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喂我吃
第12章 第十二章 你喂我吃
水聲。風聲。
以及柴火的噼裏啪啦聲。
一切都顯得那麽的潮濕陰暗。
“真敢想。”方旬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唇角道:“何以見得?”
林光逐說:“面色潮紅,下腹鱗片脫落,行動受阻。脾氣比平時更容易暴躁,但有愛人的安撫又會迅速被順毛。變得格外粘人,占有欲極強……”林光逐報了一大堆,最後說:
“《航海奇遇》上寫的,書裏總結了八點人魚基本習性,其中第三點有關于發情期。你現在的狀态和書裏描述的情況非常相似。”
方旬抱起手臂,神情淡淡:“你想多了。”
林光逐狐疑:“真不是嗎?”
方旬掀唇:“你是人類,我是什麽。”
林光逐:“……人魚?”
方旬說:“那你覺得是人類更了解人魚,還是人魚更了解人魚。我自己的發情期有沒有到,是你更懂還是我更懂。”
林光逐被說服,溫和笑了笑。
“我就随便一猜,不是就算了。”
說完走到角落的簡易床鋪,和衣而眠。
林光逐今天一整個白天都在忙,搬搬扛扛走來走去,本來就已經困到不行,中間還強打起精神将某條事兒特別多的人魚大小姐背回洞窟,甚至還為對方上了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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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剛一躺下,幾乎瞬間入睡。
他睡覺沒有動靜,只有平緩而又均勻的呼吸聲。
可另一頭的方旬卻幽怨睜着深邃清澈的藍眼睛,呆滞将兩只手掌緩慢撐住額頭。
“……”糟糕。
林光逐不說他都想不起來,提起才猛地反應過來,他正好這幾天剛成年。
剛成年也就意味着……他馬上就要經歷人生中的第一次發情期。
“……”這真是太糟糕了。
有人夢境香甜,有人徹夜未眠。
淩晨林光逐睡醒,盡量小聲地洗漱洗衣,将濕衣晾曬在洞穴內唯一能照射到陽光的礁石上。轉身時看見角落裏的人魚“嗖”一下子轉過臉閉上眼,掩耳盜鈴裝睡。
林光逐:“……”
林光逐失笑走近,語氣溫和與其商量:“我準備出去撿一些不同種類的果子,你等會兒能不能幫我看看哪個沒毒。”
方旬睜開一只眼看他,又閉上,姿态頗為傲嬌抱起手臂哼聲說:“求我。”
林光逐:“please。”
方旬依然抱着手臂,唇角悄悄往上揚了揚,“用中文。用你自己國家的語言。”
林光逐笑道:“請你幫幫我。”
方旬勉為其難睜開眼瞧了瞧,掏了掏耳朵說:“什麽?我中文不太好,畢竟我來自塔斯曼海域,這裏不流行……唔!”他僵住了,看着突然俯身靠近的林光逐。
人類的目光似水般柔和,漂亮* 的桃花眼裏摻着顯而易見的懇求,說:“幫幫我吧方旬。在這荒島上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好。”
“……”
“這樣說你滿意嗎?”人類又一次問。
方旬大腦充血轉開視線,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可以這麽小,耳根發熱嘟囔:
“這還差不多。”
等林光逐走後,方旬緩慢擡起手掌按住怦怦狂跳的心髒,震撼喃喃:“我是不是沒腦子啊!”
明明都已經受過一次欺騙了。
不長記性。
差一點點兒他就要再次淪陷。
**
林光逐一直不敢深入叢林,往內部走二十米都不敢。豔陽高照,那裏面卻仍然陰森恐怖,且有一種十分古怪凄厲的大鳥叫聲。
聽起來都像遠古時期才存在的翼龍。
他只有避開方旬時才能拿出錄音筆,一邊撿拾果子一邊向母親報平安:
“晚上已經不冷了,有大小姐為我生火。”說着笑着搖頭:“他是我見過心腸最軟的人。無論什麽請求,感覺只要說的次數足夠多,他就一定會心軟答應。這一點同我很不一樣,聽說人分正負兩極,性情迥異的人總會互相吸引。”
“我的确有些被吸引到,覺得他很有意思。”林光逐收斂笑意,話鋒一轉:
“還好。他尾巴上的傷有愈合的跡象,除了小腹下方的鱗片,其他的鱗片都未曾脫落——鱗片是制作燈油的重要原材料,如果他的尾巴出問題,長明燈也沒法做成功。”
提起長明燈,林光逐沉默了很久。
若是在輪船上那陣兒,或是郵輪啓航前,只要一提起長明燈,平時冷淡的林光逐就會打開話茬子,十分興奮與人交談很久。
甚至是對着錄音筆都能夠侃侃而談,從設計理念講到燈油的提煉方式,最後講到獵殺人魚。
獵殺人魚?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格外長。
“媽,其實我知道你有時候會在網上搜我,偷偷看那些有關于我的荒唐猜測。”
網上說他的雕塑作品充斥着抽象怪誕色彩,人的指甲、動物眼球都必須用真的。網上還說他拒領雷普國際藝術獎,這兩點異于常人的行為,足以證實他深受遺傳性精神病的迫害,天才與瘋子只有一念之差,而林光逐出生前就注定有病。
每一次林母看見這樣的言論都非常傷心。
其實大家誤解了。
沒有人能理解他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心情,他覺得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中,在創作的同時每一分每一秒都下意識否定自己的作品,對他來說這比死都痛苦。一般情況下,人們成功完成一件耗費巨大心血的事情時總會滿懷成就感,可林光逐不會。
他總覺得自己的作品愈加沒有靈魂,只是個空洞的擺件。因此即便是賣出了大價錢亦或是獲得了怎樣的榮譽,他依然覺得很挫敗。
這是他拒絕領獎的最大原因。
一個失敗的作品,怎能授以藝術殿堂至高榮譽。
靈魂是一個虛無缥缈的東西,怎樣能讓自己的作品擁有靈魂呢?前幾年林光逐病急亂投醫,才會使用一些真實的動物組織,輔助完成作品。
可想而知,沒有作用。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在方旬的身上,我看到了敢愛敢恨的蓬勃生命力。靈魂?我應該快要抓住這種明明很虛無缥缈的東西了。在過去的二十三年生命裏,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暢快的感覺,是他告訴我有些人可以去怨,不必有心理負擔。而且他還救了我。”
林光逐轉身,遙遙向洞窟方向投去遲疑的一眼,呢喃:“長明燈計劃籌備了整整兩年,耗費巨大人力與物力,堅決不能功虧一篑。可是媽……我……”
“比起長明燈,我好像更……算了。”
林光逐回到洞窟時,方旬正沉着臉縮在角落裏,額間隐隐有隐忍的細汗泌出。
林光逐站在風口上感知了一下,“你很熱?”
