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第9章 第九章 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人魚族的發情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階段。
這很嚴重,并非說笑。
這樣說吧,對于絕大多數雌性人魚來說,需要為發情期做的準備遠比生孩子多得多。
如果是有伴侶的人魚還要好些,他們只需要在偌大的塔斯曼海域中尋找到一處足夠僻靜的地方,在深海最黑暗的地方築巢。接下來的十天內,他們都會與伴侶一同溫存度過,這之間幾乎不會休息,他們精力異常充沛完全感受不到疲憊,一次起碼八小時往上走。
而那些沒有伴侶的人魚流程也差不多,區別是築巢之後,他們将獨自熬過無比煎熬的十天。
最難辦的應該是那些沒有伴侶,卻有着心儀對象的人魚了。基因的選擇會促使他們發狂一般尋找到心裏的那個人,踏遍天涯海角也務必找到,必要時刻甚至會強行拉着人進行交/配。
拖得越久,神志就會越混亂。感受不到愛意的痛苦,會導致他們行為更加癫狂不計後果。
族群中曾經發生過好幾次這樣的案例,在對方劇烈的反抗之下,處于發情期的那方還可能會失手殺害對方,事後悔之晚矣。
因此為了杜絕這種情況發生,人魚族從數百年前就開始嚴格管控,将這類人魚進行強制隔離,發情期期間戴上止咬籠鎖在某個地方。
按常理來說,方旬早就應該被隔離起來了。
可他現在還無精打采地趴在礁石上曬太陽。
不知道為什麽,方旬感覺今天的太陽格外曬,将海水都曬得滾燙。
待在海裏燥熱難耐,心神不寧。
偏偏這個時候某個人類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做了把簡易魚叉,在一百多米外的海水裏抓魚。距離過遠,方旬只能看見林光逐穿着一身與大海格格不入的白襯衫,時不時被潮水撲倒,又狼狽從中爬起繼續。
方旬“啧”了聲,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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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半小時後,這距離越縮越近,林光逐拿着魚叉走到了方旬右側幾米處。
“我發現你這邊的魚多點兒。你們人魚是有什麽能吸引小魚的BUFF嗎?”
方旬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視線在他濕透了的白襯衫上停滞一瞬,額角青筋都重跳了下。
青年* 正側對着這邊,半透明的襯衫緊緊黏着皮膚,勾勒出線條流暢的精瘦窄腰,就連後腰處那條微陷下去的曲線,方旬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旬慢悠悠轉開視線,聲音聽不出什麽異常,惜字如金:“我的血。”
林光逐懂了:“小魚是被你的血吸引過來的。”他語帶歉疚說:“那我可能要稍微妨礙你修養了。我想抓條魚回去煮魚湯喝,等我抓到了就走,絕不在你身邊多待。”
方旬聽這話心裏莫名不爽,語焉不詳擠兌道:“你倒是苦什麽都不苦自己。都落難到荒島上了,還想着煮魚湯喝。”
“給你喝的。”林光逐道。
方旬:“……什麽?”
林光逐舉起魚叉插下,偏移半寸,收叉時叉頭空無一物。
林光逐毫不氣餒,說:“我其實不會做飯,只會煲魚湯。我媽愛喝,她生病的那幾年我學着做的。據說魚湯也能給生病的人補身體。”
方旬掀唇為他鼓掌:“孝順。諾貝爾當年就應該為你專門出個孝順獎。”
林光逐收起魚叉無奈笑了笑,溫和道:“你說話能不要夾槍帶棒嗎?”
方旬哼一聲:“誇你孝順都不行。”
“行行行,你說什麽都行。”林光逐再一次擲下魚叉,他是真的不太擅長抓魚,每一次瞅準了小魚在那個地方,擲下去卻總是莫名其妙偏了幾寸。且這邊的水混着血,視野更加不清明。
又一次失敗後,他轉過含着笑意的眸子看着方旬,問:“那你喝嗎?”
“……”對視。
方旬發現自己居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只是感覺周身的海水變得更加滾燙,海水裏的小魚兒在魚尾邊旋游,時不時還拿魚嘴輕啄他的鱗片。像輕飄飄的羽毛不斷騷擾着他。
林光逐道:“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方旬猛地回神,頗感郁悶:“我可沒同意。”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方旬的臉色比剛才實在好看太多,一點兒都藏不住事兒。
半小時後,顆粒無收。
“……”
“……”
方旬終于忍不住問:“你在陸地上是做什麽工作的?”
林光逐預感到某條人魚又要說不好聽的話了,想了想還是謙虛答:“雕刻工藝品雕塑。”
工藝品雕塑,噢,難怪想做長明燈。
方旬眼神黯淡一瞬,緩慢趴回礁石,慢悠悠說:“那和漁業差遠了,給你八輩子也難抓到一條魚。隔行如隔山,我勸你放棄。”
林光逐不放棄,“其實我學過。”
方旬:“和誰學的?”
林光逐:“營銷號。”
方旬疑惑:“營銷號是什麽東西?”
林光逐也不知道怎麽形容,說:“就是那種,三十秒之內教會你做一件事的短視頻。”
“…………?”方旬嘴角抽搐了下。
方旬:“你該不會煲魚湯也是跟着營銷號學的吧?”
