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墜海
第6章 第六章 墜海
林光逐的臉色也不好看,這是他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經歷。
船體傾斜,好像随時都會翻轉,他連站都站不穩。廳門被擊碎之後,玻璃碎渣混着冰涼的雨水襲面而來,讓人睜不開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底艙漏油了,鼻腔中滿是鐵鏽油煙味。
但他還是盡力安撫着這位研究員,“別慌。尋找掩體,如果郵輪觸礁至少幾小時才會完全沉沒,你完全有足夠的時間登上救生艇。”
頓了頓,他說:“我母親也在岸上等我回家。放心,他們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也許是林光逐的表現過于鎮定,又也許是他的聲音帶着一股奇特的魔力,總之這位研究員奇跡般的被* 安撫了下來,止住哭泣重重點頭。
這時,張謹言披着雨衣搖搖晃晃從外面走進來,艱難拽着兩側的桌椅才能前行,大聲喊:“來兩個人幫忙放救生艇——有幾個救生艇被鐵絲纏住了——”
他罵罵咧咧:“都說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魚,一大堆鐵絲鐵網在地上真是添亂!還有,到底是誰把鐵絲往救生艇上栓?你他媽栓的時候沒發現自己頭像在閻王那兒閃?!”
這個時候去計較誰不規範操作已經沒有意義了。林光逐從船警那兒要了件救生衣,套上往外跑。
張謹言一看魂都吓丢,攔住道:“你別去。”
林光逐疑惑:“怎麽了?”
張謹言道:“太危險,換其他人來。”
“這是什麽邏輯。”林光逐皺眉看他一眼,廳外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呲溜”一下子,一個救生艇從郵輪最上方陡然墜落,幾百斤的重物下滑,連帶着鐵絲鐵網撲簌簌騰空而起。某位船員腰帶纏在了鐵網之上,被這股巨力帶倒在地,飛速向外拖拽了兩米。
那船員面朝廳門趴倒在地,剛開始還暈乎乎的沒反應過來,回頭一看吓到心髒幾乎都驟停!
甲板最外圍的欄杆已經被秤砣砸斷,他身後不足幾米處就是黑乎乎的大海。
Advertisement
要不是鐵網另一頭還拴在其他救生艇上延緩了速度,他早已經葬身大海!
“救命!救救我!”他哭嚎道。
立即有附近其他兩位船員圍了上去,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慌到大腦一片空白,手忙腳亂一邊追着小跑,一邊為這人解纏繞成團的救生衣衣帶。
林光逐推開張謹言跑過去一看,頭疼呵斥:“別解了,直接往上脫掉救生衣。”
“噢噢。”大家如夢初醒,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撕扯救生衣。
有了林光逐帶頭,大廳內部分身強體壯的研究員也鼓起勇氣跑了出來,撿起鐵網十幾人齊心協力像拔河一般往回扯,妄圖阻止去勢。
好不容易才将船員的救生衣扯掉,林光逐剛扶着人站起,就聽見後方數道驚呼聲:
“林老師快躲開!”
“危險——”
林光逐一轉身,就看見一道紫黑色的閃電擊打在郵輪頂端的避雷針上,一截船帆斷裂傾斜。橫木在半空中畫了個圓,歪歪扭扭迅速沖他而來,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上一秒看見閃電,下一秒腰部就被橫木重重擊中。
鈍痛之下,他踉跄向後幾步,竟然直接從甲板邊緣向後翻下了欄杆。
“林光逐!!!”張謹言目睹這一切,頃刻間腿軟摔在甲板上,眼眶酸痛,呼吸變得急促又困難。
這幾秒顯得格外漫長,他只聽見陣陣耳鳴聲,居然都提不起力氣跑上前往下看。慌亂時又聽見研究員們震驚的聲音:
“那是什麽?”“你們快過來看!”“海底下有東西。”張謹言這才從地上爬起,推開前方目瞪口呆的人們,震撼止步于欄杆前。
黑夜,暴雨。
電閃雷鳴,狂風呼嘯。
深海被天空與閃電映照成紅紫色,海浪層層疊疊卷積着救生艇。
有巨大的、正在擺動的藍黝色魚尾穿過閃電,祂緊緊抱着懷中的人類,在斷木殘垣中躲避危機。
每一次躍出海面時尾部的鱗片熠熠生輝,鱗羽璀璨盛滿極光。
噗呲——
噗呲——
那抹流光溢彩在視野中變得遙遠,海浪導致郵輪不斷左右搖擺,不平衡的世界讓眼前的一幕幕荒誕而絢麗,仿若醉酒後的颠倒美夢。
越是驚詫時刻就越是說不出話來,衆人只是呆傻傻立着,眼睛直勾勾望着。
大概三小時後海面重歸平靜,暴風雨來無影去無蹤,只有濃郁的硝煙味證實這兒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日出雨停,人們劫後餘生般從各個角落鑽出,仍覺得不可置信。
“剛剛那個救了林老師的是……”
“是我想的那個麽。”
“是人魚?”
