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那天對你的表白都是真心……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我那天對你的表白都是真心……
林光逐發現自己居然不能去看方旬此時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想過長明燈計劃會暴露。
方旬的反應也完全不像早就知曉。扪心自問,要是他自己遇見了相同的事情, 打得過的話那就先下手為強,打不過就走為上策。
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留下來與一個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獨處,他也絕不可能再對其交付真心。
正是因為如此,林光逐後來發現自己喜歡上人魚時,就下定決心——
他要把長明燈計劃爛在肚子裏。
一輩子都不告訴人魚。
隔了數秒鐘他才做好心裏建設,轉眸看向方旬, 準備好迎接一道憤怒又控訴的視線。
說不上來是慶幸還是松一口氣。
方旬黑睫低垂,已經陷入昏迷。
林光逐不好再攔了, 抿唇問決明:“以你對他的了解,我怎麽才能彌補這件事?”
決明心中狐疑,根本不信他真心想彌補。
權宜之計而已。
騙騙方旬這個戀愛腦得了,騙不了他。
反正起承轉合,最後不過都是為了哄某條戀愛腦的人魚上船。
不過有一說一哈,林光逐長得是真好看。決明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看清楚人類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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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長相普遍優渥的人魚族中, 這也是數一數二的一張臉。面容溫和而精致,眉眼含情脈脈, 偏偏膚色冷白,桃花眼中的情緒又極淡,兩相沖擊之下, 顯得這個人神聖不可侵犯。
簡而言之, 非常男神。
難怪方旬這麽上頭, 娶一個冷美人帶回家天天對着自己笑吟吟甜言蜜語的當老婆,這誰不喜歡啊?給老婆當狗都願意。
等等!三觀不能跟着五官走哇!
決明猛地清醒過來,一邊唾棄自己一邊道:“人魚尾鱗能做成長命不滅的燈油,不過是上面有一層去不掉的礦物質。有一種生物的蛋液能将它清洗掉, 你要是想重新獲得我們的信任,就去這座海島上找那種生物的蛋吧。”
林光逐點頭:“是什麽生物?”
裝得真像,你又不會真去找。
決明心裏嘲諷,又忍不住多看林光逐的臉幾眼。
媽的,長得好牛逼啊。
“鳥蛋。”決明說:“現在正在叫。”
叢林裏有一陣陣凄厲的鳥鳴聲。
幾乎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決明就看見人類漂亮的臉陡然失了血色,僵硬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在決明離開之前,林光逐再一次叫停,眸子閃爍不止盯着腳下的海面,聲音很輕:“你确定只要将蛋液塗上尾鱗,方旬就會不計前嫌再信任我,長明燈計劃就算翻篇了?”
有那麽一瞬間,決明覺得人類真心在悔過,也是真心想要彌補犯下的錯。
很快決明搖了搖頭,甩掉這個可笑的想法。
“你先找到鳥蛋再說吧!”
**
深夜,漆黑的深海,哐哐鎖鏈聲驚吓魚群,巨大的珊瑚石群落中穿梭數條黑色鐵鏈,正橫七豎八纏繞着一條已經陷入癫狂狀态的俊美人魚。
這兒正是臨時隔離點。
按理來說隔離期的人魚還要套上止咬籠,但方旬此時的狀态過于暴戾,決明都不敢靠近。
人魚嘶吼着,碩大藍黝色魚尾滴着鮮血。
不斷撕扯鎖鏈,焦躁難耐想向海島的方向游。
決明看着都瑟瑟發抖躲老遠,心想還好自己動作快将人魚拉來隔離,否則林光逐碰見這種狀态的人魚,那還不得好幾天合不攏腿。
比起人魚,人類身體過于脆弱。
萬一交/配的過程中被一不小心弄死了,方旬清醒過來後恐怕也活不了。
大概到第四天時,那邊的動靜才小了一些。
決明小心翼翼靠近,“你發情期結束了?”
“……沒。”人魚垂着頭,後脖頸棘突呈棱鱗形鼓起,嗓子啞到讓人心驚肉跳。
決明:“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麽?”
人魚靜默片刻,似乎感覺痛苦不堪,喉嚨裏發出一陣陣鼓風機般的沉重喘/息聲。
“為什麽要和他對峙?!”
決明驚呆,又好氣又好笑道:“怎麽,你難道還怕撕破臉以後,他不跟你演戲也不理你了?現在該害怕的是他好不好!”
“……”
“林光逐當時還問我怎麽能彌補呢。”
方旬終于擡起了臉,臉龐充斥燥熱的紅暈,額間綴着欲求不滿的汗珠,神色卻愣滞。
“他說想彌補我?”
決明氣不打一處來:“你真信啊?”
方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少年意氣,執拗焦急地追問:“林光逐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麽表情?”
“他看我了嗎?”
“他有沒有說其他的話?”
