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能 追人就該這麽追嘛
第2章 本能 追人就該這麽追嘛
松田陣平在這個夢幻一樣的過去時間裏度過了非常日常、或者說起來讓人覺的無聊的一天:
對着日歷發完了呆,決定從今天起跟隔壁的臭小子絕交永不來往,然後跑去母親身邊坐着。
平日裏不着家的野猴子今天突然變成乖巧溫順的家貓,母親非常吃驚,但又似乎很開心,于是拎出昨晚買來,還沒來得及給對方的模型。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接過模型,雖然這次買的只是折扣的船模,但松田陣平記憶中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這些東西了,于是他站起身來噔噔噔的跑去打開房間裏的大燈,然後坐在離母親不遠的地方,開始專心致志的拼接。
此時是夏天,白日悠長,陽光拖拽着老長的橘色絲帶,卡在城市盡頭的樓宇中間好久也不肯墜下去,房間裏拉得老長的影子被燈光覆蓋。
門外汽車駛過的聲音短促俯沖而來,将青石地板連接不嚴的地方壓的咯吱咯吱直響,又迅速的帶着氣音離開,蟲鳴聲漸起,鳥雀聲漸稀,空氣中因為車名聲而短暫的嘈雜被攪擾,又顯得更為安靜。
等到松田陣平擡起酸痛的脖子,後知後覺的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口被汗水打濕,正在發紅發癢時,發現母親已經收拾好了衣服,就坐在靠牆的位置,拿着一本書,慢慢的翻看,也同時在看着他。
松田陣平眯了眯眼,那本書書皮硬質,上面的燙金凹凸不平,看起來便價格不菲——只是書本邊緣卻已經有了一些許磨損,表面也蒙着一層霧蒙蒙的沙色。
他依稀記得,那是外祖父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看的一本書,母親好像說過,她小的時候,經常坐在外祖父的腿上,然後外祖父就會慢聲細氣的給女兒念書上晦澀的哲學理論。
牙齒在下唇上磨了磨,撕下一小塊帶着血腥味的皮肉,細微的刺痛和鐵鏽味,松田陣平僵硬的站起來,慢慢走到母親身邊。
母親仰起頭,正用一貫溫和的目光詢問他。
說啊,說媽媽,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看書……你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曾經錯過的、每次回想起來都會讓心髒隐隐作痛的東西,能夠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不想讓母親高興嗎?
“……我……這本書有什麽好看的?”
松田陣平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剛才好像說了一句挺混賬的話——啧,跟隔壁那個花言巧語的混蛋呆了這麽多年,怎麽一點都沒學會說話的技巧呢?
卷發的小男孩臉色漲紅,仔細一看,手臂處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羞,逆着光,母親甚至能看到這孩子臉頰處籠罩了一層細微的絨毛,半透明似的皮膚像是水果糖,看起來硬硬的,實際上卻是甜甜的。
于是她笑着伸出手,把孩子摟在懷裏,用寬厚與溫柔包裹傷痕累累的小刺猬,學着小時候記憶中父親的模樣,指着書中的某章節第1段,開始一字一頓的念起來。
母親的話語像是音符,又像是鳥兒的翅膀,在房間裏盤旋,又振翅飛出窗外,懷中的小孩子一開始似乎有些不習慣,連坐在她身上的姿勢都放的極其輕微,但很快,母親身上溫暖的氣息,天然的就讓孩子放松了下來。
緊緊依靠着母親,小刺猬合攏了一身尖銳的刺,把最柔軟的肚皮露出來。
今天是周六,父親一般要練習到很晚才回來,于是晚上母子倆就從房間移到了客廳。
松田陣平老老實實的坐在沙發上擺弄着自己拼成的船模,愛惠一邊看電視,一邊看着自家兒子,心想,難道真是被昨晚的事情吓壞了嗎?
他的兒子也會有被吓到的一天,這可真是神奇了……
她記得,春天的時候他跟研二在那個廢棄的倉庫躲貓貓,結果被人鎖在裏面一整晚,第2天像是兩個凍僵的小老鼠一樣,灰頭土臉、瑟瑟發抖的被拎出來、被丈太郎一把用衣服摟住時,似乎也沒有什麽心理陰影啊?
