打招呼方式。
林頌安對他們有點印象,是和沈澈一起打籃球的朋友,幾人落座後,其中一個叼着棒棒糖的男生吊兒郎當地問了句:“沈澈,剛畢業就談戀愛啊?”
林頌安渾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沈澈一聽這話,佯裝生氣地踹了那人一腳,解釋道:“瞎說什麽,這我鄰居,關系好得跟親妹似的。”
那少年不知道信沒信,聳了聳肩。
沈澈又轉身對林頌安道:“他們就喜歡開玩笑,你別亂想。”
掩去眸子裏的情緒,林頌安很輕地“嗯”了聲。
在學校裏她和沈澈接觸得并不多,沈澈是校籃球隊的隊長,人長得帥氣,性格又陽光,人緣不管是異性還是同性,都非常好。
而林頌安性格內向,也不太愛交朋友,雖然長得清清冷冷的很耐看,但和風雲人物沈澈比起來,還是太過透明。
青春期的小心思一旦萌芽,就會快速滋長,在這個年紀裏,異性之間走得太近只會招來起哄和異樣的眼光,若是坦坦蕩蕩的倒還好說,林頌安不知道沈澈是怎麽想的,反正她自己對沈澈存着不同于鄰家哥哥的心思,因而在校園裏總是有意無意地和他保持着距離。
一方面怕藏不好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拍給沈澈帶去流言。
“你們班有表演嗎?”沈澈岔開話題。
林頌安搖搖頭:“沒有。”
這次的畢業晚會是高一和高二全體師生為高三年舉辦的,因而節目大多都是從高一高二的學生裏面選,有些班級還排練了例如朗誦之類的全體節目。
不過林頌安他們班凝聚力本來就差,大家都興致缺缺,再加上班主任只想他們在成績方面争光,對于這種文藝節目,向來都是能避則避。
“要開始了。”沈澈說。
林頌安正想回自己的班級,但無奈過道擁擠,大家熙熙攘攘的,根本走不出一條道。
沈澈察覺到她的難堪,扯了扯她的衣擺。
“要是出不去就在這坐吧,我同桌讓我幫他占位置,但他剛才給我發信息說估計不來了,你就先坐這。”
林頌安想想也同意了,畢竟對她來說,坐哪裏都一樣,在沈澈身邊或許還能安心點。
畢業晚會只是陣仗搞得大,至于內容嘛……
林頌安瞥了眼身邊的少年,起初他還能捧場地看幾眼,接着便開始和另一頭的同班同學說話了。
他們說的話題不是游戲就是籃球,一旦有人提白天考試的答案,就會群起而攻之,遭到一頓并不疼的毒打。
林頌安一心二用,隐約還能聽見沈澈的同班同學在問她是誰,而沈澈依舊是同剛才一樣的回答。
就在這時,禮堂的燈光忽而熄滅,林頌安這才發現外面的天不知何時已經暗下了。
一秒短暫的寂靜後,大家開始窸窸窣窣起來,像是對突如其來的黑暗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和幸災樂禍。
只是沒想到,兩秒鐘後,林頌安看見他們學校這設備老舊的舞臺突然從上打下來一盞聚光燈,頃刻間,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到舞臺上。
“這不是高三的宋倪嗎?”
