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早就知道你想殺了他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他早就知道你想殺了他啊……
林光逐沒有帶貝殼回洞窟, 他什麽都沒有帶,回去後靜悄悄坐到了方旬身邊。
方旬垂着臉, 小腹處積攢了一堆珍珠。
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空蕩蕩的洞窟內響着淩冽的風聲。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後,林光逐先開了口,問:“你餓不餓?”
方旬嘴唇動了動,轉眸怒視林光逐。
林光逐見人魚生龍活虎的模樣,便知尾鱗的缺損傷害不算大, 心裏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也真是着了魔。
要是換成好友張謹言這麽不講道理,那麽下一秒鐘張謹言已經不是他的好友了。
方旬眼眶通紅将臉轉了回去, 形狀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線。
無論什麽時候林光逐看見人魚的這張臉,都不得不要在心裏感嘆一句造物主的偏愛,現在造物主的“畢業設計”正被他惹到掉小珍珠。
還是該哄。
林光逐絞盡腦汁地想,這次問題感覺有點兒嚴重了,不像之前的幾次很輕松就能哄好。他正準備開口說話,側面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
“對不起。”
林光逐微愣, 側眸看見方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藍尾巴,似乎是妥協一般, 眼睫劇烈顫了顫,悶聲道:“我以後不會再傷害我的鱗片了,你別生我的氣。”
“……”能讓大小姐低頭, 這一刻值得被銘記。可驚訝之後林光逐很快蹙眉, 敏感地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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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氣是因為方旬自殘, 即便是說,也應該說‘我以後不會再傷害我自己了’。
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方旬看起來有些慌亂,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 指尖痙攣。
“我真不會再剝鱗片。”他又啞聲補充了一句,“我一定會把它們保養得很好,很漂亮。”
林光逐:“…………”
聽起來更詭異了。
林光逐嘆氣道:“你不用道歉,我也有很大的問題。剛才我第一次詢問你時語氣就很不好,今天因為其他事情心情不好,牽連了你,不好意思。”
方旬這才轉過臉龐盯着他,很會抓重點。
“……你心情不好?”
林光逐“嗯”了一聲,不想多說有關于父親的事情,只是語氣淡淡簡單解釋了一句,“我爸去世的時候杭州下了第一場初雪,他的忌日應該就在這幾天。所以白天你叫我看雪,我沒去。”
話音落下,林光逐的腰被人攬住往懷中重重一按,他都沒反應過來,就詫異發現自己已經倒在了方旬的懷中,“你?”
方旬的下巴應當是放在了他的頭頂上方,結實的腹肌緊緊貼着他的心肺處,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兩層濕透的布料,傳遞了過來。
沒一會兒,上面落下了一聲沙啞的,似乎是委屈到了極點的,“我以為你不去是因為讨厭我,不願意和我一起去。”
“……”這怎麽可能啊。
林光逐都愣神了,他又想起礁石上看見的那句話——林光逐不愛我的第五十天。
這兩句話同樣的莫名其妙,同樣的讓他不能理解,人魚到底為什麽會這樣想?
作為一個天生性格冷淡的人,林光逐覺得自己平時已經盡力去表達喜愛了。
他只能說:“沒有,我不讨厭你。”
這個姿勢實在是有些難受,倒不是身體難受,而是心理。他整個人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了方旬的腰腹與魚尾上,魚尾尚且血肉模糊,林光逐壓在上面時心裏莫名有些發堵。
“我能起來嗎?”他問。
“不能,晚上冷,我要和你抱在一起睡。”方旬語氣強勢,手臂又往裏撈了撈,将林光逐抱得更緊。過了幾秒鐘突然又開始感到落寞,患得患失着說:“如果明天不下雪,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那片漂亮的珊瑚海嗎?”
