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天
春天
“你試試,”池聿讓開自己的手,用眼神示意,“慢慢來。”
林頌安緊緊抿着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貓的背。她手太涼了,也不知道小家夥會不會嫌棄不夠暖和。
好在,這回小貓不再抗拒,乖巧地趴在地上任由她給自己順毛,順便舔□□心。
“好舒服。”
池聿難得對她笑了下:“它現在信任你了。”
“是嗎?”林頌安說。
安撫幾下後,池聿将小貓抱到一旁的長椅上。用手摸了摸,和他猜測的一樣,小家夥的右後腿應該有骨折,但具體骨折到什麽程度,要拍片子才能看出來。
“看它走路的狀态應該不太嚴重,”池聿說,“想怎麽處理看你。”
林頌安用指尖碰了碰小貓的頭頂,癢癢的。
她雖然對小動物沒有太多的情感,但丘詩芸是個貓奴,要是讓她知道這只貓如今是這種處境,想必二話不說都要把它治好。
“池聿,你在哪個醫院上班?”
“艾星寵物醫院。”
林頌安想到那日兩人分開前,男人曾她說了句“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來找我”,于是忍不住道:“那我明天能帶着這小家夥挂你的號麽?”
“嗯,”池聿答應她,“随時都可以。”
林頌安彎唇,拿出自己的手機,“那我加一下你的聯系方式,你微信——”
“和手機號碼一樣。”男人先一步回答。
“……好。”
林頌安低頭,不得不點開通話記錄,一串黑色的數字明晃晃地躺在最頂上——自那晚之後,沒有其他的人給她打過電話。
林頌安複制這串手機號到微信添加好友,跳出來的聯系人是一個頭像灰黑色、昵稱叫“C”,歸屬地為“平南市”的賬戶。
她備注“池聿”,點了添加。
“我加了。”
“好。”
池聿也從兜裏拿出手機,長指輕點幾下,林頌安的消息欄便跳出了內容為“我通過了你的朋友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的對話框。
其實第一時間林頌安在想,池聿這個人名片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一個寵物醫生,她還以為幹他們這行的,頭像都必須得是自己穿着白大褂的證件照,昵稱也應該是醫院加全名。
例如——“A艾星寵物醫院池聿”。
想到此,她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一聲來得突兀,反應過來時,林頌安對上池聿略帶疑惑的雙眼,硬生生把笑意咽回喉嚨裏。
池聿将手機放回口袋,問:“想到什麽了這麽開心?”
林頌安心虛地搖了兩下頭,唇角的弧度被她刻意往下壓,裝作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無辜眨了眨眼。
顯然沒打算告訴他。
池聿:“……”
算了,開心了就好。
“明天提前發個信息,我給你定位,”池聿說,“抱的時候小心一些,別被它抓傷了。”
林頌安用手背蹭了蹭小貓的臉:“嗯,好。”
女孩眼尾點綴着的不知道是什麽化妝品,總之在月光的照射下亮盈盈的,像她的眼睛一樣。
池聿不妨想起剛才那支舞。
難怪沈澈從前會在自己耳邊說,我們頌安跳舞的時候最有魅力了,我們頌安應該去更大的舞臺。我們頌安,我們頌安……這人驕傲的樣子倒真當她是自己親妹妹似的。
“頌安。”
“嗯?”
林頌安下意識擡頭,沒發現男人對她的稱呼從前幾日的“林頌安”變成了“頌安”,只道:“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池聿短暫地噎了下,因為他并不是有目的性的叫她名字,只是剛剛在想沈澈,便脫口而出了。
好在,微信的語音通話提醒及時打斷兩人的對話。林頌安同他說了句“等一下”,便起身到一旁接電話。
沒講太久,池聿聽見她朝電話那頭“嗯”了兩聲後,就挂斷了。
“老師找了,我現在要回演出廳了。”林頌安搓了搓發涼的手,“你也快回去吧,再晚不好打車了。”
“嗯。”
池聿把小貓抱回紙箱,掩好為它遮風雪的防水膜,确認它不會亂跑,兩人才一起離開。
演出已經結束,偌大的校園內頃刻間湧滿正在散場的學生。林頌安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好意思,畢竟剛剛池聿似乎連演出廳的門都還沒進,就被她叫走了。
“池聿,”她思索着補救方式,“演出你沒看上,學校那邊應該錄了像,如果你還想看的話,回頭我去要一份給你?”
