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別難過了大小姐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別難過了大小姐
林光逐沒有正面回答, 神情略微詫異反問了一句:“他真的這麽說了?”
“嗯。”張謹言點了點頭。
林光逐便笑了,搖了搖頭低聲道:“魚頭魚腦精, 不落到我手上時還挺機靈。”
張謹言從前能很輕松辨認出林光逐的笑容究竟是真心還是嘲笑,可這一次他卻罕見犯了難。
可以說這是一個嘲諷的笑,似乎含義是: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在犯傻,死得不冤。
也可以說……
這是一個非常無奈又寵溺的笑,似在默許戀人的狐假虎威。
張謹言更傾向于前者。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務室,外面十幾名年輕人一下子圍了上來, 張嘴“林老師”閉嘴“您可算是醒了”。大家均一臉興奮,七嘴八舌恭賀, 恭賀完又問什麽時候處理人魚。
有人說:“林老師!咱們等靠岸再剝鱗好嗎?等連上了網我們可以錄個視頻傳網上,這樣就有視頻為證,證明我們是第一批找到人魚的人哈哈哈!”
又有人不贊同反駁:“夜長夢多,返航至少得需要兩個月時間。這兩個月你拿什麽保證人魚不逃走?或者反擊殺人?我可不敢和一個定時炸/彈一起待在船上這麽久。”
兩波人意見相左,争執半天都争論不出結果。林光逐視線掃過面前每一張臉。
這一刻,在他的視覺中, 每一個人都變成黑色的剪影,只有口袋印出閃閃發光的長方形物件——也就是手機。整艘船上大約有一百多人, 即一百部沒有網絡的手機,他無論做出什麽樣的舉動都不可能封得住一百張嘴,一旦郵輪靠岸, 發現人魚的重磅消息就會宛若病毒般通過互聯網, 傳播向世界各地。
噩夢中的種族戰争近在咫尺。
“我昏迷期間, 有人錄像了嗎?”林光逐冷淡的聲音一響起,周遭人群都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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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們哪兒敢啊林老師,上船前都是簽過保密協議的,文件上的那個數字傾家蕩産把我們賣了都賠不起。”
林光逐點了點頭, 邁步向底倉方向走。
他一個人在前面開道,後面跟着許多朝氣蓬勃的年輕研究員,慢慢的也有聽到他蘇醒消息半道加入的船員。等一群人走到底倉時,還沒有靠近,某條被困住的人魚就先聽見了嘈雜聲。
“林老師。”有人在外面喊:“我去幫您問船警拿鑰匙,您稍等。”
方旬湛藍色的瞳孔陡然間亮起,唇角也不自覺跟着勾起,是林光逐來接他了!
這破屋子太幹燥,沒有海水,沒有陽光。
也沒有人類陪他說話,更沒有彌漫在鼻尖的野果清香,他好想念人類啊。
等見到了面,他一定要好好質問人類那個叫張謹言的是怎麽回事,到底他倆誰更重要。
還有……
還有需要一個裝滿了海水的玻璃缸!人類可以每天工作,但是必須得抽一小時和他說話。玻璃缸小一點沒有關系,他委屈擠擠呗,但是一個小時就是一個小時,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方旬不斷暢享着他和人類的未來,潛意識裏故意忽略掉另一種傷人的可能性。
鑰匙插/入鎖孔。
“咔擦”一聲輕響,門把手被扭動。
船員興奮的聲音更加清晰:“咱們什麽時候剝他的鱗片啊?”
快否認。
方旬在心中祈禱,快否認啊!
他眼睜睜看着門把手扭動的幅度停住,似乎門外的人動作頓了下,而後推開了門。
方旬咬緊牙關,他從不怕待在窄小黑暗的環境中,可當下他卻覺得這間破舊的倉室好冷,冷到他手尾冰涼,內心深處竟恐懼這種毛骨悚然的幽閉感。
——為什麽不否認?
很快青年走了進來,視線最先落到了他幹燥的尾部,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你們沒弄些海水給他泡一泡?”