林光逐沒有讓他等太久,“行。”
方旬惴惴不安的一顆心這才落回了遠處,剛才林光逐抛下他沉着臉走出洞窟時,他那一瞬間的心理感受……根本就不能去回想。
感覺胃裏翻江倒海,無法自控地渾身發燙,血腥味一陣一陣往頭頂上沖,他險些就要失控上去拖住人類的腳腕,将其拖回洞窟最深、最深的地方狠狠欺負。一種即将失去的不甘感就差一步擊垮他的理智,也是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好友決明為什麽那麽焦急地想要讓他去隔離。
對于林光逐來說,他其實也是危險的。
也許有一天,他被憤怒與悲恸沖昏頭腦,喪失了理智就會強行拉着林光逐……做發情期真正該做的事情。若是對方激烈反抗,那麽他甚至有可能會失手……他承擔不了這後果。
方旬恍然意識到,也許自己應該被隔離。
另一邊,林光逐靠在方旬懷中,同樣也睡不着,他聽到耳邊怦怦響的心跳聲。
方旬用貝殼拼出的那行字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林光逐不愛我的第五十天。
每每想到時,林光逐始終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回憶一番,他好像的确從沒有正式對人魚表白過,從來沒有。
林光逐不是一個具有儀式感的人,他覺得有些東西水到渠成就可以了,可要是人魚需要這份儀式感才能感覺被喜愛,他也許……
可以嘗試一下去表白?
第二天。
運氣很好,海島上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久違的出了一次太陽。暖洋洋的日光撒射大地,林光逐前往叢林裏摘取果子。
他與方旬約好今夜去看那片據說很美的珊瑚海。
叢林深處依然有鳥叫聲。
林光逐害怕尖嘴動物這件事,得從小時候說起,所有害怕尖嘴動物的人理由都大同小異:小時候被雞或者鴨追着啄過。
他卻例外。
父親過世以後,爺爺和奶奶那邊就再也不與林母聯系,這兩位婚姻幾乎分崩離析,整日吵架動手,他們連自己的親兒子死活都不在乎,更何況林光逐這個孫子。
可林母時常惦記着林光逐沒見過爺爺奶奶,有一年過年提前打好了招呼,兩位也同意他們登門造訪。一開始一切都好好的,年夜飯吃完以後,爺爺與奶奶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全然不顧飯桌上還有林母以及林光逐。
兩人摔碗的摔碗,拍桌的拍桌,一直以來溫柔客氣的林母勸阻了許久,突然間爆發了,痛哭流涕恨聲罵這兩人——
“你們就是這樣害死了他!”
旋即說了很多林父自殺時的細節。那是年幼的林光逐第一次聽見父親死亡的真相,在此之前,林母對他的說法都是父親因意外去世。
爺爺養了一只鹦鹉,在混亂中跳到了飯桌上,不合時宜學起了舌,都是一些難聽至極的辱罵,想必是平時聽兩人吵架學到的。奶奶一氣之下抓起鹦鹉往沒喝完的肉湯裏按,林光逐坐在位子上吓得一動不能動,當時全身上下的血好像都冷了下來,眼睜睜看着那只鹦鹉撲騰着翅膀,溺死在了肉湯裏,被拎出來時鳥喙濕淋淋滴着油膩的湯,兩只小小的黑豆眼還睜着的。
後來的事情林光逐已經記不清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爺爺和奶奶。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害怕尖嘴動物,每每看見時都會想起被溺死在肉湯裏的鹦鹉。
就像看見了吞食了過量的精神類藥物,被溺死在浴缸裏的父親。
不能再想這些了。
林光逐拿出錄音筆,借用說話來讓自己分神,和母親說自己準備表白雲雲,真的有用。
摘完果子之後,他無奈笑了笑。
關上錄音筆前長嘆了一聲:
“希望方旬永遠不會發現這是一支錄音筆。”
**
當夜。
洞窟外飄起了細雪,方旬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
“走吧。”林光逐平靜套上沖鋒衣外套,與方旬擦肩而過往外走。
方旬心中一驚,沒動。
“外面不是在下雪嗎?”
林光逐站定,沒回頭,視線向外看着夜空。
“嗯。”
……“嗯”是什麽意思?意思就算下雪了,人類也願意與他一起去看珊瑚海?
這是不是就意味着,人類在為他改變原則。
只為他一人而改變的原則。
意識到這一點,方旬受寵若驚,唇角禁不住勾起,很快他看見林光逐偏眸看向這邊,詫異笑着道:“你就這麽高興?”