“好像是。”
“就是她,聽說她藝考考了洛北舞蹈學院的第一,只要文化分不差,指定能上。”
“這麽厲害啊。”
……
身邊人熱火朝天地讨論着,林頌安擡眸望向舞臺,聚光燈下的少女一襲紅衣,裙擺飄揚,動作幹脆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
所有人都盯着她,對她發出驚呼和贊嘆,林頌安卻只是在心裏默默佩服她在萬衆矚目下竟能毫不怯場。
“沈澈哥——”
她正想和身旁的少年讨論,誰曾想,轉頭看去時,竟發現原本還在開小差的沈澈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認真地盯着臺上。
似在欣賞。
蜷了蜷手指,林頌安咽下想說的話,順着他的目光而望。
半晌,少年忽而啓唇:“跳舞的就是不一樣,有魅力。”
像是無意說出口的、輕飄飄的一句話,灌進林頌安的耳朵裏,仿佛千斤重。
少女心事在作祟,失落、豔羨、渴望等越來越多複雜的情緒在此刻将她吞噬,她不知道沈澈誇獎的,是這個節目,還是表演這個節目的人。
一舞終,臺下爆發熱烈的掌聲。
沈澈這時才回過神來,附耳過去:“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什麽。”
畢業晚會結束後,沈澈和同班同學出去聚餐了。
林頌安一個人回到家裏,靠在窗邊望着漫天繁星時,她忽然想到小時候,父母帶她去商場,小小的她指着櫥窗裏的八音盒說,這個跳舞的娃娃好漂亮。
心裏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那天晚上,林頌安撥通了跨國電話,詢問自己的小姑姑,自己的想法行不行。
其實自從父母過世後,林頌安很難對什麽東西産生極大的興趣,她是個很被動的人,不喜歡交朋友,不愛主動去建立感情,可一旦有人向她示好,她又會很感激。
沈澈就是這麽走進她的心裏的。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決定太過于沖動,而且傻氣,可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這樣的選擇。
那是她最喜歡沈澈的一段時光,原本漫無目的的生活因着少年無意間的一句話有了目标和方向,并且在此後,她為之努力着。
直到泥濘雨夜的永別。
-
臺下的人被林頌安這一摔吓了一跳,反應過來時,不遠處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将她扶起。
“沒受傷吧?”
林頌安皺着眉頭捂住發疼的腳腕,說不出一句話。
工作人員見她面露苦色,想着她應該是摔疼了,連忙招呼了兩個志願者将她扶去側廳的醫務室。
剛剛摔倒的時候,林頌安沒有刻意去使勁,只是順着身體的動勢往前靠,因而除了支撐的手臂有些擦傷外,其餘沒什麽大礙。
反倒是前幾日的扭傷似乎更嚴重了,疼痛難忍。
醫務室只有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阿姨,見她被兩個人扶進來,開口詢問:“怎麽了,跳舞摔了?”
“嗯,剛才不小心沒站穩。”
“哪兒疼?”
“腳腕。”
撩開褲腿一看,腳腕處已經有了微微的紅腫,醫生先拿了冰袋讓她自己按着冰敷,之後轉身不知道去找什麽東西了。
志願者将她的東西從觀衆席拿來給她,林頌安道了聲“謝”,那人便又走了。
舞沒跳完,還出現了失誤,比賽結果可想而知。她不知道該怎麽和黃霜說這件事,害怕對方責怪她。
躊躇半晌,另一人的消息先彈了出來。
【C:不用。】
【C:比賽怎麽樣,腳疼麽?】
醫生已經拿出了彈力繃帶,讓她把腿伸直,林頌安緊咬着唇照做。
“我先給你包紮,一會讓家裏人過來接,最好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醫生說。
“好。”
林頌安垂頭,用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點:【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在醫務室包紮。】
對方估計一直在等着,很快就回了。
【C:嚴重嗎,旁邊有沒有人陪着?】
林頌安老實回了兩個字:【沒有。】
已經快接近中午飯點了,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散場聲,林頌安猜測比賽應該已經全部結束了。
她正想着一會應該怎麽回去,在手機裏翻了翻,似乎沒有誰在這時候能被她喚來幫忙。
手機又震了一下。
【C:給我發個定位,別亂跑。】
林頌安微怔,随後不由自主地笑了下,依言發去自己的定位。
“頌安啊,”張老師不知何時出現在醫務室門口,“聽學生說你剛才跳舞摔了,我開了車,要不要順便送你回去?”
“不用了張老師,”她輕聲道,“有人來接我。”
“那行,你自己多注意點啊。”
“嗯好。”
醫生給她包紮完,也要下班了,林頌安自知待在這會耽誤人,只好拿起自己的東西,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外坐着等。
其實她并不能篤定池聿會親自過來接她,只是眼下她也沒有辦法再去依靠別人。
偌大的舞廳人去樓空,連一盞燈都不給她留。
林頌安乖巧地坐在門邊,盯着被醫生包紮完而一動也不能動腳腕,晃了晃,僵硬得像是察覺不到疼。
“林頌安——”
不遠處,天光大亮的門口,逆光踏入一個人。
他如往常喚着她的名字,林頌安擡頭,眨眼間,迎上他風塵仆仆而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