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醉酒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醉酒
林光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他看了方旬半晌, 還是那句話:“我要登機了。你在挪威多待幾天吧。”
方旬也看着他。
就這麽盯了三四秒鐘,拿出手機打開12315, 問:“你買的幾點航班?兩點四十的?還是三點一十五的?”
林光逐:“你要做什麽。”
方旬:“問問。”
林光逐只能硬着頭皮答:“七點五十的。”
方旬掀起眼皮,詫異挑眉:“這叫快登機了?”
林光逐:“……”
方旬拿着手機操作了會兒,說:“還有票。”
今天是工作日,挪威也并非熱門旅游景點,有剩餘的機票不稀奇。林光逐看見方旬按上購票按鈕,出聲:“你要今天回國?”
方旬點頭, “和你坐一班飛機。”頓了頓,重音強調:“我一個人留在挪威沒意思。”
買票的過程安安靜靜, 林光逐沒有阻攔,只是沒忍住問了句:“萬一被狗仔拍到怎麽辦?”
方旬語氣很平:“一起死。”
林光逐本繃着面頰,猝不及防被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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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旬買完票後,将手機伸到林光逐的眼睛前,屏幕上是購票頁面,他晃了晃手機, 再收起手機時頗具少年感的俊美面容從後探出,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碎光。
林光逐看見方旬清澈又執拗的眼睛, 再一次覺得自己剛剛口不擇言的行為過于冒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又聽見方旬放柔了聲音問他:
“你現在還生氣嗎?”
這聲音很低,在空曠無人處格外清晰。林光逐知道他與方旬只是協議結婚, 一年之後就要離婚, 可在挪威發生的所有事情, 都讓他敏銳嗅出一絲不對勁——
比如他毫無立場的生氣。
再比如方旬不過問緣由,現在願意放低了姿态來哄他,也不計較他一聲不吭買了返程的機票。
再比如……
昨天中午在旅館的浴缸裏,他能明顯感覺出來, 肢體糾纏的那一瞬間,他與方旬都有剎那的動情。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斷提醒着他,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步脫離軌道,超出掌控。
無論是他,還是方旬,都沒有好好待在原本該待的位置上,安分守己遵守着合約。
**
二月中旬。
杭州的二月份乍暖還寒,天氣千變萬化,林光逐不得已将秋天的衣服翻了出來,早上穿着還冷,中午披着又熱。
回國後很幸運,他們沒有被狗仔拍到。林光逐抽出幾天時間将最後一批授權合同交接完,就預備停工兩個月,好好在醫院陪賀霞。
他幾乎一整天都待在醫院陪護,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一天比一天憔悴幹瘦,這種感受旁人根本無法與之共情。
他甚至有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
一開始張謹言喊他出去吃飯,他還會去。到後來再喊,他通常會把午飯帶到住院部,在賀霞的床邊與賀霞一起吃。
當然了,賀霞沒有食欲根本吃不下去,得有林光逐在一旁盯着,才能勉勉強強吃幾口。
吃完了往往馬上吐出來。
這天賀霞讓林光逐取出放在床頭櫃的相冊集,将林光逐的結婚證夾進了最後一頁,不舍撫摸上面兩個名字,笑着說:“以後就該他陪着你了。”
林光逐鼻尖一酸。
他并不是會表達愛的性格,停頓了半晌,略過這個話題說:“方旬有個出外景的工作,這周不在杭州。他說他回杭州來看望你。”
賀霞促狹笑:“新婚就分開?”