方旬立即壓下笑容,抱起手臂一臉雲淡風輕說:“也沒有很高興。就,心情還行吧。”
兩人出了洞窟以後,林光逐跟随方旬走上一層厚厚的冰層。
方旬在海水中說:“你把眼睛閉上。”
“跟随我的聲音。”說完人魚潛入了海水之中,空曠的冰面下響起一陣若有若無的空靈吟唱聲。在歐洲一些國家關于鲛人有這樣的傳聞——他們的歌聲具有迷惑人心的能力,早年間無數航海的水手就是聽到這聲音,迷迷糊糊往海裏走。
有一說一,初聽見這樣的吟唱,即便是林光逐都有些失神,感覺自己好像在某個午後陷入沉睡,再蘇醒時醒在了黃昏之際。
那種孤獨與落寞感撲面而來。
他聽這調子有點兒耳熟,好一陣子後聽出來了,這是電影《泰坦尼克號》中的插曲《MY HEART WILL GO ON》。
吟唱聲戛然而止。
方旬從遠處冰層游回,浮出海面氣急敗壞道:“你幹嘛不動?”
林光逐用欣賞的目光,不吝啬誇贊道:“你唱歌很好聽。”
方旬眼中的怒意一下子歇了,臉龐浮現紅暈,幹咳着看向另一側,“又沒讓你點評。”
他其實是故意的。
想在喜歡的人面前秀一下。
得到誇贊後小心髒噗通噗通,如上雲端。
林光逐:“就是咱們現在在冰層上,哼這歌有點不吉利。能換一首嗎?”
“事兒多。”方旬魚尾一擺潛入海裏面,這一次冰層下傳來的是林俊傑的《美人魚》。
這歌林光逐熟悉。
波塞冬號出發之前,他滿心撲倒在尋找人魚蹤跡這件事上,這首歌就被用來當作他工作時的背景BGM,幾乎方旬每哼一句調調,他都能自動在腦海裏找到那一句對應的歌詞。
【傳說中你為愛甘心被擱淺】
【我也可以為你潛入海裏面】*
大約走了十分鐘,林光逐悄悄睜開了眼睛偷看,恰好與冰層下的人魚對上視線。
人魚藍黝色的魚尾在海水下畫了一個圈,尾鱗被冰層折射出璀璨的光暈。很快又靠近林光逐腳下的冰層,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旋即面沉如水對他豎起三根手指。
林光逐:“?”
一秒後,方旬收起一根手指。
林光逐懂了,方旬在倒計時。
在方旬冷臉盯着他只豎着一根中指時,林光逐失笑搖了搖頭,心想你這樣脾氣差,這個世界上還有誰願意為你潛入海裏面。
他趕忙閉上眼睛。
又走了大約十分鐘。
吟唱聲驟然停滞,林光逐也跟着止步。
他不确定這個時候能不能睜開眼睛,就遲疑着開口喊了一聲:“……大小姐?”
沒有回應。
林光逐又喊了兩聲還沒回應,索性直接睜開了眼睛,身體輕微地僵了僵。
入眼天地絢麗,夜空繁星點綴,雪子撲簌簌墜落,像星河流淌入掌心。冰層下聚集了成千上萬只燈籠魚,正呈螺旋狀争先恐後追逐打鬧,幾團巨大的魚群嚴嚴實實遮掩了更下層的海面,那下面應該就是方旬口中的珊瑚海。
他轉眼向周圍看,沒有找到方旬的身影。
幾秒後,被他們救過的小海龜“噠噠噠”撲騰着頂了頂林光逐腳下的冰面,示意林光逐往下看。一些魚兒與海馬在幼崽鯨魚的背上蹦蹦跳跳,林光逐看了好半晌,才看出他們好像是在表演節目……似乎是個話劇表演?