決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說:“總之我告訴他海鹦蛋能洗掉人魚尾上礦物質了,想彌補的話就去找鳥蛋。”
“你讓他去找鳥蛋?他一個人?他最怕尖嘴動物!”方旬湛藍色的瞳孔凝實,兩顆尖尖的獠牙從唇下探出,手臂動彈時牽動鎖鏈哐哐巨響。他明顯震怒,掙紮着要離開隔離點。
決明吓了一跳,喊:“你可得想好啊!你現在這種情況見到他,能忍得住不做死他?”
話糙理不糙。
方旬一瞬間就老實了,不動了。
只是依舊憤懑,舔了舔後槽牙寒聲道:“多管閑事!”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決明翻了個白眼。
“急什麽,林光逐又不可能真的去找鳥蛋。他想要做成長明燈,就不可能真找來鳥蛋塗上你的鱗片,不然計劃豈不是泡湯。你不信的話咱倆打賭?”
決明覺得壓根沒什麽懸念,斬釘截鐵道:
“看着吧,等你發情期結束後去找他,你就看看他手上有沒有海鹦蛋。”
**
林光逐已經在叢林邊觀察了好幾天。
他完全沒有正面硬剛的想法,只想等海鹦出去覓食時,迅速去偷出一顆鳥蛋。
這些天他已經摸清楚了海鹦的作息時間,上午孵蛋,下午随機時間出窩覓食,去的時長不等,但基本都是十分鐘以上。這十分鐘內他只需要爬樹,偷鳥蛋,扭頭就跑,就成功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
當天下午海鹦飛走,林光逐馬不停蹄跑上前,還沒爬到鳥窩附近,他就聽見了判斷不出距離的鳥叫聲,吓得立即原路返回縮灌木叢裏,面無表情抱膝縮了足足十幾分鐘那只海鹦才回來。
有這個功夫鳥蛋早就偷到手了。
偏偏他不敢冒頭,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只海鹦長什麽樣,每次看都是故意眯眼睛看。
什麽生物的蛋不好,偏偏是鳥。
回去後林光逐就發起了低燒,被尖嘴動物吓得。早上醒來時喉嚨咽幹,吞咽果肉都像吞針,看什麽東西都天旋地轉。
他沒有放棄,強忍着身體不适再一次進入密林蹲守,等待海鹦出去覓食。
七天隔離期一晃而過。
方旬一逃離鎖鏈的束縛,就立即趕往海島。
臨近洞窟時卻開始踟躇、忐忑,林光逐真的會為他去找海鹦蛋嗎?
他對此抱有期待。
可這份期待于他而言其實算得上一種微妙的向內暴力,在期待的同時,內心深處又極度恐懼希望落空,他無法再一次承受這種痛苦。
決明沒有跟他一起進去,只是在他進去前一臉懂王指點了句:“你見到他什麽話也別說。他對你來說就是春/藥,別聽、別信。你就看他做什麽就行了,你就看他有沒有海鹦蛋。”
“有的話,那他真心悔過,你倆結婚我申請坐主桌。”
“沒有的話……跑,趕緊跑!”
方旬懶得理決明,魚尾一蕩游進了洞窟。
正值天光破曉時,洞窟裏靜悄悄的,周遭的昏暗。頂部岩石破損處射下幾道朦胧的光,輕柔搭在海水上,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蜷縮在洞窟深處,散下來的栗色發絲漫着光,美得驚心動魄。
睡着了?
方旬不由将動作放輕。
可人魚游動時嘩嘩水聲藏也藏不住,他的動作再輕也沒用。人類支起身子頓了幾秒,才轉眸看來,彎唇問:“發情期結束了?”
“嗯。”方旬滿眼都是林光逐漂亮又溫柔的笑眼,滿腦子的海鹦蛋,胡亂點了點頭說:“你別想偷懶,咱們約好了至少三次。現在才兩次,你還欠我一次。”
林光逐:“那先欠着。”
他們兩人都沒有提及長明燈計劃,一邊閑聊一邊相互觀察對方的表情,語氣故作輕松,實則心裏都不好受,拿不準對面的态度。
雜七雜八聊了會兒,再聊都要聊到晚上吃什麽了。方旬終于先坐不住,問話的時候心都涼了半截:“你沒有東西要給我嗎?”
林光逐沉默了。
方旬另一半截的心也跟着涼了下來,整條魚從頭到尾都痛到打哆嗦,那之前的表白算什麽?
人類對他新一輪的哄騙?
按照決明的叮囑,這個時候方旬理應不再對話,轉身就走的。可他一動不能動,寧可在這兒自虐一樣受盡委屈,卻怎麽也不肯走。
這時候,林光逐沉吟着問:“你是怎麽發現我想殺了你的?”