門外的船員感到冤枉:“我們不敢靠近他。”
另一人恍然大悟拍腦袋說:“對哦!要是太幹燥鱗片裂開,那還怎麽做成長明燈。”
“林光逐!”方旬再也忍不住,身體前傾帶動鎖鏈嘩啦嘩啦響,他撐着地面仰着臉,俊美的面龐上滿是憤怒,眼眶也因為盛怒泛起可怖的紅:
“……你騙我?”
表情雖兇狠,說話時的語氣卻氣力低弱,心裏仍舊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
林光逐眉頭皺更緊,下意識上前了兩步。
身後立即傳來船員擔憂的阻止聲:“林老師小心啊!”“不要靠近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一米。
近到伸手都能觸摸到對方,兩個人卻都沒有動彈,只是在充斥灰塵的髒污環境裏對視。
“你騙我。”
這次方旬用的不再是疑問語氣,像是渾身陡然失去力氣,他手臂一軟摔在地,埋在臂展中大聲笑了起來,笑聲聽起來已經在瘋魔邊緣。
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大笑聲。
不少年紀小的研究員都被人魚的異常反應吓到,更加擔心只身一人面對人魚的青年。有人想提醒青年注意安全,可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趴在地上的人魚突然間伸手緊緊攥住人類的腳踝,重重向內一拉——
林光逐失重向後倒下,眼前一片混亂。
待視野重新清明過來時,他看見人魚單手壓住他的左肩,滿面怒容用整個右手掌攥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強迫他與其對視。
盛怒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方旬此時的表情。
方旬看起來都恨不得要活生生吃了他,眼眶通紅在他正上方崩潰大吼:“你又騙了我!”
門外的人亂作一團,張謹言順手從身邊人手上接過一把鋒利魚叉,皺眉正要上前,裏面卻突然又傳來青年的一聲低喝:“都不許進來。”
“……”張謹言頓足。
方旬的眼裏根本容不下任何人,他只能看見身下人類這雙殘忍的、漂亮的桃花眼。
“說話,說話啊。”他不斷催促林光逐,手指更加用力,沒幾秒鐘後者的側臉就浮出淤青。
“我明明說過……你只要和我坦白就可以!這兩個月以來你有哪句話是真的?流星雨那天夜裏你說的全都是騙我的?那海鹦蛋呢?是被你自己弄碎的?林光逐,你把我當什麽了?”
說到最後方旬已經快氣瘋了,掌上的力道都險些控制不住。
見林光逐露出吃痛的表情,
方旬松開右手,重重一拳錘在林光逐的耳側幾厘處,塵土飛揚,地板碎出恐怖的龜裂痕跡。屋外傳來數聲短促的害怕驚呼聲。
“玩弄我的感情很有意思?”
方旬在無數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俯下身,僵冷着面容咬住了林光逐的唇。這不是一個吻,這更像是某種無計可施的報複,他用舌/尖撬開人類的齒/縫,按住後者試圖掙紮的手臂扣在頭頂上方,幾秒後觸及溫軟絲毫不遲疑,重重咬下。
唇齒間頃刻有濃郁血腥味。
外面的人直到現在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連忙跑進來,五六個人合力才勉強将方旬拉開。
林光逐捂着嘴巴後撐坐起,垂眼看着指尖上的鮮血時,他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帶到甲板上。”他看着方旬絕望又窒息的诘問眼神,心跳亂了拍,轉眸避開了對視。
周圍的船員們紛紛一震,視頻記錄還沒有留下來呢,這麽早就剝鱗?
那人們怎麽相信他們真的找到了一條人魚?
可剛才發生的一切讓底倉的氣氛極其糟糕,一時之間都沒有人敢提出反對意見。他們覺得林光逐遭到了“攻擊”,心情差也是難免的。
林光逐拍拍褲子重新站了起來,繼續說:“船長室有一把槍。張謹言,幫我去拿一下。”
船長室有一把槍——
直到聽到這句話,方旬才真正意義上明白過來,他又一次賭輸了,上輩子的槍/殺噩夢即将重現。
“哈……”
賭兩次,就輸了兩次。
張謹言從方旬跟前路過時,遙遙投下來一道憐憫的目光,方旬看清楚了他這眼神的含義。
像在說:看吧,我和你說過了的。
方旬深深閉上了眼睛,上天曾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希望這一次死後,上天不要再給他機會了。
多可悲?