這個體驗實在是太新奇了。
說出去可能都沒人相信。
林光逐又是驚喜又是意外,将沖鋒衣外套脫掉墊在冰層上,坐上去看話劇表演。沒一會兒他的手臂就凍得通紅,臉龐與鼻尖也浮現出淡淡的紅暈,但他竟然一點兒都感覺不到身體的不适,此時只覺得非常有意思,想多待一會兒。
話劇表演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大概也就十五分鐘。林光逐大致能看出它們在表演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小海龜從族群中走失,離開父母的懷抱後颠沛流離,要躲避大魚的襲擊,又要為生計發愁。絕望之際卻受到了很多其他魚群的幫助,還有人為他去掉了貝殼上的藤壺,他如獲新生。
最後認了一只鯨魚當爸爸。
“……”林光逐擡起一只手擋住半張臉,垂臉時無奈地笑出聲。
這個話劇真的是,太牽強了。
前面都很好,最後莫名其妙升華認了個爸爸。方旬生怕他看不懂,還提前準備了刻着“爸爸”兩個字的貝殼,讓小海龜叼着向他展示了十幾秒,而後才送給鯨魚。
話劇結束時,魚兒與小海龜分別往兩側游,下層成千上萬只燈籠魚同樣像收到了指令,跟随着向兩側分流。人魚口中那片非常漂亮的珊瑚海,猝不及防暴露在視野之下。
林光逐愣愣盯着壯麗的海底,心神震蕩許久都沒有回過神,後方“碰”一聲巨響。
冰層碎裂,俊美人魚正他身後兩米之處浮出水面,在他轉身向後看時臉紅伸出一只手,手心捏着什麽東西攥起,示意他來接。
林光逐走了過去,蹲下身攤開手掌。
一枚黑色的耳釘掉進掌心,正是林光逐多日前遺落的那枚。
“你……”
方旬抱起手臂打斷他,面紅耳赤說:“在礁石旁邊随便找了找,幾秒鐘就找到了。”
大海撈針哪有這麽簡單,難怪今天白天人魚一直在礁石邊狗狗祟祟抓耳撓腮的,林光逐看破不說破,彎下眼角道:“那這話劇……?”
方旬哼一聲:“你別誤會啊,排這話劇不是想安慰你,怕你在你爸忌日難受。随便排的,海裏撿了本故事書,我看情節還算合适,就扔給他們自己鼓搗了。”
“……”
“噢,你要是看完更想你爸爸了,你也可以認一個新爸爸。你要是現在點頭,我立即就去把我爸抓來給你認,你放心,他打不過我。”
“你真孝順。”林光逐調侃說。
方旬沒聽懂其中含義,摸了摸鼻子說:“我不算孝順吧,我都不太認識我爸媽。”
林光逐笑笑沒說話。
事情哪有這麽簡單。
有些東西生來沒有,以後就也一直不會有。
方旬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只覺得這笑意虛假極了,像在敷衍——人類再一次藏起了真正的情緒。
這讓方旬感到無比的焦慮。
“你不喜歡這些?”
林光逐打起精神說:“喜歡啊。”
方旬能精确感知到林光逐真正的情緒,正色說:“你沒那麽喜歡,你還是不開心。”說完奪走林光逐手中的耳釘,彎唇問:“想要嗎?”
林光逐點頭:“想。”
這個是真想,一邊耳洞空着,有點難受。
很快,林光逐看見方旬調皮眨了眨那雙深情又深邃的眼,聲線具有活潑的少年氣:
“那你來追我。”
“你追到了,耳釘就還給你。”
說完也不等林光逐回答,一股腦潛入海底往洞窟的方向游。
人魚的動作很快,林光逐回頭拿個沖鋒衣的功夫,人魚就已經游出了十米開外。
“你慢點!這麽快我怎麽可能追得上?”林光逐喊了聲,見到冰層下的虛影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加快了速度。
林光逐挑眉,抿唇看了眼腳下打滑的冰層,又擡頭看了看愈來愈遠的鲛人尾。
“……”
算了。
允許自己有僅此一天的放肆。
他不再遲疑,邁大步跑動了起來。
寒風從耳鬓穿過,壯麗的珊瑚海被抛在身後,忌日、鹦鹉、工作,以及陸地上錯綜複雜的網絡環境,人們對他的負面期待……這些統統被抛在腦後!奔跑的瞬間汗在冷空氣中蒸發,皮膚被冷刺激到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林光逐淪落到海島之上,頭一次覺得海島如此安逸。
安逸到他有點不想回歸自己原本的世界。
不知道多久之後,遙遙能看見洞窟口。人魚定在洞窟口,揮手沖這邊大笑喊:“三十秒之內,你追不上,耳釘就歸我了!”
三十秒?