終于開了這個口子。
心底的崩潰與酸澀像要決堤,方旬心态已經快要爆炸了,忍了又忍才忍住小珍珠。他面上雲淡風輕,抱臂拽拽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登船後會被你槍/殺。”
林光逐笑了笑。
“開什麽玩笑。”
林光逐的确不信,覺得這是方旬的托詞。這些天他也回憶了一下,自己确實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那麽很可能墜海當天暴風雨太大,将甲板上的鎖鏈與網吹下,恰好被方旬看見了。
林光逐:“說出來你可能也不信,一開始我的确抱着那樣的想法,但後來改變了主意。我那天對你表白的話,都是真心話。”
方旬薄唇緊抿:“……”
見人魚不說話也不表态,林光逐臉色發白:“但你一定覺得我在騙你,不然也不會難過到咳血。感覺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但我還是想為自己争* 取一下。”
“長明燈計劃并沒有真正進行,傷害也并沒有真正造成,一切都還沒發生,我也沒有真正殺死你。在我們人類社會這叫殺人未遂,情節不嚴重法律會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我有這個補償你的機會嗎?”
方旬血氣迅速上湧,感到陣陣耳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不是的!
對于林光逐來說一切都沒發生,但對于他來說,射向他眉心的那顆子彈讓他投鼠忌器,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林光逐舉起槍時看過來的那個居高臨下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不含任何愛意與情緒,冷淡到讓方旬幾乎瘋掉,被求而不得的瘙癢感折磨到痛不欲生。
只是想起來都覺得喉嚨裏再次頂上血腥味,更何況再一次面對?所以方旬那天明知道會死,答應跟上郵輪時,他只是請求林光逐不要對他親自動手,他不敢想再一次被人類用那種看死物的眼神漠視,自己該有多絕望瘋狂。
沒有海鹦蛋,沒關系。
方旬深吸一口氣自我安慰,不就是還想做長明燈嘛,不就是還想要他的命嘛。
再啓唇時聲音沒有任何異常:“誰稀罕你的補償,反正你也只是想想,又沒真動手,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頓了頓,方旬眼眶變得更紅,語氣隐晦又極盡暗示:“其實我這個人很好講話的!你根本不用跟我耍心眼,第一次見面時你跟我說想做長明燈,那我二話不說就當場把命和鱗片都給你,你需要做的就只有坦白。”
他在心裏祈禱催促着,
坦白吧。
只要你現在坦白,我就和你一起去郵輪,我願意在麻醉的半夢半醒狀态下死在你懷裏。
我有點貪心,
我希望你把我抱得很緊,在我死之前再給我一個吻,一個輕柔的、動容的吻。
他等了半天,等來林光逐那邊傳來一聲淡淡的,“感恩大小姐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計較就好。我有點暈想再睡一會兒,等睡醒我們再繼續說這件事吧。”
方旬:???
方旬簡直要被林光逐給氣死!話都沒說完呢,躺回去睡覺是誰慣的臭毛病?
他不想矮人一頭在這段關系上顯得很心急火燎,便冷着臉靠上岩石,心想退一步海闊天空,等人類睡醒再說呗。
嗯,退一步海闊天空。
方旬深呼吸,額角青筋突然重跳了下。
退一步越想越氣!
都不指望人類動一下找海鹦蛋的心思了,現在連坦白都做不到還在哄騙他,就這,還睡覺。
睡什麽睡,反正自己沒幾天好活了,方旬在海水裏“騰”一下子坐起,游到岩石邊怒氣沖沖抓住林光逐的手臂,強行扯起準備質問。
身下人類一聲“啊!”的短促痛呼,打斷了方旬即将脫口而出的話。
剛才洞窟裏太暗,他們又離得太遠,相互看只能看見一個朦朦胧胧的身形。現在離得近了,方旬才震驚發覺林光逐身上遍體鱗傷,顴骨下方有擦傷,肩膀處的衣服被劃出了一個大口子,冷白細膩的皮膚上布滿紅色劃痕,觸目驚心。最讓人側目的還是人類的手臂,正被四根直木棍夾着用碎布條牢牢固定住吊在脖子上,方旬扯的正是這只骨折的手臂。
他一下子松開了手。
又想起剛剛觸摸到的過燙溫度,猶疑着擡手去摸人類的額頭,果然在發高燒。
“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只是七天不見,漂漂亮亮還特別香的老婆轉眼變成了個灰頭土臉的破布娃娃。
方旬的燎原心火一下子熄了,盯着人類痛到說不出話的模樣,頓時心疼不已,這兒也不敢碰那兒也不敢扶,生怕對人類造成二次傷害。
他看見林光逐這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擡起,盯着他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頗為郁悶用完好的那只手向後摸了摸,摸出來幾根海鹦的羽毛,更加郁悶道:
“你覺得呢。”
方旬愣愣看着羽毛,心髒狂跳,腦海中冒出一個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猜測:
“你……你去找海鹦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