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天
春天
為了這短短的一支舞,林頌安幾次拼盡全力。
每次練習哪怕是她覺得足夠好了,黃霜總會在旁邊說一句,頌安,你其實可以更好的。
林頌安許多回都不明白她想要的那個“好”的高度在哪裏,于是只能反複地練習,用功一點,再用功一點。
一日日,轉眼便到了演出當天。
華燈初上,霓虹不斷閃爍。坐落于城南的洛北舞蹈學院熱鬧異常,車流接二連三地駛入這一方。
這不是林頌安第一次上臺,卻是她第一次見到臺下坐着那麽多人。偌大的演出廳座無虛席,甚至連過道都被站滿了。
不忍再看,林頌安縮回露出的腦袋。
“放寬心,一會就當像平時練習那樣,”一直陪在旁邊的黃霜拍了拍她的肩,“不用有壓力。”
緊攥着的手心出了一點點汗,林頌安勉強笑了笑,道:“要是沒跳好怎麽辦?”
“不會的。”黃霜說。
“……”
林頌安再次望向觀衆席。
第一排的位置已經有幾人落座了,作為經常被老師在課堂上提起的前輩們,舞蹈學院的學生幾乎人人都認識他們。
今日的演出對所有人,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來說,或許都十分重要,行業內成就極高的大師們,基本上全被邀請過來見證這一場不如說是公開的教學成果。
而林頌安作為學院學生裏最出色的那一個,無疑被給予厚望。
“頌安,你要知道,你代表的是我們所有人。”
上臺前,黃霜這麽對她說。
光腳踏上冰涼的舞臺時,林頌安下意識地往第二排看了眼。
全是陌生的面孔。
她忽然想到,舞臺下再也沒有一個叫“沈澈”的人會在她謝幕時第一時間帶頭鼓掌,而後笑容明朗地朝臺上的她豎一個大拇指。
思及此,心裏的那股緊張感逐漸轉化成難捱,甚至想退縮。不知怎麽,林頌安竟不知道這支舞跳得還有哪些意義。
很輕的“砰”一聲,全場漆黑。
臺下嘈雜的讨論聲伴随着這一暗,也逐漸停止了。
音樂緩緩響起,曲調哀傷。
林頌安微低着頭,待前奏過後,聚光燈頃刻間打到她的身上。她踮起腳,微微前傾,身體柔軟又細膩的舞着,腳步輕盈,連轉身都靈動。
原本只是一支普通的古典舞,編排時被林頌安加入了些故事情節。
背景音樂也由輕緩慢慢變得急促,像她的心一樣。
[你在哪?]
[我是誰?]
聚光燈跟随着林頌安在舞臺上跳躍,她的眉眼染着痛苦與哀傷,臺下的人忍不住共情,靜靜的,卻眼含熱淚。
無人在意的角落裏,池聿安靜地站在一旁。
像所有人一樣,目光都追随着臺上跳舞的姑娘,深色的瞳孔倒映出舞臺的光,深沉又濃烈。
[是恐懼嗎?不。]
[是膽怯嗎?或許吧。]
最後一幕,林頌安墊着腳轉了半圈,踏進提前擺好的道具水坑內,她放軟身子,一點點跪下,而後往下躺。
音樂未停。
林頌安望着正上方,刺目的白光令她難受得有些喘不過氣。她想伸手去擋,可忽然憶起老師曾教過她,舞蹈演員要與觀衆建立信念,在謝幕前不能有破壞整支舞的多餘舉動。
于是她睜着眼,背下的冷水不斷刺激着她,讓她相信,這是舞臺上的雨夜。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和故事的主人公一樣,一樣死去了,在這個冰冷而又無助的雨夜,靜靜地躺在刺骨的寒風裏。
沈澈。
林頌安想起了那個同樣死在寂夜的沈澈,他是不是也像這樣,無法動彈地一點點感受生命的流逝,而後緩緩閉上眼?
