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那晚脖子上全是被他咬出……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我那晚脖子上全是被他咬出……
張謹言根本不當回事兒。
“初中、高中、大學, 出社會後,你知道有多少人追過林光逐嗎?”他語氣平淡說:“禮物和情書就沒斷過, 還有人大半夜買醉跑林光逐家門口鬼哭狼嚎。林光逐當時出國辦展覽脫不開身,他媽一個人在家吓都要吓死,還是我接到他媽電話跑過去把醉漢拎到警局去的。”
“這麽多人追,也沒見他有喜歡的,一天到晚就在工作室裏和泥巴。”
“他怎麽可能喜歡上一條魚。”
船醫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那條人魚自己說的。”
話說完, 船醫八卦問:“林老師這麽受歡迎嗎?男女通吃啊這是。”
張謹言吊兒郎當攤手掌,也跟着聳了聳肩。
“他爸是享譽中外大提琴獨奏手, 還英年早逝。他媽是中草藥集團千金。他自己又是年少成名的漂亮藝術家,頭上還頂着個遺傳性精神疾病的buff,有些人聞着光環的味兒就來了。”
“都想做那個能融化冰山的特例,都覺得自己是小太陽,能治愈家庭不幸的小可憐藝術家。”
實際上呢?
張謹言都記不清有多少次看見有人站林光逐面前痛哭失聲被婉拒到抑郁,男的女的都有, 一個接一個的前赴後繼。
他看着煩,林光逐雖然面上溫柔安撫, 其實心裏也煩。
不出意外,這條人魚也将成為其中之一。
船醫聽完這些啧聲稱奇,失笑随口說:“天啊!那你得見過多少自稱林老師對象的人啊。”
張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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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謹言突然噤聲, 臉上的笑輕微僵了僵。
操了, 他一個都沒見過。
好友雖然待人溫和體面, 卻主見極強,追求者根本不敢惹其生氣,怎麽可能會自稱男朋友?
十分鐘後,張謹言就轉場來到了郵輪底倉。
發現一條人魚——這對于船上所有人來說, 都是一件極其新奇的事情。
在林光逐昏迷不醒的兩天內,已經有無數人過來湊熱鬧,但大家只能被隔在走廊外好奇圍觀。張謹言問船警要了鑰匙,深吸一口氣将面部神情放輕松,一副主人翁的姿态推開了門。
底倉靜悄悄。
幾條黑色鎖鏈拴住俊美人魚的手臂與魚尾,這裏面沒有海水,藍黝色的魚尾幹燥到起白霜。聽見聲響,人魚幾乎第一瞬間就睜開眼看了過來,看清楚他的臉後又失望閉上了眼睛。
“在等林光逐?”
張謹言走過去,謹慎沒有靠近,挑眉笑說:“那你別等了,他不會來。”
方旬再次睜眼:“他醒了?”
張謹言:“沒有,但他不會來見你。”
方旬:“你怎麽知道他不會來。”
張謹言:“因為我了解他。”
方旬沒說話,湛藍的眸子上下打量幾米之外的男人,露出一個頗有些微妙的,像在擠兌嘲弄的笑。
張謹言:“……”
心裏頭那點兒宣示主權的小心思像被強行扯出軀殼,被迫暴露在陽光之下炙烤。情敵總是能敏銳察覺到不對勁的敵對味道,話都沒說兩句,這裏面的氣氛就已經暗流湧動。
方旬不接話茬,轉言問更關心的問題:“他的傷嚴重嗎?”
張謹言:“不算嚴重,除了右手臂骨折有點麻煩,其他地方都是擦傷。退燒醒來就好了。”說完看見人魚明顯松一口氣的神情,張謹言心裏更是說不上來的焦慮,笑着靠在門框上,“聽船員說你臆想自己是他男朋友?”
“臆想?”
方旬舔了舔後槽牙,心裏已經快氣瘋了。
墜海之前他怎麽沒能看出來?這個叫張謹言的頂着朋友的名頭,實際上觊觎着林光逐!
蒼蠅。
方旬心裏暗罵一聲,面上悠然自得抱起手臂,開始添油加醋胡謅:“中文不太好,臆想是什麽意思?是在說暢享未來嗎?那确實,我和林光逐一起躺海島上數星星的時候,就一直在臆想未來我們領養幾個孩子,诶,幾個來着?”