林光逐輕輕點頭,說:“除了雕塑,生活中的大部分技能,我都是跟着營銷號學的。小到坐飛機、交醫保、生病挂號,大到……也沒什麽大的。後來知識學雜了,慢慢的經常刷到一些野外求生短視頻,或者風水和算命也能看點兒。”
方旬哭笑不得,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你媽平時都不教你嗎?”
人魚族的親緣關系遠沒有人類親厚,對于他們來說,孩子更像挂件,愛人才是最重要的。但即便如此,做父母的也會将基本生存方法傳授給孩子以後,再一腳蹬開撒手不管。
因此方旬不能理解。
林光逐聳肩說:“我媽也不會。我們家請了保姆和管家司機,她的一切都是交給這些人打理。”
方旬嘴唇動了動。
林光逐猜出他想問什麽,說:“我媽家裏有錢,年輕的時候靠家裏養。有了我後靠我爸的巨額遺産養,她也沒必要出去工作。其實我也沒必要工作,靠遺産就行了,但我不想。”
提及“遺産”兩個字的時候,林光逐轉過身背對着方旬,從後面看下颚應該是垂了下去,背影顯得有些落寞。可是沒過十幾秒,林光逐就突然間轉了過來,彎唇一笑揮動魚叉。
“你看,我抓到了!”
方旬:“……”
小魚在魚叉尖頭部分不斷撲騰,粉色的血水在海中蔓延一角。方旬剛才分明捕捉到了這個人類一閃而逝的異樣情緒,因此也無比明顯的感覺到,那一抹異樣情緒被人類迅速壓制了下去。
他想起林光逐對他說過的話——“因為有一個自殺的精神病父親,我的一切行為都被他們看作是,遺傳性精神疾病在作祟。”
他突然覺得林光逐有些可憐,看着讓人很心疼。
腦海中出現這個念頭的下一秒,眼前又霎時間浮現好友決明很多年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當你開始心疼一個男人的時候,我不用幫你看手相,你這輩子必定離婚三次。”
方旬:“…………”
可憐也不是辜負我的理由,清醒一點!
強行忽略掉心頭悸動,方旬悶悶不樂出聲:“你爸到底為什麽自殺?”
林光逐:“……”
方旬反應過來:“這個能問嗎?”
林光逐溫和笑了笑,“你已經問了。”
他動作生疏将小魚裝進綁在腰間的醫療箱中,語氣淡淡說:“其實我也不清楚。他可能看開了吧,也可能沒看開。我只知道他直到去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在我媽剛有身孕的時候自殺了。”
方旬:“……”更可憐了。
方旬愛恨分明,共情能力極強,這個時候将自己那點兒恩怨短暫抛之腦後,真情實感為林光逐憤懑不平:“真是沒有擔當!抛妻棄子,如果我是你,我都讨厭死他了。”
林光逐溫柔表示不贊同:“你不要這樣說。”
方旬一臉我看你怎麽編。
林光逐失笑說:“從小我媽就教導我,讓我不要怨恨我爸,她說他只是生病了。”
這之間的內情挺複雜,但說起來也很簡單。
林光逐的父母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豪宅區鄰居小孩,雙方家庭條件都非常優渥。不同的是林母原生家庭和睦,而林父則從小生活在父母的争執與暴力相對之中,成年後林父成為了一名名聲大噪的大提琴手。
事業巅峰期,因為一首怎麽寫也寫不出的搖籃曲曲譜,林父吞食了大量的精神藥物,将自己溺亡在浴缸中。
她牽起他的手,陪他走過了原生家庭的不幸,卻最終還是沒能幫他戰勝心魔。
“我媽更多的還是難過吧,難過又無力。她還和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感覺承受不住了,靈感枯竭心情不好,一定要和她講,一定要。”
林光逐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冷靜,語氣也釋然。
可方旬卻斷言道:“你其實怨你爸爸。”
林光逐轉眸看他。
方旬絲毫不怯場,大大方方回視。
林光逐搖頭說:“有什麽可怨的。他給我留了那麽多錢,幾輩子都花不完。生來衣食無憂,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方旬嗤聲說:“誰夢寐以求?你在大街上随便逮一個人,問她們拿一億換他們爸爸死掉,他們願不願意。”
方旬繼續:“你媽太愛你爸了,希望孩子不要怨恨父親,搞得你都不敢說怨,怕你媽心裏難受。但你憑什麽不怨?”
“你又沒見過你爸,你完全可以怨,為什麽別人家是一家三口,而你和你媽兩個人?一些明明該由父母教導的事情你卻從營銷號上學。如果是意外導致還情有可原,可你爸……他擁有着很多人觸不可及的明天,卻自己放棄了生命。”
“搞得你從出生起就背負偏見。遺傳性精神疾病,遲早有一天會走極端,這是連你最信任的媽媽都對你有的偏見!”
方旬擲地有聲:“林光逐,你可以怨他。”
“……”海浪聲滔滔不絕,海風鹹腥,吹到人眼幹澀。
林光逐很長時間才艱難送出一口氣,悶在肺腑中多年的心緒被眼前赤誠熱烈的人魚強行扯出軀殼,在滾滾浪濤中得以宣洩。
他在海裏緩慢直起身,臉上常有的溫和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神情異常認真看着方旬。
方旬上一秒還在燃,下一秒心裏有一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林光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這邊,輕聲落下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方旬的腦子轟隆一下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