[你的終點。]
[你的歸途。]
音樂停下,演出廳霎時一片寂靜。
一秒,舞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林頌安卻是什麽也聽不見。
在這一刻,紅色的幕布被拉上,聚光燈消失,她依舊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一個真實死去的人。
直到道具組的工作人員上前,俯下身碰了碰她,林頌安才徹底回過神。
她擦掉眼角的淚,撐起手臂:“辛苦您了。”
“舞跳得很漂亮,”道路組姐姐扶她起身,“快下去去換身衣服,這水太涼了。”
背上已經全部濕透,林頌安走回後臺,黃霜連忙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比以往任何一遍都要棒,”她說,“練習的時候條件有限,之前總覺得你最後一幕差了點情感,沒想到在臺上發揮得這麽好,看來還是要配合道具啊。”
妝容掩蓋了林頌安的疲态,她應道:“是嗎,剛剛沒敢看臺下,也不知道大家的反應怎麽樣。”
“特別好,”平日裏嚴厲的黃老師忽然朝她豎了個大拇指,“第一排有幾老師還偷偷抹了眼淚,說明你跳進他們心裏了。”
“那就好,總歸沒讓大家失望。”林頌安說。
“快去把演出服換下來,別着涼了,”黃霜推了推她,“先別着急走,一會有事情我再叫你。”
“好。”
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得以卸下來,林頌安回到化妝室麻煩化妝師姐姐幫她把厚重的頭飾拆掉,等待中百般無聊地玩了會手機。
丘詩芸沒有表演,自然而然地跑到觀衆席湊人頭,但還不忘在微信裏同林頌安發一句:【你剛才超棒!我都哭哭了。】
林頌安笑了下,在收藏欄裏挑了個表情包回複。
“拆好了,頭發可能有些炸。”化妝師把梳子放下。
林頌安擡眼望向鏡子裏,黒直的長發因為長時間的的捆紮變得卷翹,她伸出手抓兩下,繼而随手綁了個低丸子頭。
“沒關系,謝謝您。”她對化妝師說。
時間尚早,隐約還能聽見舞臺處的音響傳來音樂的鼓點聲。林頌安重新披上外套出門,遠離狂歡喧嚣。
入冬多落雪,校園內的老樹葉子都泛着一層白。
林頌安沒敢走太遠,因為她不知道黃霜什麽時候就會把她叫回去,所以她只在附近逛逛。
往東走了幾百米,無意撞見路燈下的情侶正在旁若無人地接吻,小雪慢悠悠地落到他們的身上。
林頌安停住腳步,繼而轉身朝反方向離開。
卻不妨在拐角處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畢竟時隔三四日,忙于練舞的林頌安幾乎都快忘記這人了,直到走近些看清那人的側顏,她才出聲:“池聿?”
池聿是正打算離開的。
聽見聲音,他下意識轉頭望去。
不久前還在臺上跳着動情舞蹈的女孩此時站在雪地裏,脖子上裹着一條紅色的圍巾,面露驚訝地喚他的名字。
“嗯。”他應道。
林頌安走到他面前,“你也來看表演嗎?”
除此之外,她也再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池聿點頭。
“那怎麽不進去?”林頌安指了指演出廳,“還沒結束呢。”
“你呢?”
“我跳完了,”林頌安扯着圍巾,“你來晚了點,我正好在上上個節目。”
視線相撞間,男人輕聲道:“可惜了。”
寒暄兩句,林頌安便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了,說來兩人的關系也挺微妙的,朋友的朋友,中間似乎纏着一股怎麽也繞不開的尴尬。
目光四處亂放,無意瞥見男人袖口上有一縷很小的貓毛,林頌安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再次出聲:“我之前聽……沈澈哥說,你是寵物醫生?”
“嗯,”池聿盯着她,“怎麽了?”
“你現在……方不方便幫我個忙?”
……
演出廳的後面有一片人工種植的花壇草叢,還未完善,幾乎沒什麽人來,也就是丘詩芸總愛往這跑,熱衷于在此練習自己改了無數遍的自我介紹。
前幾日不知何時出現一只流浪小貓,瘸着腿可憐兮兮的,被丘詩芸發現了。
小貓認生,丘詩芸試幾次想靠近,甚至叫上了林頌安一起,但都沒成功。兩人也不太敢用強的,最後只好挫敗地用紙箱給它搭了個小房子,好讓這小可憐不再受風吹雨打。
好在小貓懂得認領這個為它而做的屋子,只不過依舊只要有人靠近便會機敏地跑走躲起來。
“不知道它還在不在,”林頌安的語氣裏含着喪氣,“我和我舍友都沒什麽經驗,也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才能讓它信任我們。”
“野貓兇狠,別靠太近是對的。”池聿說。
林頌安卻搖搖頭:“不像野貓,身上還穿了衣服的,也不見有人找,倒更像是被丢掉的。”
池聿一頓,沒說話。
用箱子搭起來的紙房子表面已經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怕箱子濕透,丘詩芸後來還特意多加了層防水膜。
林頌安俯下身往裏瞧了眼,隐約能看見小貓耷拉無力的尾巴。
她轉頭看池聿:“你能讓它出來麽?”
池聿上前,半蹲在林頌安身側。他伸出手在空氣中輕拍兩下,箱子內的小貓受了驚般瞪大雙眼望過來。
借着夜晚不太亮的光,林頌安頭一次發現它有這麽漂亮的一雙異瞳。
池聿彎曲手掌,招手示意小家夥過來,語氣放輕哄了幾聲。不知道是不是男人身上有着同類的氣味令它有安全感,小貓逐漸放下戒備,試探性地探出頭。
池聿見狀,将手掌朝下,撫了撫空氣。小貓終于露出自己的身子,艱難地往前跑兩步到男人的手掌下蹭了蹭。
“看着像骨折了。”他說。
林頌安低頭看着腳邊乖順的小貓,不同于往日對她和丘詩芸的兇狠模樣,倒是全身心都很依賴這個男人。
她也小心翼翼地蹲下來,“那怎麽辦。”
“先哄一哄,一會好觀察。”
池聿撓撓它的下巴,小貓舒服地發出一聲“喵”,閉上眼在他手心裏一臉享受。
林頌安想問她可不可以試試,側目便瞧見男人的唇邊挂着極淡的一抹笑,眼神專注,整個人的狀态看上去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
“池聿,”她生怕驚擾了,“我能摸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