他語氣沒什麽溫度地回絕:“不用了。”
冷硬的三個字,把林頌安想好的說辭都吞了回去,她在想池聿是不是因為自己耽誤到他而生氣了。她只好幹巴巴地吐出一個“哦”,就沒了下文。
話一說出口,池聿便察覺自己的語氣似乎太過冷漠。他說話直來直往慣了,大多時候都是想什麽便說什麽,按他的話來說,是陳述事實。
以前沈澈就告訴過他,做人說話要懂得迂回,哪怕是拒絕人也應該體面一些,別弄得對方啞口無言,下不來臺。曾經的池聿哪裏會在意這些,畢竟沒有什麽場合和人需要他敏感地去對待。
更何況他剛剛已經看過林頌安的表演了,別人的他并不感興趣。
“晚上好好休息,”他放輕聲音,不太熟練地轉移話題,試圖讓女孩知道自己沒有其他意思,“明天不用太早過來,我一整天都在醫院。”
林頌安正要說些什麽,正巧身邊路過幾個學弟學妹向她打招呼,她沒來得及讓思緒發散,就淹沒在一來一往的招呼聲裏。
那些人還面帶好奇地打量着同行的池聿,嘴裏嘀咕“這難道是學姐的男朋友”,不過很快,聲音便遠了。
“那我先走了。”
語氣淡淡地撇下這句話,林頌安沒再看他,朝亮着燈光的演出廳走。
“……”
池聿在心裏輕嘆了口氣,目送她走進大門,才轉身離開。
-
演出已經散場。
進門這短短的一段路,林頌安獨自生了會悶氣,她在想自己剛剛那句話的态度應該還算好吧,不明白池聿怎麽就能拒絕得這麽幹脆,一點面子都不給。
惹得她臨走前丢下的那句話都染上了點不快。
不過很快她便後悔了,畢竟确實是她耽誤人在先,她朝人家耍什麽小性子。明天還約了診呢,這下還怎麽好意思托人幫忙。
林頌安懊惱地拍拍腦袋。
“頌安,快過來。”
黃霜站在不遠處向她招手,林頌安看見她身邊還站了幾位剛剛演出時坐在臺下第一排的前輩,臉上笑眯眯的,看起來都像是特意在等她。
林頌安快步跑過去,“老師。”
黃霜帶她往前走了兩步,擡手介紹:“這是洛北歌舞團的徐老師和宋老師,快打個招呼。”
“徐老師宋老師好,”林頌安俯身舉了個躬,“久仰大名。”
“你好你好,”徐老師上前攬住她的手臂,眼底滿是贊賞,“小姑娘長得蠻漂亮。”
林頌安擠出一絲禮貌的微笑,道:“您謬贊了。”
“我們頌安不僅長得漂亮,舞跳得也好,年年都是專業第一。前段時間帶她出去比賽還得了金獎,在年輕人裏可是少有的舞蹈天賦。”
黃霜将她誇得天花亂墜,恍惚間林頌安還以為她在推薦什麽好商品。
“看出來了,”宋老師道,“剛剛那支舞跳得很棒,有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是情緒很到位,兩者都能做得很好的舞蹈演員可不多,進舞團再好好培養培養,日後能當上首席也說不定。”
“是是是,”黃霜連忙點頭,“小姑娘悟性高,将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幾人說着說着,似乎就擅自把什麽事情定下了。
盡管林頌安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她還是問了句:“老師,您這話的意思是……”
“還聽不明白啊?”黃霜笑着拍拍她的手,“兩位老師想引薦你進舞團,讓你一畢業就跟着學習,這可是好機會,以後便能去更大的舞臺了。”
宋老師:“雖說是破例,但流程還是要走一下,不過你也別緊張,不會太為難你,到時候等你畢業——”
林頌安深吸一口氣,打斷她:“對不起老師,我……不打算做舞蹈演員。”
話一出,幾人瞬間安靜了。
偌大的演出廳只能聽見排風扇的聲音,連呼吸都被放緩。
幾位老師顯然沒想到林頌安會給出這樣的回答。畢竟那可是洛北歌舞團,許多舞者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而現在她們向林頌安抛出橄榄枝,卻被輕飄飄地拒絕了。
“謝謝老師們的厚愛,但我有自己想做的方向。”林頌安說。
老師們面面相觑,黃霜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陪笑着向兩位前輩說了聲“抱歉”,便擅自将林頌安拉到一旁。
“林頌安,你別在這個時候給我犯糊塗!你今年也大四了,衆望所歸的事情你怎麽就不懂得好?”
衆望所歸……嗎?
林頌安揪着袖口處的絨毛,輕聲道:“老師,我其實更想做編舞。”
這是學舞這麽多年來,她頭一回向別人袒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這兩者并不沖突,你喜歡編導的話等日後拿到成就了再慢慢轉移重心,沒有必要直接放棄這個機會,頌安啊,不要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林頌安沒說話,并不是她贊同黃霜的說法,只是她忽然想到這麽多年,好像身邊所有人都覺得她天生就該站在舞臺上。
可她其實并沒有天賦,也并沒有那麽了不起。
她只是害怕出錯,害怕讓在乎的人失望,別人所認為的她跳得好、能力強,都只是因為她努力,她是一個在拼命向前跑的孩子。
“老師,我其實——”很惶恐。
後半句,林頌安的喉嚨有些發堵,竟難以吐露。
她只要想到支撐着她站到舞臺上的信念已經沒有了,就渾身冰涼。
“頌安,”黃霜深吸了口氣,“我希望你能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想想自己當初為什麽學舞,又為什麽能站在這。”
林頌安被獨自留在原地。
黃霜出去不知道和兩位老師說了什麽,老師們惜才,同意給林頌安時間考慮,總之看情況,這件事似乎還沒有最後的定論。
滿場空座椅,最後,連燈光也熄滅了。
校園內沒什麽人,林頌安往宿舍樓走,腿卻仿佛千斤重,腦子裏不斷盤旋着黃霜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當然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學舞。
為了沈澈。
像每個青春期裏想法還不夠成熟的少女一樣,只因少年曾在畢業晚會上誇贊過舞臺上的女生跳舞真好看,她便固執地認為自己也能行。
想想啊,每次精心準備的舞臺,也只是因為臺下有一個從不缺席的沈澈。
“沈澈哥,如果你在的話,也會希望我進舞團對嗎?”
“……”
“可是你不在了。”
“……”
你不在了,林頌安的舞便已經不知道該為誰而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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