林光逐:“……”
林光逐:“還是有發消息的。”
賀霞搖頭說:“這不一樣。我和你爸當時分開一天,都難舍難分,覺得一年沒見。”說起這個,賀霞轉言小聲叮囑道:“你爸剛過世時,那個時候還能買墓地。我在你爸旁邊買了塊墓地,現在國家不允許把骨灰遷進去了,你之後挑個晚上,沒人看見的時候,偷偷把我的骨灰遷過去,就埋你爸旁邊。”
林光逐沒說話。
賀霞道:“你要是晚上一個人去墓地害怕,就叫方旬陪你,或者……”
林光逐打斷:“不害怕,我知道了。”
賀霞見他垂着眼,臉色發白,無奈牽起他的手輕輕拍了拍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林光逐一一應下,走出病房時無意識走到了樓梯間,眼眶通紅坐了幾小時。
手機接到了幾條微信消息。
最上面是方旬的,說回杭州了。
下一條是一個非常陌生的紫荊花頭像,沒有備注姓名,也沒有過往聊天記錄。林光逐看了幾秒鐘好不容易才想起來,這是奶奶的微信。
他對于“奶奶”的印象,還停留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賀霞帶他去爺爺奶奶家拜年,兩位老人吵得不可開交,桌子都給掀翻了,還在桌上溺死了一只鹦鹉!導致林光逐直到現在都對尖嘴動物有心理陰影。
奶奶發了條語音:【我和你爺爺到了杭州,你把你媽醫院地址發過來一下,我們去看小賀。】
林光逐轉文字看完,眉頭緊皺。
他不想見這兩個人,随便找了個婉拒的理由回:【住院部進不了太多家屬。】
奶奶:【那怎麽辦,我和你爺爺都來杭州了。】
林光逐沒回,打算就此不回了。
過了一陣,奶奶又發來消息:【我打電話給你媽問了,她說能進。】
林光逐:“……”
賀霞與他不一樣,性子比較感性,又不會拒絕人。且兩位老人到底是丈夫的親生父母,賀霞多多少少都會留存有期待。
奶奶:【醫院環境不好,都是快死的人,晦氣。我在附近訂了包間,晚上你帶你媽過來吃飯。住院部打個申請能放人,吃完飯再把你媽送回去。】
——賀霞現在走兩步都氣喘籲籲,是什麽金貴的飯,非吃不可?
林光逐很少動怒,可此時此刻确切感受到一股怒意升騰到大腦,氣到指尖都在抖。
他還是保留着體面,盡量不帶情緒回複。
【我先問一下我媽,她身體不好,你們想看她最好還是來醫院看。】
奶奶回:【小賀說可以。】
林光逐深深閉眼,許久後回了個“好的”。
晚上,賀霞興致沖沖坐到了副駕上,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褪下病號服穿上了常服。笑吟吟說:“正好快到你爸的冥誕了,他們肯定也很想念你爸,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念孩子的。”
林光逐沉默将車開到了約好的地點,暫且将車随便停在一個地方。攙扶着賀霞走進了二樓的包廂。
而後下樓重新找停車位,他在外面停留了大概十幾分鐘,回來時就看見兩個服務員端着菜走過,竊竊私語。
“水星閣的客人說話聲好大。”
“是不是在吵架。”
他快步走進水星閣,剛進門就迎上了賀霞頗為無奈的眼神暗示。兩位老人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正臉紅脖子粗拍桌互相埋怨,聽對話似乎是過來時打不到車,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林光逐拉開椅子入席,問:“菜點好了嗎?”
兩位這才偃旗息鼓,只是臉色依舊難看。
飯吃到一半,爺爺不顧奶奶的阻攔,讓服務員上了兩瓶白酒。自己喝掉了大半瓶,臉上漲紅開始在桌上聊起國家局勢,又吹噓自己年輕的時候參軍,多麽骁勇善戰。
奶奶忍不住噴他:“當了兩年大頭兵,一世軍旅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軍功多高。”
爺爺“砰”一聲拍桌,“頭發長見識短!”又轉而罵:“我去前線參軍保家衛國,你在後面見野男人。”
奶奶:“你不要在孩子們面前信口雌黃。你在參軍的時候沒去嫖?”
好難聽,說得真的好難聽。
林光逐無論是上學的環境,還是就業的環境 ,身邊都是高知識分子,亦或是藝術類同僚。大家活的熱烈又灑脫,即便是有矛盾,也都是非常體面地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決。
就沒有見過這樣低劣辱罵的。
他低頭不語吃菜,賀霞也面色發白,顯然已經後悔赴宴了。對面兩人吵完一通後,爺爺又醉醺醺取了個小酒盅,盛了白酒遞給林光逐。
林光逐拒絕:“我開車來的。”
“你現在叫個代駕。”爺爺不管不顧,将酒盅塞到他的手裏。賀霞臉色無比難看,起身阻攔道:“他酒量不好,胃也不好,不能喝。”
爺爺指着酒盅:“站着喝,跳着咽下,感情才能不會斷!你今天就算是看着我從香港專程來杭州看望你媽的面子上,也得敬我一杯吧。你就當替你爸敬的,他小時候比你能喝。”
林光逐看見賀霞面色蒼白,身形已經搖搖欲墜。頓了下起身拿起外套,說:“飯吃好了。我先送我媽回醫院。”
爺爺繞過餐桌将他強行按下。
奶奶終于忍不住,唾棄:“沒皮沒臉的老不死東西。害死了兒子還敢提起。”
爺爺扭頭:“你說誰害死了兒子?”