三十秒跑過去完全不可能!
可倒計時已經開始。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林光逐扔掉了沖鋒衣,氣喘籲籲。
“十五、十四、十三……”
倒計時越來越慢,林光逐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心肺因為劇烈的奔跑在體內發出悲鳴。亢奮的腎上腺素卻緊急飙升,極冷與極熱的交替足以讓一個人類脆弱的身體崩塌。
他感受不到疲倦,視野中只有方旬轉身面對洞窟時,魚尾擺動蕩起的剔透海水。
“五、四、三……”方旬倒數着,突然又正面對了過來,唇角緩緩勾起,“二點五……”
最後三米,林光逐三步并兩步,幾乎是跳上去撲倒了方旬,拖住了方旬的魚尾。
他倒在冰涼的海水中,全身都在發燙。
擡眸時看見方旬仰躺着捧腹大笑,他愣了愣,也跟着大笑了起來。
這一瞬間林光逐陡然發覺,也許下一次當天空飄起漫漫大雪之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一定不會是那只被溺死在肉湯中的鹦鹉。
而是這冰天雪地中抛卻所有煩惱只知道奔跑的十分鐘,以及人魚笑起來時這雙好看的眼。
……
……
五分鐘後,方旬才止住笑意,将耳釘抛了過去。
林光逐接過耳釘,盯着掌心仍舊氣喘籲籲。
方旬看他一眼,心裏頭突然沒由來鼓起酸水,陰陽怪氣道:“誰送的?這麽珍惜,珍惜到跑三千米都要來追我。”
“陪我媽逛商場,她給我買的。”
林光逐不等方旬說話,将耳釘遞了過去,“送你了。”
“送我?”方旬接過耳釘先是呆住,随即偷笑一聲,又不想自己顯得這麽跌價,愣是直起腰肢傲氣道:“一對的東西你只送一個?”
林光逐:“嗯,你一個我一個。”
頓了頓,他笑了笑,“情侶耳釘。”
“噗咳咳咳咳咳!”方旬喉嚨被嗆到,驚天動地咳了好一陣子,才憋紅一張臉捂住嘴巴,見鬼一樣盯着林光逐,“你說什麽?!”
林光逐:“沒聽清就算了。”
方旬:“!!!”
方旬拉起林光逐的手臂,就着仰躺的姿勢,将後者拉了上來,咬着後槽牙笑道:“玩我呢?”
林光逐趴在方旬結實的胸膛上,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撐,只能撐着方旬肩頭。距離太近,他能夠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珊瑚清香,腿上的褲子很薄,能感覺到堅硬鱗片磨過大腿內側的沙礫感。
怦怦——
怦怦——
是誰的心跳聲?
可能都有吧。
林光逐想起來昨天晚上看見的礁石,上面用貝殼歪歪扭扭拼着一句話——
“林光逐不愛我的第五十天。”
今天是第五十一天,今晚的月色很美。
也許這個數字應該永遠停留在五十。
他想到要表白,心裏難得的有些惴惴不安。上一次這樣惴惴不安,還是高考查錄取通知時。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若是相比較起來,林光逐驚訝地發現,現在的緊張感居然更有甚之。
倒不是擔心人魚不答應。
他只是好奇,人魚會有怎樣的反應。
打了滿篇的腹稿正準備開口時,方旬突然擡起臉看向夜空,詫異道:“有流星。”
方旬手臂後撐着坐起。
林光逐随着他的動作,被撐起來,擡頭往上看時看見了星河璀璨,幾顆流星下墜,在大雪中拖出了一道道發光的長橫。緊接着,越來越多的流星下墜,方旬興奮催促道:“快許願!”
林光逐正想着表白的事,搖頭拒絕。
“你許願吧,我暫時想不到。”
“那你快想,快點兒啊。”方旬格外強勢,幾次催促林光逐都沒什麽反應,流星雨下墜一般都很快 ,方旬又生氣又無可奈何,雙手合十閉上眼開始許願:“我希望林光逐能夠願望成真!我希望林光逐能夠願望成真!我希望林光逐能夠願望成真!”