糟糕了,總不會是對千速有心理陰影了吧?
可這次看在兩個孩子都受傷的份上,千速已經很手下留情了,甚至沒有拿個棍子追着兩個人打——難道還是因為做噩夢了嗎?
一邊在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考着,愛惠女士一邊換了個臺。
好在除了今天格外黏人之外,松田陣平沒有表現出任何其他的異常,還是對着船模愛不釋手、還是對着新聞裏的腦殘犯罪者露出嗤之以鼻的嘲諷表情……當然,在愛惠準備睡覺的時候,遙控器還是變成了一堆零件。
雖然對方飛快的就把遙控器拼回去了,而且拼的真的超級快,跟以往那種探索式的拆卸和拼接不同,動作流暢到甚至可以稱之為華麗的狀态,讓愛惠有那麽一點吃驚,但既然遙控器已經順利的關掉了電視,沒有失靈,也沒有多出什麽沒用的零件,那麽愛惠女士決定要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媽媽,不去拆穿兒子可能因為上次把遙控器拼壞後偷偷練習的成果,并且熱情的稱贊了一番兒子的天賦。
某種程度上來說,松田陣平能有那麽嚣張又旁若無人的性格,除了因為天賦異禀,愛惠媽媽對兒子的無條件贊美恐怕也是幫兇之一。
到了第2天早上,愛惠做好早飯敲門,獲得了眼下黑青、眼神萎靡、頭發亂翹的兒子一枚。
“陣平!你怎麽了?”
看起來仿佛是受到了什麽可怕摧殘的松田陣平揉了揉自己炸窩的亂毛,打了個哈欠:
“昨天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現在又變困了……”
愛惠立刻發出“噗嗤”的笑聲。
小松田仰起頭盯着自己親媽,心想這種時候溫柔的媽媽應該一臉心疼的抱着自己的兒子,而不是發出嘲笑吧?
他真是給自己多年沒見的親媽套上了一層溫柔濾鏡,實際上他母親從來都不是那種大和撫子式的傳統母親。
畢竟誰家大和撫子會看着自己兒子被別人的姐姐揍得滿地亂飛還在旁邊捂嘴偷笑的!甚至自己親爹看不過去了,要上來攔一攔都會被母親擋住!
愛惠女士手癢癢,心也癢癢,果斷伸手用力呼嚕了一把寶貝兒子的卷毛,軟乎乎的、亂蓬蓬的,孩子的頭發本就細軟,摸起來簡直像是又貓的絨毛,讓她忍不住撸了一下又一下。
等到昨天開始就基因突變的兒子終于現了原形,怒氣沖沖的後退一步把自己的頭發從親媽手裏搶回來并且開始整理自己那兩根卷毛的時候,愛惠這才笑嘻嘻的收回手:
“快點來吃早餐啦,大家都在等着陣平呢。”
酷哥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酷哥,或者說從幼兒起就是酷哥。
酷哥松田陣平掏出一件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短褲給自己套上,用了足足30秒,把自己的帥氣卷毛發型從鳥窩狀變回來,然後雙手插兜光着小腳丫出了房門,心裏還嘀咕着大家什麽大家,老爸還沒走嗎今天居然這麽晚了還沒出門……
然後松田陣平一擡頭,就看到了拿着飯勺一臉溫柔的親媽、抓着筷子一臉冷淡的隔壁姐姐還有抓着勺子笑容甜甜的隔壁混蛋。
ps:隔壁混蛋是笑容純良的年幼限定版。
松田陣平站在了原地,臉色無法控制的變得陰沉了起來。
很好,原來這就是愛慧女士所說的大家,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啊!
雖然骨子裏有流浪貓的靈魂,但在長輩和親姐面前一向都乖巧可愛惹人喜歡的萩原研二看到雙手插兜酷到沒朋友的松田陣平,立刻眼睛一亮,把飯勺往碗裏一丢,輕巧的跳下椅子,噠噠噠的就跑到松田陣平身邊:
“小陣平小陣平!你快看,這是前天晚上老爸給我帶回來的!我本來想玩完回家後跟你一起拼的,沒想到出的那種事,昨天聽說你發燒了一整天,姐姐不讓我來看你,直到今天才肯帶我過來!”