奶奶摔杯怒斥:“你啊!小孩還未成年你就帶他參加生意場上的宴會,從小腦子就是這麽喝壞的,才會自殺。你現在又來害孫子。”
“別說了……別說了。”賀霞聲音微弱。
林光逐深吸一口氣,接過爺爺手上的酒盅,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平靜說:“這杯算我敬你的,以後不要再見面,你們也別再來杭州。旅館已經幫你們安排好了,開了兩間房。晚上醫院有宵禁,我先送我媽回醫院。”
說完也不顧二老的鐵青臉色,牽着賀霞離開了餐廳,賀霞三步一回頭,憂心忡忡問:“就這樣走行嗎?”
林光逐:“不健康的關系不必要去維系,表面功夫看得過去就行了。”
賀霞頓了頓,嘆氣說:“我以為十多年過去了,他們能有改變。本來還想着最後再吃頓和和美美的飯……”
林光逐轉頭看着她傷感的神色,酒勁後知後覺往上湧。
坐到了車上,林光逐将頭靠在方向盤上緩了一會兒,開始頭暈目眩。他酒量本來就差,兩瓶啤酒下肚都能醉,更何況一盅白酒,剛下肚時還只覺得這酒很烈,烈到吞咽時都喇嗓子,十幾分鐘後,渾身都開始輕飄飄的。
“你問一下小張現在有沒有空,來接一下。醫院晚上可能比較忙,他要是沒空就算了,我們叫個代駕回醫院吧。”迷迷糊糊時,他聽見賀霞對他說這句話。
“好。”他乖乖打開了手機。
發完微信倒在方向盤上,不知道是哪兒撞到了喇叭,汽車長鳴。賀霞驚愕又慌張将他的頭扶起來,好笑說:“乖乖,一杯酒就醉啦。”
林光逐看着她,幾秒後嗤笑閉上眼。
“沒醉,我能走直線。”
賀霞笑出聲,說:“你走什麽直線。”
林光逐閉着眼睛,說:“你為什麽同意見爺爺奶奶。”
賀霞沉默片刻,摸了摸他的頭,問:“那你為什麽要喝那杯酒。”
“……”
“我也想你爸爸了。”賀霞輕聲說。
大約半小時後,張謹言和代駕都沒來,賀霞都懷疑兒子是不是喝醉了,去網易雲音樂下了個代駕跑腿的單。她都準備重新叫代駕時,主駕駛車門被人拉開,她偏頭一看,愣住。
方旬戴着墨鏡與棒球帽,妝造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卸下,明顯是工作剛結束就趕了過來,風塵仆仆的模樣。他接住往外倒的林光逐,抿唇盯了幾秒鐘,低聲問:“你這是喝了多少。”
林光逐閉着眼,聲線拉長。
“五瓶白酒。”
方旬:“……”
賀霞連忙道:“他就喝了一杯。”轉言說:“我讓他喊一下小張來接,沒想到他喊的是你。”
方旬單手摟着林光逐,另一只手掏出手機,無奈打開微信界面給賀霞看。
賀霞一瞧,沒忍住笑了笑。
林光逐只發了個定位,後面是一條莫名其妙的亂碼消息,看樣子醉得不輕。
将賀霞送回醫院後,護工下樓接人。賀霞臨走時很不放心,頭疼又心虛提醒說:“他酒品……一般。實在很一般。”
方旬在塔斯曼海域時就聽張謹言說過了,林光逐喝醉酒喜歡咬人。
這什麽壞習慣?
他回頭看了眼轎車,後排的車窗被降下來,林光逐懶洋洋枕着車窗,彎着眼角沖這邊笑。平日裏看起來冷淡的青年,醉酒後沐浴在月光之下,乖巧得不像話,像一只洗幹淨了的小貓,香噴噴軟綿綿的,神态瞧着就不太清醒。
笑起來時桃花眼彎彎的,唇色比平時更顯紅。咬在人身上時……不知道顏色會不會變得更深。
方旬盯了林光逐數秒,喉結上下動了動。
轉回頭對賀霞強裝鎮定笑了一下。
“知道了,我現在送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