好在方旬說完以後,流星雨暫時還沒有結束。方旬推了推林光逐的肩膀,一臉“不用謝”酷酷道:“幫你提前占好了三個坑,你慢慢想吧。”
林光逐其實不太相信對着流星許願能成真,但看方旬一臉興奮,也不想掃興,索性先暫緩表白,将願望許完。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媽媽身體健康,癌症不要複發。”
方旬神色軟了下來,偏眸看着林光逐緊閉時顫動的眼睫,他突然間,很想抱一抱林光逐。
“第二個願望呢?”
林光逐沉吟一番,閉眼道:“第二個願望,我希望人魚族不要再被除我以外的人類發現。”
“……”
方旬很難不多想,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聽不懂,也猜不透。
什麽叫不要被林光逐以外的人類發現?
類似于藏寶地圖嗎?第一個人發現寶藏之後,就會下意識想要獨吞寶藏。
想到這裏,方旬呼吸都滞了一瞬,喉結上下動了動,抿唇說:“第三個?”
林光逐實在湊不出三個願望,第一想到的是媽媽的健康,第二想到的是身邊人魚的安全,第三想到的……可能是工作吧。
他許願道:“第三個願望,我希望設計稿轉實物的過程能順利,希望成品能夠讓我滿意。”
“……”
三個願望全部許完,林光逐睜開了眼睛,看見方旬的臉色都變了——
俊美的臉龐失去血色,嘴唇動了動,像想要說什麽,又顧忌着什麽全咽了回去。最後只是牽強扯了扯唇笑着看他,垂眸時聲音輕輕的:
“行,祝你願望成真。”
再一次有流星從他們的頭頂墜落,要是以前,方旬一定會拉着他看完流星雨,可這次方旬卻顯得很疲憊,沙啞着聲音說:“回去休息嗎?”
林光逐擡頭看了眼天空,趁着流星雨還沒結束,他開了口。
“等等,我有話想對你說。”
方旬靜默片刻才說話,聲音很低,像有些虛脫。
“嗯,你說。”
林光逐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道:“昨天晚上我們吵架後,我出去逛了一圈。意外看見礁石上你拼的那行字。”
“……然後呢?”方旬轉眼看了過來,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
他又看見林光逐重重皺了下眉,像非常不贊同,“你覺得我不喜歡你?”
方旬喉結上下動了動,尖秀的下颚倔強偏向一側,只丢了魂一般死死看着波濤洶濤的海面。
難道不是?
——你甚至剛剛許願時,都想着要剝去我的尾鱗,做成長明燈。
——我就在你身邊,你卻希望我死去。
胸腔像漏了一個會滴血的大洞,痛苦讓他難以呼吸,他等着林光逐說出肯定的回答,可當林光逐真的說出來時,他卻依然不能松下一口氣,像被一盆名為死期将至的冷水澆下。
“我喜歡你,方旬。”伴随着流星下墜,林光逐在告白時語氣也十分平靜,只有閃爍不止的瞳孔暴露他此時有那麽一絲的忐忑。
他看見方旬深深閉了下眼,心裏更加惴惴不安,事情好像有些超出掌控。
“我的家庭基本情況你也了解,我爺爺奶奶是商業聯姻,我爸過得并不幸福,這段失敗的婚姻讓三代人都不幸。我始終認為兩個人只有真正接觸後彼此打動、相愛,才能在一起。”
“否則就是害人害己,還不如孤獨終老。我承認一開始你對我示好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被你打動,覺得你們族群的愛非常廉價。”
“但後來和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改變了想法。我……”
林光逐說:“我真心盼望,這種不幸不要繼續延續到第四代。我是個同性戀,沒辦法有孩子,但我的人生計劃中一直有領養一個小孩的想法。我會對他(她)很好,給他(她)一個健全、幸福的原生家庭,我仔細設想過了,如果這個家庭中的第三人不是你,那麽這個小孩也沒必要去領養了,因為不幸注定會往下延續。”
方旬心中動容,瞳孔卻愈加黯淡。
這是一段非常打動人的話,特別是從林光逐的口中說出,這實在是讓方旬心花怒放,像被特等獎從天而降砸中,飄飄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此時此刻方旬感覺無比的真實,上輩子他也是這樣認為的,最後被林光逐制成了長明燈。
他不敢跟着林光逐上岸,他不怕死,但他很害怕會重蹈覆轍。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心如刀絞,他已經承受不住愛人再一次的背叛。
如果這是假象,他更願意沉溺在虛假的幸福之中,而不是靠近可能存在的殘忍真相。
許久都沒有等到答複,林光逐終于能肯定,事情與他設想的有些不一樣。
人魚一直說喜歡他,
現在為什麽又不回應他?