叭叭的說了一堆,語速飛快的萩原研二一把抓住松田陣平的胳膊:
“快來看看……”
在萩原研二說話的時候,松田陣平一直靜靜的看着他。
他已經不太記得這個家夥小時候長什麽樣子了。
雖然上輩子,或者說未來,他們是幼馴染,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至交,但是從大學起,自己對他的印象好像就只剩下那些負面的東西了。
再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對于萩原研二,那種激烈的情緒也已褪去,他除了漠然,除了多年來被培養出無法控制的身體本能之外,已經不會再給對方任何反饋和交流了。
他習慣了那張臉上挂滿虛僞的笑容,習慣了沒有窗戶的房間裏充斥着那個人的自說自話,習慣了對方聲音逐漸低沉,有時懇求,有時哽咽(這些基本都是裝的),最後自暴自棄,然後瘋狂(這裏真的開始控制不住了)
——說起來,他有多久沒跟對方正常說過一句話了?
原來那個人還有這麽正常的時候,說話時的語氣,看向自己時的眼神,都純然天質的像個小孩子……不對,這家夥現在真的是個小孩子吧?
所以截止到萩原研二說完那一段段話,松田陣平的表情都還挺冷靜。年紀尚小,還沒完全修煉出察顏觀色七竅玲珑的萩原研二甚至都沒來得及發現自己的小夥伴有什麽變化。
直到他伸手去拽松田陣平胳膊的時候。
萩原研二的溫度、萩原研二的氣味,還有萩原研二的笑容——以及手臂上溫熱的觸感。
而現在,是在他家裏,在母親的注視下,在千速的注視下。
這一切聚集在一起,像是星火掉落在炸彈的引線上,某種本能一樣的應激反應讓松田陣平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接下來的動作——他猛的抽出手,然後狠狠的一把推開對方的肩膀:
“別碰我!”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上“啪”都摔了一個大屁墩的萩原研二、正在與愛惠交談,在大人面前一臉乖巧,仿佛抓着兩個小孩胖揍的人不是自己的萩原千速、還有一邊看着兩個小孩,一邊看着隔壁家女兒,有些羨慕的愛慧女士,所有人同時愣了一下。
萩原千速最先反應過來,她把筷子一放,用跟弟弟同款的姿勢,輕巧的跳下餐椅,看了一眼摔了個屁股墩、一臉呆滞委屈但又沒什麽大礙的傻弟弟,走到了松田陣平的面前。
女孩子發育早,7歲的小豆丁,當然比10歲的女孩要矮的多,只是萩原千速低下頭,跟着孩子對視的時候,卻感覺有些古怪。
對方揚起頭看着自己,不知是懷念還是難過,但又有非常深刻的冷淡與漠然——這種情緒太複雜了,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小屁孩兒眼睛裏,或者說這種情緒更不該被一個小屁孩兒感知。
十歲的萩原千速也并不能完全看透。
頓了頓,萩原千速蹲下身來看了看他手腕上的擦傷,然後轉過頭拉起自己的笨蛋弟弟:
“飯都不吃,玩什麽模型,你沒發現自己抓到陣平手臂上的傷口了嗎?”
被姐姐拉起來的萩原研二頓時瞪圓了紫葡萄一樣的大眼睛:
“傷口?可是小陣平那只手臂上是沒有傷的,我……”
他跟姐姐對視了一眼,天賦異禀的情商迅速上線:
“我記錯了?”
然後他老老實實的轉向小陣平,那雙大眼睛眨吧眨吧,聲音不像成年時那麽低沉,像是葡萄一樣多汁又柔軟的聲音如同撒嬌一樣黏連着:
“對不起,小陣平,我居然都沒注意到你手上的傷……你餓了吧,先吃飯好不好?”