“那是一條人魚!!!”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魚。
張謹言站在甲板邊緣處看着海平線,窒息喃喃出聲:“我靠,林光逐說的全都是真的。”
他自诩心理醫生,對待好友所說的話全都秉持懷疑态度,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過。
結果到頭來,是他自己錯了。
**
林光逐醒來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天蒙蒙亮。
他在一片金黃色的潮濕沙灘上,遠處是成片的茂密熱帶植被,椰樹在雜草中穿插。距離他大約十米的淺海之中有幾塊冒出水面的黑色礁石,俊美的人魚正趴在其中一塊礁石上,尖秀的下颚向下耷拉,應當還在昏迷中。
這裏應該是魔鬼灣中的某座海島,海灘上有人類曾經活動過的痕跡——
一個風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坍塌帳篷,上面爬滿了螃蟹與百足蟲蜈蚣。
上前搜尋一番。
帳篷底下殘留着兩個箱子,一個是紅十字醫療箱,裏面裝着不少過期藥品與扳手等工具。還有一個疊了幾件黑白沖鋒衣與破舊外褲。
林光逐食指與拇指捏起其中一件外褲,輕輕抖了兩下灰塵,立即有死僵的蜈蚣屍體從中掉出。
他沉默兩秒,将外褲遠遠扔開。
雖說淪落到海島之上,他心裏卻半點兒不慌亂。這在他看來只是航海經歷之中的一個小插曲,等擱淺的人魚蘇醒,他們會一同回到郵輪(老船長找不到他不會返航,即便返航張謹言也不可能同意),然後長明燈計劃依舊。
“吃穿住行不用愁,先對付幾小時。等人魚醒過來就好了。”于是林光逐沒做任何事情,蘇醒後的幾小時盤膝坐在沙灘上靜待,實在無聊時就拿出唯一揣在身上的錄音筆聽。
他的錄音筆是防水電池款,只要不弄壞,再用上三個月都綽綽有餘。
聽見礁石那邊有動靜,林光逐揣好錄音筆,走入海水靠近方旬。
方旬面龐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昏迷中眉頭緊皺,嘴唇微動不甘心呢喃着什麽。
林光逐靠近去聽。
只聽見一些破碎的詞句,好像是在說什麽“紅酒”。他不解其意,溫柔輕推人魚的肩膀。
“你做噩夢了,醒醒。”
這一聲對于人魚來說仿若石破天驚,人魚猛地睜開眼,雙目赤紅“啪”一聲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沙啞着嗓音愠怒诘問:“那杯紅酒……你明明說喜歡,為什麽……為什麽等別人走後要倒進大海……”
“什麽紅酒?”
林光逐吃痛想縮回手腕。
方旬迷亂間卻握得更重,直把他的關節握出嘎吱嘎吱聲,語帶哽咽:“你心口不一,你明明口口聲聲說喜歡,憑什麽心裏不喜歡!”
林光逐:“你是在說紅酒嗎?”
“你憑什麽心裏不喜歡我……”方旬喃喃着,總算是松開了手,垂下黑睫再一次陷入昏迷。
林光逐手腕已經青紫一片,滿心莫名其妙轉了轉手腕,盯了人魚幾秒後搖頭回岸上。
“也許是做噩夢了吧。”他心想着:“一個和我無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