說完頓了頓,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補充道:“記不清了,等他醒了你幫我問問他呗。”
張謹言更焦慮,臉上的笑容假得一批。
他拿捏不準這些話是真是假,但林光逐的确有領養孩子的想法,這點他一直都知道。
他現在都想迫不及待沖出去,沖回醫務室把林光逐搖起來問問——
不是,你真打算找條人魚當男朋友啊?
你挑三揀四好多年找了個有物種隔離的,那你不如考慮考慮我?我和你至少沒物種隔離啊。
當然了,他心态雖然有點炸了,表面上還是冷靜地笑。
“行啊,等林光逐醒了我問問。”
“……”
方旬雲淡風輕回視,心态也悄悄爆炸。
別看他态度這麽拽,心裏其實一點底氣也沒有。畢竟上輩子登上船被殺過一次,他到現在都記得甲板上鮮血與鱗片飛濺的慘狀,他甚至都能指出來自己是在哪兒死的。
現在就是不确定林光逐到底愛不愛他,但還是固執要all in。
這時,張謹言視線向下掃了眼方旬的魚尾,笑了笑道:“鱗片真好看,林光逐很喜歡吧?”
想拿長明燈計劃刺激他?
方旬猜出張謹言正打什麽鬼主意,頗為苦惱長嘆一聲說:“他是很喜歡,想熬成燈油。我說他喜歡就送給他,大不了一死,結果他偏不要。也許是不想失去我吧,他啊,就是太寵着我。”
張謹言:“……”
張謹言感到窒息:“你知道長明燈計劃?”
方旬靜悄悄擡起眸子,尖尖的犬牙在唇下閃過一道寒光,笑容顯得苦惱又甜蜜。
想起那個破燈都感覺人要碎了!!!
他還是裝模作樣道:“知道啊,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剛上海島沒幾天林光逐就主動和我說了,”話音重重落在了“主動”二字上,方旬笑着颠倒因果造謠:“他怕我誤會他,還為了我去找海鹦蛋呢——這種蛋能讓我的鱗片失活,塗抹上去就做不成長明燈燈油了。最後你也看見了,弄出了一身的傷,被尖嘴動物吓到發高燒。”
“你說,”張謹言再也裝不出笑,站直了面無表情:“林光逐,為了你,接近尖嘴動物?”
方旬爽了,“嗯哼。”
張謹言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他沉默點了根煙,沒一會兒底倉裏飄起嗆人的煙霧味。等煙燃到煙嘴巴時他才開口:“看起來你知道他害怕尖嘴動物,那你知道他為什麽會怕嗎?”
方旬眉頭輕皺起,沒說話。
張謹言聳肩:“你知道他爸媽叫什麽名嗎?”
“……”
“你知道他當年考到駕照第一次開車上路時,副駕駛上坐的是誰嗎?”
“……”
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了,副駕駛上坐的是張謹言。
方旬想起這個畫面,嫉妒的酸水咕嚕嚕往上冒,叫他胸腔裏充斥滿酸澀與無法宣洩的波濤。心理失衡的感覺讓心尖像被針紮一樣刺痛,又痛又癢。
偏偏張謹言還在繼續說,語氣平淡:“我當時還不會開車,坐副駕上都不知道要系安全帶。他倒好,也不提醒,直接壓我身上去扯我這邊的安全帶。他那天噴的香水是苦橘味,車子裏都是他的味道,我下車後也沾了一身他的味道。”
在方旬愈發冷凝的注視下,張謹言說:“噢對了,他酒量不行酒品奇差,人生中唯一一次喝醉酒是他媽查出癌症的那一天。那天我全程陪喝,完事後把他送到賓館,還是拿我身份證開的房。”
靜默幾秒鐘,張謹言笑了:“你知道林光逐喝醉酒後發酒瘋是什麽樣子嗎?他挺野的,會咬人。我那晚脖子上全是被他咬出的牙印,第二天都見不了人。”
“…………”
底倉死寂,落針可聞。
這時候有船員過來拍門,說林老師醒了。兩人身形同時一僵,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無聲對視一眼,雙方都明面不顯,暗地裏無比破防。
張謹言扔掉煙頭踩熄,轉身向外走。
“我和林光逐認識快十年了,你們才認識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
“你不了解他。他是可以上一秒接過你的情書說我會鄭重考慮,下一秒轉身撕掉情書笑話你‘弱智’的人。你這樣的存在,這十年間我見過太多了,也數不清幫他處理過多少。”
關上門時,張謹言的語氣輕描淡寫:“來來去去的全都是過客,騙一騙其他人也就算了,別太當真騙到自己了。”
人都走了許久,方旬的臉色仍然難看至極,一口悶氣堵在嗓子眼裏,上不去下不來的。
一條人魚就這樣靜悄悄在底倉心态崩了。
不過很快,方旬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他傻啊?他幹嘛聽情敵逼逼賴賴?