因為即便再重來一次,他知道自己依然會去賭第三次。
半小時後。
郵輪,走廊。
兩道身影正急急忙忙往甲板上趕,其中一人拿着裝着手/槍的小箱子。
俄羅斯老船長的消息慢所有人一步,他剛從睡夢中被扯起,半天反應不過來,“什麽意思?所以那條人魚其實不是林的男朋友?”
張謹言:“對,他自己胡謅的。”
老船長唏噓搖頭。
張謹言抱歉笑說:“太晚了,你都已經睡下了。林可能等不及想要做成長明燈。”
老船長笑:“別這樣說!我很感激林,塔斯曼海的人流量很低,活兒也少,如果不是林發現了人魚,恐怕不出幾年波塞冬號我就得賣掉了。這次航行結束後回陸地,我會多接受幾家媒體的采訪,這樣也能接到不少出海的大單子,生活總會好轉的。”
張謹言疑惑:“出海?你打算繼續尋找人魚?”
老船長還是笑:“我可懶得找!但陸地上有不少富豪,他們對人魚很感興趣。你知道的,這種生物實在美麗,一條就能賣出天價。郵輪啓航前就有不少富豪提前找到我,說要是能捕捉到雌性人魚,他們讓我勸林轉手賣給他們。”
“各種用途都有。有馬戲團的人來預定,有私人動物園的,還有好色的普通商人。總之這次航行結束,這片海域別再想太平哈哈哈!”
張謹言眉頭輕輕皺起,剛要說話,兩人已經走到了甲板。幾乎所有船員都聚集在最上層,俄羅斯老船長上前取出手/槍,将子彈上膛。
剛将槍口對準人魚,林光逐就開口:
“別開槍……我想親自動手。”
方旬聽見這句話,身體輕微僵了僵,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一顆心如墜寒潭。
有人主動要造殺孽,俄羅斯老船長自然不可能去搶。他眨了眨異域的琥珀色瞳孔,笑着将槍遞給了林光逐,問:“你會用嗎?”
“會。”
林光逐接過槍,走向人魚。
“方旬。”
方旬緊緊閉着眼,林光逐看着他不斷顫抖的黑睫,心裏有些無奈。
“睜眼看着我。”
演給外人看的戲碼,怎知道演得太逼真,竟将男朋友也騙得好慘。
剛才他們在底倉,底倉外面就是深海。林光逐想救方旬,總不能把底倉的玻璃給敲碎。
那種特殊的堅硬玻璃十個他也敲不碎。
将人魚帶到甲板上,拿着整艘郵輪上唯一的熱武器,這種情況才能夠真正十拿九穩。人們可能會阻止他放走人魚,但絕對不會阻止拿着槍的他幹這件事。
另一邊。
方旬遲遲不肯睜開眼睛,上輩子看見的那個冷漠眼神就像是夢魇一般,他發現此時此刻自己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再一次在臨死前發現,林光逐的眼神是真的很想讓他死。
“動手吧。”方旬深吸一口氣,用最後的力氣說。
他等了很久,對面靜悄悄的,也許是一秒鐘,亦或是一分鐘,他才等來一道意味不明的嘆息聲。
嗒嗒——
腳步聲在靠近。
方旬喉結上下動了動,睫毛顫動得更厲害,他的身體不禁緊繃起來,生物本能叫他去反擊敵人,情感卻強行将本能壓制下去,讓他放過心愛的人。夜晚的海風冰涼,刮得人心中泛涼,手背砸出的創口刺痛。
等腳步聲近在眼前,他能感覺到悉悉索索的聲響,人類青年持槍蹲在了他的面前盯了他兩秒,冰涼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
聲音放柔無奈輕哄他:“別難過了大小姐,再不睜眼看看我都要掉小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