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天
春天
池聿似乎是着急尋出來的,身上的白大褂都沒脫,額前的碎發也有一絲淩亂。
不過林頌安最先注意到的,還是他眼睑下淡淡的烏青,以及明顯是沒休息好而疲憊的神情。
“你來找大桔嗎?”
男人盯着她,隐約聞到些酒味,點點頭:“嗯。”
兩人貼得有點近,呼吸間全是彼此的味道,先意識到這點的林頌安退開一步,虛扶在腰間的手也順勢落下了。
“怎麽在這?”池聿問她。
林頌安扯了扯袖子:“我小姑姑帶我來參加她朋友的婚禮。”
難怪,精心打扮過了。
池聿上下掃了她一眼,尺碼合适的新衣将林頌安的身材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她本就是舞蹈生,今日的打扮竟能看出點那日在舞臺上的韻味來,長發随意用木簪挽了個低馬尾,幾绺碎發垂在臉側,随風晃動。
似乎是喝了酒,臉頰還染着不正常的紅暈。
林頌安不明白男人的眼神裏在想什麽,她擡手一指:“大桔在那呢。”
池聿回神,道了聲“好”,才擦過她的身側,準備去抱那只狗。
只是照舊的是,大桔仍然見了他就躲。
想到剛才這小家夥追着林頌安跑的模樣,池聿心念一動:“林頌安。”
“啊,”微醺的腦袋不太靈光,林頌安湊過來,“你說什麽?”
池聿瞥見她張合的紅唇,頓了一下,耐心道:“大桔見我就躲,你能不能抱着它和我一起回去?”
“救助中心離這不遠,很快就到了。”他補充道。
林頌安望向草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小博美,試探性地伸手引了引,大桔很快便湊上來。
她答應得很爽快:“好啊。”
池聿帶路,林頌安跟在他的身側,懷中還趴着精神抖擻的大桔。
城郊本就人煙稀少,令林頌安驚訝的是,在穿過一片人工樹林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外表看上去還格外嶄新的寵物救助中心。
“去年新建的,”池聿見她一臉新奇,随口說着他昨日剛查的資料,“投入使用不久,地理位置雖然偏,但勝在環境好。”
聽他在向自己介紹,林頌安點頭:“難怪。”
不知何時在網上看到過洛北的城市建設藍圖,城郊這塊似乎也在規劃裏,因而對于這“綠野寵物救助中心”的選址,反應過來後倒也沒了先前的驚訝。
“池醫生!找到大桔了沒有!”
兩人剛踏進大門,裏面就急沖沖地跑出來一個人,林頌安認出來了,是助理蕭蕭。
“找到了。”
“在哪——”蕭蕭喘完氣擡頭,不妨看見跟在池聿身邊的姑娘,“你也在啊?”
林頌安莞爾:“你好,又見面了。”
“你是特意過來找池醫生的嗎?”蕭蕭想起昨天自己似乎是同林頌安講過今日的工作安排。
池聿一聽這話,黑眸轉而投向身邊人。
林頌安倒是語氣坦然:“我來這邊參加婚禮。”
“啊,是外面那個草坪婚禮嗎?”
“對。”
“那也太巧了,”蕭蕭說,“早上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在布置場地,我還想着等工作做完了跑去看看呢,沒想到午飯過後就一直忙到現在。”
林頌安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客套地說句“辛苦了”。
“好了,”蕭蕭還想說話,卻被池聿打斷,“把大桔抱進去吧,它的體檢你來做。”
蕭蕭愁眉苦臉地“啊”了聲。
她盯着林頌安懷中不安分的博美小狗,縱然不願,仍是上前将它抱了過來,“那我先進去檢查常規項,其他的池醫生你一會在旁邊指導我一下。”
“嗯。”
待蕭蕭進去裏間了,林頌安才說:“蕭蕭看起來好像……不太情願?”
“不情願也沒用,”池聿語氣淡淡,“她剛畢業,工作經驗少,若是什麽都不上手做,永遠都只會是個助理。”
“也對。”
“你——”池聿想說“你可以先回去”,在目光觸及她淡粉色的臉頰時,又轉而道,“想參觀一下?”
寵物救助中心除了池聿和蕭蕭外,就只剩下原本在這上班的幾個工作人員。
但今天做體檢,大家都格外忙,林頌安不想添麻煩,便說:“我先回去吧,下次有機會再參觀。”
池聿微頓,繼而颔首。
目視面前的姑娘轉身,而後腳步不太穩地往外走,他輕皺了下眉頭,叫住她:“林頌安。”
林頌安茫然的回頭,眼神不太聚焦:“嗯?”
在心裏嘆了口氣,池聿道:“你先坐,我一會送你回去。”
“不用的,”林頌安說,“你去忙吧。”
“還認得路?”
“當然了,就五百米。”
“……”
四目相對間,林頌安竟莫名生出一股心虛。
其實她路癡這毛病是從小到大的,只不過平日裏活動範圍小,大多時候也是打車或者坐公交地鐵出門,倒沒多大影響。
最近僅有的因為這小毛病犯糗的一次,還是在上次去寵物醫院找池聿的時候。
“大桔是最後一位,”不知道是不是林頌安的錯覺,她覺得池聿語氣輕到像是在哄她,嗓音又低又沉,“我很快,你等一小會,可以麽?”