松田陣平頭也不擡的繞過他,坐到了餐桌的另一側,感覺自己掠過對方的時候,對方身子抖了一下。
拿起勺子,小孩冷靜的想,這家夥別在自己親媽面前哭出來,不然自己可能會被愛惠女士教育的。
不,是已經被教育了,接過愛惠女士遞來的蔬菜粥時,被掐了一下耳垂的松田陣平低了低頭,完全當自己什麽都沒感覺到,愛惠女士頓了一下,眼神有些詫異,下意識的看向了另一側的萩原姐弟。
小小的萩原研二嘴巴癟了下去,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經蓄滿了濕意,不過他從小就是個性格敏銳的孩子,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卻察覺到了愛惠隐晦的動作。
不希望小陣平被責備,不希望小陣平因此而更加讨厭自己,從小就留着殺馬特主義發型、心靈卻溫柔的像棉花糖一樣的小孩抽了抽鼻子,強行把淚水憋了回去。
姐弟倆重新回到餐桌上,同時開始發揮細致觀察能力偷看松田陣平。一邊吃飯一邊還要哄愛慧女士開心,簡直不要太忙碌。
卷毛小孩骨子裏又不是真的7歲小孩,對面視線偷偷摸摸掃來掃去,擾得他心煩,但他又懶得理會……只是他懶得理會的,終究只有萩原研二一個人,并非是千速。
想起自己得知萩原千速死亡消息的那個下午,松田陣平頓了頓,終究還是沒辦法真的當做自己沒看到逐漸開始跟着弟弟一起變委屈、但又很認真裝沒事的十歲小女孩。
于是等他把愛惠遞給自己的點心往千速那邊推了兩碟子之後,千速倒是安靜了,萩原研二小臉通紅,臉頰發熱,眼睛裏看起來又要下雨了。
麻煩,當年那個混蛋好歹還有些前搖,基本是要先打些感情牌再舌燦生花,怎麽現在這個年幼的混蛋這麽脆弱啊,上來就直接哭?
7歲的松田陣平與29歲的松田陣平沒什麽不同,最喜歡的東西可以專注一輩子,對不想理會的也沒什麽耐心,吃完了飯把碗往前一推,一下子就跳下餐桌:
“媽媽,千速,我今天有事,就不跟你們玩兒了,抱歉,你們先回去吧。”
萩原千速:……你是單純不想跟研二玩吧?你又不跟你媽玩,幹嘛要提你母親?我弟弟一會兒真哭哦,小心他淚灑當場淹死你哦!
雖然總是被親姐暴揍,但無可置疑的,萩原研二從人類幼崽時期,就對一切年齡的女性有特攻屬性,他親姐還有隔壁小夥伴家的母親都很喜歡他,或者說松田陣平沒見過什麽雌性生物不喜歡他。
就好像這個時候,見松田陣平一臉冷酷頭也不回的走了,兩個人趕緊看向萩原研二,甚至已經準備好安慰這孩子了,沒想到這孩子此時反而不想哭了。
他抽了抽鼻子,仰起頭,學着松田陣平的樣子,把空掉的飯碗往前一推:
“我吃飽了!去找小陣平玩!”
愛慧的目光從他紅彤彤的鼻尖上收回來,心想哎呀,好可愛,簡直跟我兒子差不多的可愛。
小夥伴的母親一臉慈祥,并不反對,萩原研二果斷的抱着萩原爹買的大樂高就搖搖晃晃的追上了松田陣平的背影。
萩原千速:……
愛惠女士:……
幾秒鐘後,萩原千速率先打破了沉默,10歲的小女孩一臉老成,欣慰又滿意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須:
“研二這孩子像我,從來不輕言放棄,追人就該這麽追嘛!”
愛惠女士點點頭,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沒發現哪裏不對勁,于是決定貫徹孩子的矛盾交給孩子去解決的政策方針,愉快的又給小女孩遞了一塊玉子燒:
“再吃一點?”
“謝謝阿姨~阿姨做的飯最好吃了~”
由此可見,萩原研二此人,有些時候挨揍挨的有些冤,畢竟揍他的親姐本人也是闖禍搗蛋賣乖瞎撩一條龍的老手了,很難說弟弟沒在親姐身上學到什麽特殊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