林光逐眉頭緊皺,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流星雨終于落完了,方旬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尾鱗與心髒都鈍痛不已,喉嚨裏都頂上了一股甜腥味。他突然又猛地轉過眼睛,湖藍色的瞳孔中盛滿希冀與哀求,
“你願意為我留在大海嗎?”
“……”
一秒,兩秒。
三秒。
等待宣判。
終于屠刀落下,林光逐神情為難搖頭:“由不得我願不願意。陸地上還有我的媽媽,她生病了身體很不好,她只有我一個孩子,如果我在海裏離奇失蹤,她後半輩子都會為我焦心痛心。”
“你和我上岸吧。”
宣判結束,仍然是死刑。
方旬突然痛苦推開林光逐,彎腰捂住唇,對着海水重咳數聲,眼眶都咳到紅透。
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好……我答應跟你上岸,咳咳……你到時候能不能……”
“能不能……”
能不能什麽?
林光逐在一旁擡手無措,眼尖看見方旬的指縫中有潺潺不斷湧出的猩紅鮮血,他呆滞一瞬,立即從海裏站了起來。
人生第一次看見有人在面前咳血,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按在了方旬的手背上,不出意外接了一手的鮮血,看着血背脊都發涼。
他聽見了方旬未說完的話,含着血腥味,含着淚哀求,“不要親自動手。”
“……什麽?”林光逐滿手鮮血對上人魚悲恸的湛藍眸子,大腦一片漿糊,根本無法思考。
這時候遠處有海浪聲,一條黑尾巴的人魚穿過海浪,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正是決明。
決明用魚尾隔開了林光逐,見好友咳血不止,走來直接沖林光逐問道:“你和他提分手了?”
林光逐:“……”
都沒在一起過怎麽提分手。
而且他明明是表白。
“沒提分手。你是?”
“他朋友。”決明根本就不信,他們人魚族發情期需要感受到愛人非常多的愛意,才能保證身心健康。要是明确感覺到被愛人抛棄、亦或是徹底對這段關系絕望,才可能嚴重到咳血脫鱗。
好友這慘狀,不是提分手還能是什麽?
再任由好友胡鬧下去,塔斯曼海域很可能又要添上一只慘死在發情期的人魚了。決明不再猶豫,擡起方旬的胳膊往肩頭搭,強行拉着後者就要離開此地。
林光逐怎可能放行,眉頭緊皺攔路。
“你要帶他去哪兒?”
“隔離七天。”決明憋着口悶氣,賭氣說:“再不隔離情況會越來越嚴重。你放心,隔離結束後我就算是想攔他,他也會神魂颠倒往你這兒跑。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你倆随便吧!”
林光逐後面這段話完全沒聽懂,決明的話上下毫無邏輯,他索性不管,語速很快建議道:“我可以現在帶他一起上郵輪,上面有藥和麻醉,也有醫生。”
“不是,林光逐,你就算不喜歡他,你至少也能可憐可憐他吧?”
決明驚呆了,瞠目結舌搖頭說:“他都這樣了,你的第一反應居然還是想着趁他病要他命!”
宛若驚雷劈在頭頂上方,林光逐這一瞬才發現自己身下的海水其實很冰涼。他沒有看方旬的表情,視線緊緊盯着決明的臉,長達幾秒鐘的死寂之後,他聽見了自己頗為艱澀的聲音。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問我什麽意思?好,方旬不敢與你對峙,但是我敢!你在郵輪上提前布下了天羅地網,哄着他順着他,就只是為了等着他跟你上岸,殺了他然後剝去鱗片——”
“難道不是?”決明早已經憋不住心頭的這口悶氣,怒不可遏盯着林光逐神情空白的那張精致臉龐,幹脆一股腦全部發洩出來:
“你到現在還沒發現嗎?早在你們墜海的那天起,他就已經知道了你全部的計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