後知後覺的酒勁從體內上來,暈乎乎的。林頌安不受控地點點腦袋,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池聿安排在了大廳角落的長椅上。
池聿沒有騙她,做完大桔的體檢後,他很快就出來了。
男人此時已經脫了工作時的白大褂,換上一身黑色的大衣,甫一走到大廳,看見林頌安乖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搭着膝蓋,目光直視遠方發呆。
靜靜凝視片刻,池聿忽然憶起,那晚在得知沈澈死訊後趕到醫院的她,也是這麽不吵不鬧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讓人猜不到在想什麽。
“我好了,”他走過去,“走吧。”
“哦好。”
林頌安重新起身,過于硌腳高跟鞋已經讓她很難受了,但她仍舊強撐着。
剛才着急回來,池聿帶她走的是小路,繞過那片人工樹林,直線穿梭。但樹林裏環境實在差,如今送她回去,男人便往開闊的路上引了。
郊野忽然有風起,池聿又聞到那股淡淡的甜酒味,他側目看向身旁的姑娘,打破寧靜:“喝酒了?”
“嗯,”林頌安應着,“一點點。”
“喝的哪種?”
“應該是香槟。”
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共處一個空間了,但這次不知為何,林頌安竟感到些許別扭,注意力難以專注的時候通常會胡思亂想,思緒飄蕩間,鞋底不妨踩到一塊碎石。
順勢的,腳一扭,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嘶——”
腳腕處傳來明顯的刺痛,林頌安下意識用沾了泥土的雙手捂住受傷的地方,眉頭緊皺。
身前很快籠罩而下一抹陰影,再次擡眸時,她看見男人神情嚴肅,蹙起眉頭似乎在表達他的緊張。
“疼不疼?”池聿問她。
林頌安點點頭,發出一聲很重的“嗯”。
池聿微頓,擡眼觸及姑娘發紅的眼尾時,心中不忍,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腳腕,陌生的觸感讓林頌安動作很輕地縮了下。
“這樣呢,”男人小心翼翼地摁了摁,“疼嗎?”
“還好。”
林頌安酒醒了大半,開始在心裏懊惱應該剛剛就把高跟鞋脫下的,而不是逞強地多走了那麽幾步。她又想到幾日後的舞蹈比賽,如今受了傷,恐怕無法發揮到最好。
“我想站起來試試。”她說。
池聿沒說話,伸出手臂讓她借着自己的力起身。林頌安嘗試掂了掂腳,不動時痛感倒是微弱,走兩步便有些難忍了。
見她行動艱難,緊抿的薄唇緩緩松開,池聿繞到她身前,微微蹲下。
“背你。”
林頌安一怔,目及男人寬厚的背和肩膀,大手在身側輕攏着,示意她上來。
倏地,心念一動。
她不妨想起那日她在商場上見到的女人,以及即将可能發生的接觸會帶來的難以言喻的親密。
于是借着很淡的酒意,林頌安垂首而問:“池聿,你現在是單身嗎?”
池聿沒想到身後的姑娘會問這句話,他沒太懂,話題怎麽忽然就扯到這上面了。
但他只是輕聲:“嗯。”
“嗯是什麽意思?”林頌安追問。
“沒有女朋友,是單身。”
時間耽擱過去不少,林頌安不再言語,俯身趴在池聿的背上,雙臂往前交疊摟着。
待男人背她走出去不遠,她才又聽見他說:“怎麽問這個?”
“我那天在商場看見你的時候,你在和一個女生講話,”姿勢原因,林頌安靠得很近,幾乎是貼着他的耳邊在講,“我怕那是你女朋友,如果你有女朋友了再背我,不太合适。”
“不是,”他輕聲和她解釋,“那人之前帶寵物來看過病,只是工作上的客人。”
林頌安承認道:“那是我誤會了。”
池聿步伐很穩,背她的手握成拳頭,搭在自己身側。
林頌安想到以前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她在紅色跑道上跑步,迎面而來的足球直擊小腿,把她撞得“人仰馬翻”。
當時正巧是同一節體育課的沈澈丢掉手上的籃球,在圍觀聲中将她背起,徑直跑向醫務室。
少年啰啰嗦嗦的,一邊趕還不忘一邊嗔責她,彼時的林頌安只覺得好煩,她都那麽疼了,為什麽沈澈哥都不懂得安慰,反倒像個釋放威嚴的長輩,要她下次保護好自己。
“池聿。”
林頌安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因為池聿想到沈澈了,盡管心裏很努力在調節,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人生能有幾個九年呢?依賴和思念都有後勁,也是會被無限延長的。
“怎麽了?”
林頌安定了定神,繼而搖頭:“沒什麽。”
池聿望向前面的遠方,綠意和藍天拼接,蔓延出一條上下分明的交界線。他感受臉側被背上人的碎發輕撫過,癢意随之而來,混在一起的,還有驟然緊縮的心髒。
他輕輕将人往上一掂。
誰曾想,溫熱的唇蹭過他耳畔,兩人一時怔愣。
兩秒,心照不宣地朝相反方向望。
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