反正林光逐現在醒了。
他到底是不是過客,林光逐說的才算數!
**
林光逐昏迷期間,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中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真實。
歡呼聲、交談聲,嘈雜的聲響包裹着甲板,昨夜下過一場雨,甲板上濕潤透着冷冽的光澤。數道黑色的鐵鏈橫七豎八被鐵釘釘成羅網的形狀,人們忙碌着跑來跑去,甲板嗡嗡震動。
“船長室裏有一把槍,你們誰去幫我取槍來。我親自動手吧。”
對上人魚心碎又難以置信的通紅眼睛,林光逐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太好了,他長松一口氣。
歷時兩年整,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與過半資産,念念不忘的事情在現在終于有了回響。
長明燈的制作過程他沒有假手于人,從設計稿、電腦3D建模、選材,再到和泥、雕刻塑形,最後是福爾馬林浸泡魚鱗,大火燒鱗。
這個過程花費了大約半年的時間。
他也就相當于閉了半年的關。在成品做出的那一瞬間,他笑了笑,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依然是一件沒有靈魂的作品。
長達三年的努力全部白費,他的創作瓶頸依舊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高山,像當年逼死了他父親的那一首未完成搖籃曲,如今也要将他逼瘋。
生活還要繼續。
林光逐閉關半年出來,才發現外界早已經天翻地覆——他在塔斯曼海尋找到人魚的重磅消息像病毒一般,迅速被傳播到世界各地。野心勃勃的人們按耐不住組建一個又一個的航海隊,重複他曾經航行過的路線,地毯式搜索人魚的蹤跡。
一條,兩條。
十條,一百條。
有越來越多的人魚被發現,有些因劇烈反抗被當場殺死,有些則是被活捉到人類社會,成為動物園美人魚表演的噱頭。直到林光逐看見網絡上的消息時,各國人民就像比拼誰往太空發射的火箭多一樣,去比拼誰捕捉到的人魚更多。
不久後,人魚族也反應了過來。
開始反擊。
一切駛入海域的郵輪與潛艇均被擊翻,安徒生童話故事中美人魚會拯救落海的人類,現實社會中人魚與人類兵戎相見,死戰無休。
一場種族戰争被發動。
海上與陸地均生靈塗炭。
林光逐并沒有去關注這些,或者更應該說,他現在已經悲痛到無力分神——
他媽媽的癌症複發了。
他每一天的日常就是接送林母進出醫院做化療,忙碌到像個被提前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也許是因為人之将死,免不了将希望寄托在神佛之上,林母癌晚期開始信教。
她過世的那天,身體異常好轉起來。在此之前都卧病在床骨瘦如柴,那天淩晨卻在林光逐的攙扶之下,容光煥發走到了腫瘤科的走廊散步。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均勻撲灑在皮膚上,她溫柔拍了拍他的手,遲疑了很久似乎想說什麽。
最後還是沒說,只是搖頭嘆息了一聲:
“造孽啊。”
林光逐的心一下子墜入了谷底,胸口仿佛被勒住,不斷在腦海裏回放這幾年發生的一切。
他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林母通常躺病床上時會聽一些講義的教經,林光逐有時候也會跟着聽一些。教經上面說,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講究一個因果報應,你種下了惡因就必将得惡果,如果你發現自己沒有遇到任何糟糕的事情,那麽不要着急,惡果會報應在你最愛的人身上,亦或是你最親近的人。
林光逐很難不去設想,會不會是自己種下了這種惡因,于是惡果報複在他媽媽的身上。
當天夜裏林母在睡夢中與世長辭,不算痛苦。白天收拾病房裏母親的遺物時突然接到了快遞員的電話,林母在網上買的中老年奶粉到了,林光逐緊繃了數日的精神終于一朝松懈崩潰,在護士與病患們慌亂無措的注視下,一個人俯在空無一人的病床上痛哭失聲——
媽媽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造孽。