方旬靜默片刻,點了點頭:“嗯。”
他不是熱。
有一件非常難以啓齒的事情,他發現林光逐僅僅只是出去一小會兒,他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滿腦子都在叫嚣着、催促着強行占有——發情期,他根本就離不開林光逐。
“現在這個時間太陽太烈了,忍一小時應該會涼爽點兒。”林光逐走上岩石,捧着裝滿了各色果子的闊葉在方旬身邊坐下。
繼續說:“你要是熱到實在受不了,我拿小箱子舀水往你身上澆怎麽樣?”
話語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心。
人類青年就坐在旁邊,身上沾着一身野果香,這氣味像勾子一樣時不時過來挑撥一下。方旬目不斜視,語氣平淡:“不用。我記得人類好像是雜食性動物,你天天吃水果能行麽。”
林光逐:“除了水果和魚也沒其他選擇了吧。”
他問:“這裏面哪些有毒?”
方旬垂眼一看,額角青筋都迸出。
“沒我你真會死。”
他無語挑挑揀揀,十幾種各色果子挑到最後只剩三種,匪夷所思:“這種紫不溜秋跟蒼蠅似的還反光的東西,你真覺得能吃?”
林光逐溫和笑笑沒回答,将剩下的三種果子分成兩半,一半分享給了方旬。
忙活一上午早就餓了,他捏着果子在海水裏胡亂洗了洗,咔擦一聲張口咬下。
方旬眼皮一跳,視線轉了過去。
林光逐的吃相很斯文,每一口都咬得很小,在唇/舌間充分咀嚼了才咽下。但架不住他手裏的水果多汁,只是咬了兩口就有晶瑩的透明汁水順着他的手腕直往下流。
很快青年皺了皺眉頭,換了只手拿水果,原先沾了汁水的手則是浸泡在了海水中。
浸泡在方旬魚尾邊幾寸處。
方旬垂睫盯着水裏那一截細直白的手腕幾秒鐘,莫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不行。
再不制造點兒身體接觸,他都要瘋了。
“我手疼。”
方旬說:“你喂我吃。”
林光逐頓了頓,轉眸看他。
方旬向林光逐展示自己磨破了皮的手指,硬着頭皮說:“還不是那天你的雨棚塌了!我着急忙慌從海水裏爬到了岸上去……”視線在半空中接觸,方旬話語一滞,峰回路轉:“……看星星。”
林光逐靜默抿唇,低頭忍笑。
“看你。看你,看你行了吧?誰讓我這個人不僅俊美還心善,看不得有人死在我眼前。”方旬面無表情道:“你敢笑出聲來,我一定咬你。”
林光逐可不敢冒這風險,當即收斂笑意。
“昨晚光線不好我都沒注意到,你的手……”他牽起方旬的手,将其攤在掌心裏細看,眉頭暗暗擰起。
無名指的指甲都劈了,甲床正滲着血呢。
“何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人魚不是盡量不能上岸麽。”林光逐垂着頭,突然輕聲說。
方旬哼一聲:“我樂意怎麽了,我想上岸就上岸,少管我。”
林光逐捧着方旬的手不說話,眉頭依舊緊緊擰着,過幾秒鐘起身去拿了消炎藥回來,動作輕柔而又細致為其塗抹藥膏。
方旬:“……”
方旬唇線抿直盯着這樣溫柔的林光逐,眼眶竟然泛酸。明明已經成功制造出了身體接觸,可他的情況不見半分好轉,反而心底微妙刺痛。
他幾乎忍不住地去想,
在林光逐轉身為他去拿消炎藥的這三十秒鐘裏,林光逐到底是看他皮開肉綻心疼他,還是在想人魚的指甲是否也能制成長明燈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