人活在這個世上就像一座座島嶼,愛情、親情、友情成為鏈接島嶼的橋梁。正是因為有橋梁的存在,每一座漂泊在海上的島嶼并不孤獨。
母親的病逝對于林光逐是一個十分沉重的打擊,他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日漸微弱,工作時看見街道上的人都是一家三口,亦或是出雙入對,他方才驚覺自己是一座沒有橋梁的島嶼。
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個月,在母親病逝的那一年小年夜,林光逐像無數網民陰損期待的那般,吞食了過量的精神藥物,穿着浴袍躺進浴缸之中。浴缸裏的冷水逐漸漫上來溢出,滴滴答答的水聲被掩蓋在窗外爆裂的煙花聲中。
砰砰砰——
煙花絢麗多彩,聲音卻刺耳。
很多人現在應該正吃着團圓飯,林光逐的團圓飯是去天堂見父母。
長明燈就擺在浴缸邊沿熠熠生輝,即便是浸泡在水中,燈油也能保證火焰長明不滅。它在漆黑的浴室中散發着微光。生死恍惚之間,林光逐突然想起了那條藍黝色尾巴的俊美人魚。
祂的眼神,祂的臉,祂的歡喜與渴望。
全部都是灰白的,褪色的。
如果當時他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那麽現在的結局會不會也不一樣?
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他不能去美化一條沒有走過的路。
環視空曠又孤清* 的浴室,林光逐面無表情舉杯将最後一點兒紅酒飲盡,薄唇輕啓時只有智能藍牙音箱用歡快的聲音回答他,“诶,我在!”
他閉上眼睛,感受到眼淚從下巴上滴落,用最後的神智輕聲說:
“幫我播放一首搖籃曲。”
……
……
“呼哧——”病床上的青年睜開眼睛驟然坐起,緊緊抓住喉嚨大喘氣,他就像是一條離開了海水的魚,換氣過度也無法緩解肺部的疼痛。
“!!!”
林光逐甚至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宛若死亡那一刻響徹耳邊的煙花爆炸聲,手臂與後背起了一層後怕的雞皮疙瘩,擡手擦拭生理性眼淚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抖。
沒有方旬的那個未來,他是那樣的孤獨。
他都不敢相信。
僅僅在人魚死亡一年後,自己就走了極端。還是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自殺方式,臨死時想聽的居然是搖籃曲,得是多想不開才會去聽搖籃曲?
小年夜,搖籃曲,過量精神藥物。
這些死亡細節日後被曝光在網絡上,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大衆會怎麽說:
“可怕,遺傳性精神疾病簡直是家族詛咒!”
“我早就料到了,果然。”
“他爸當年不就是因為一首做不出的搖籃曲曲譜自殺的嘛,他死時聽的也是搖籃曲,原生家庭造就三代悲劇,簡直毛骨悚然。”
這場噩夢到底是什麽?如果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林光逐确信自己并沒有對人魚扣動過扳機。
如果只是一場夢,那夢裏的一切為什麽會那麽真實,真實到就好像他憑空多了一段記憶。
林光逐突然想起來方旬說過的那句話——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登船後會被你槍/殺。”
所以……
人魚也曾經夢到過這些?
林光逐心裏頓時五味雜陳,他一直以為方旬發現了船上布下的埋伏,但他潛意識覺得,畢竟是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有挽回的餘地,算不上非常嚴重。可要是夾雜着這些堪比現實的夢境,那這件事可就太嚴重了!
他真的殺死過方旬。
即便如此,方旬居然還是不計前嫌,冒着再一次死亡的風險送他回到了郵輪。
這還真是……
怎能不為之動容。
想到這裏,林光逐更迫切想去見方旬,擡頭看了眼挂着點滴的左手,上方的藥水瓶寫着葡萄糖。
“我昏迷多久了?”他問船醫。
船醫正撥打固定電話通知船長這個消息,聞言轉過頭說:“不到兩天吧。”
“那條送我上船的人魚……?”
林光逐真擔心自己昏睡時,手底下的一群蠢貨越俎代庖,心急火燎地替他将方旬給處理了。
好在船醫很快說:“他沒事,在底倉呢。”頓了頓,語氣頗有些怪異:“呃,沒人敢動他。”
船醫好奇到抓耳撓腮,剛想八卦問人魚那套“男朋友”說法是真是假,這時候固定電話恰好接通,他也就先去和俄羅斯老船長打電話了。
張謹言來的比俄羅斯老船長還要快。
醫務室外圍着一堆探頭探腦的年輕人,張謹言撥開人群,快步推門走進來。
彼時病床上的青年正臉色蒼白坐着,右手被石膏繃帶固定住,掉在脖子上,左手還紮針吊着點滴。張謹言眼尖瞥到,林光逐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未幹涸的淚痕,滿是劫後餘生的破碎感。
他心裏一驚。
“很痛嗎?”
林光逐看一眼他,掀開被子要起來。
“扶我一把,我去底倉看看人魚。”
張謹言怎可能扶一把,直接将其按回病床,無語說:“你吊水還沒吊完呢急什麽,想做長明燈也急不了一時吧,人魚關在那兒又跑不了。”
林光逐眉頭緊皺擡起左手,咬住輸液管向上一扯,張謹言都驚了:“——喂?!”
林光逐吐掉輸液管,說:“現在吊完了。”
張謹言:“……”
那邊的船醫也發出了尖銳爆鳴聲,張謹言頭疼将船醫推了出去,走回來抱臂嬉笑說:“林老師還是強,傷成這樣都不忘工作,這個世界上有雞有鴨,你是天生牛馬命。”
數落歸數落,認識這麽多年,張謹言知道好友決定的事情基本上沒有轉圜的餘地。他認命走上前兩步,指尖輕輕一勾,挑起病號服的褲腰帶,繞指一周輕輕一拽。
林光逐反應慢一步,回神時褲子都已經松了,兩邊松松垮垮懸在胯骨上。
他立即抓住張謹言的手,“你幹什麽?”
張謹言擡眼時心中茫然,“幫你換衣服啊。你要穿病號服去底倉嗎?外面沒暖氣很冷的。”
林光逐低頭看了眼身上幹淨的病號服,問:“我上船時穿的衣服也是你換的?”
張謹言更茫然,點了點頭。
林光逐停頓兩秒,緩慢送出了一口氣,心想要是給人魚知道,大小姐能醋上十天半個月。
“我自己換吧。”
“你手骨折了怎麽換——”張謹言的話還沒有說完,面前“唰”一聲,病床隔簾被無情拉上了。
他呆滞站在隔簾前,聽見裏面傳來悉悉索索的換衣服聲音,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搞什麽東西,這什麽意思啊?
林光逐以前連洗澡都懶得避諱他,怎麽突然間就對他這麽見外了?
隔了幾秒鐘,張謹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恭喜啊,兩年的辛苦沒白費,還真叫你找到一條活的人魚。現在病房外杵着一堆人正準備給你道喜呢,我看他們和你一樣,也挺興奮的。”
“……”
隔簾另一邊的青年沒有出聲。
張謹言更摸不準現在是什麽情況,焦躁到都想跑到一邊去撓牆。
他其實可以直接問,
但他偏偏要先拐着彎,裝作不經意地問:“噢對了,你這一身傷是怎麽來的?”
這次隔簾另一邊有了回應,語氣淡淡。
“偷海鹦蛋從樹上摔了下來。”
“……!”真的像人魚說的那樣,林光逐為了人魚去直面尖嘴動物了?!
張謹言難以置信一下子被炸懵了,破防到裝不了淡定,硬着頭皮開玩笑般開口。
“你昏迷的這兩天沒人敢動那條人魚,猜猜為什麽?”
林光逐:“直接說,不想猜。”
張謹言“哈哈”兩聲,說:“真的很離譜,說出來你自己估計也覺得離譜。那條人魚警告我們別擅自動他,說不然的話等你醒了肯定要發火,還要挨個找我們算賬……”
“那條人魚甚至還造謠,說他是你的男朋友。”
話音落下,衣服換好,病床隔簾被拉開。
月光從窗戶外輕緩透了下來,落在青年的發梢,面容精致的藝術家單手扣着衣服扣子,沖這邊緩緩挑了一下眉頭,意味不明。
張謹言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手掌緊緊攥起,臉上的懶散笑容幾不可聞凝了一瞬:
“真的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