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 他怎麽會沒有門把手高!
第1章 盛夏 他怎麽會沒有門把手高!
松田陣平睜開雙眼的時候,聞到了一陣飯菜的香味。
那是他十分熟悉,但是又很久不曾聞到過的味道。
通過這香氣,他幾乎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牛肉與土豆在咕嚕咕嚕的湯裏翻滾的樣子。
熱氣呼呼的聚攏在鍋蓋上,水滴又沿着玻璃落下去,不算太新、但清洗的很幹淨的煮鍋于是沾染上一層新鮮的油脂,透明發亮。
而鮮美的湯汁會在慢火的熬煮下逐漸變得濃郁,澱粉糊化,入口即溶,牛腩軟爛入味,一般這個時候,母親嘗一口湯汁,然後就會揚起聲音:
“陣平?吃飯了——”
清晰的聲音穿過本沒什麽隔音效果、還敞着一條縫隙的門,劃破了夕陽照進來的傳統建築內部久睡方醒、混混沌沌的松田陣平的腦袋。
被子裏裹着的人蠕動了一下,随後被子的上半截突然飛起,裏面的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或者是貓之類的生物一樣,原地起飛了半米,然後猛地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沖了出去。
白生生的腳丫子在殘留着夕陽餘溫的木質地板上噠噠噠的跑過,老舊的木門猛地被推開……了一半,松田陣平楞了一下,動作遲疑的後退了一點。
他——怎麽好像還沒有門把手高啊?
再一低頭——地上那個白嫩嫩的小腳丫子是誰啊喂?
還有那個有一點胖乎乎的小短手,那才不是他的手呢!
“陣平?”
這次母親的呼喚聲更近了。
眼前的木門,雖然陳舊卻幹淨,跟他記憶裏那個年久失修的門好像不太一樣。
天花板和牆面倒是新刷的,依然是幹幹淨淨,一絲灰塵也無,夕陽從老式的推拉窗戶打進來,将溫暖到近乎絢麗的金桔色調塗抹在白壁上。
盡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了,甚至父親葬禮的時候他都沒能看一眼,但是這裏是松田陣平的家。
那些本來已經稀薄的毫無存在感,甚至都不會去回想的記憶仿佛在頃刻之間就已經全部回來了,甚至不需要想象,他的腦海中立刻勾勒出母親站在餐廳一邊擺碗筷,一邊朝着他的方向呼喚的樣子。
松田陣平——年幼的、大約是6歲版本的松田陣平,安靜的低下了頭。
滑軌細微的聲響中,門緩緩合上了。
陽光很溫暖,窗外的景色也很溫暖,母親的面容也溫暖的。
但這,又是他的一次夢境吧。
他不能看到母親的臉。
要不然,他苦苦支持這麽久的防線,可能會就這樣崩潰掉也說不定。
在地面上坐了幾分鐘,母親沒有再喚他的名字。
松田陣平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小小的身體。
————
滑門無聲的移開,松田的母親愛惠女士①悄咪咪的推門走了進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松田陣平是個不怎麽乖巧的孩子,但是作為母親,她卻很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是一個會故意無視母親呼聲的小孩。
自己喊了兩聲都沒有回答,那對方肯定不是故意不回答的,估計是睡得沉呢,根本沒聽見。
反正今天是休息日,而某個小孩昨晚剛剛與小夥伴出去瘋玩一夜、還因此被小夥伴的親姐姐揍過了的小孩,正縮在被子裏。
寬敞的床上寬大的被子,只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圓球蜷在床的中間,愛惠頓了一下,腦海中頓時出現了被悶得紅彤彤、熱騰騰的可愛小臉蛋來。
她忍住笑,眼睛都眯成月牙狀,本着母愛把被子掀了起來——她想偷看一下貓咪一樣鑽窩窩的孩子呢!
随後她手上的被子滑落在了地上,愛幹淨的女士沒有時間去管與地面親密接觸的被子一角,她連忙湊上去:
“陣平?陣平?怎麽了?”
本來以為是頑皮鑽進被子裏睡着了的小孩,這個時候像是被捆在籠子裏即将被扒皮的幼獸,蜷縮着、顫抖着,汗水将卷曲的鬓角打濕,小小的嘴唇翕動的時候,唇角和臉頰的肌肉都崩緊了,似乎是在竭力忍受什麽。
“哪裏不舒服麽?啊,難道是發燒了?”
光亮、香味和新鮮的氣流瞬間湧入,母親急切的呼喚就在耳邊,似乎一切黑暗都會被瞬間浸染成暖色調的氤氲香氣,溫柔又堅不可摧的環繞在身邊。
松田陣平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是在松田家,發現牛肉炖土豆的香氣還在鼻尖萦繞,發現母親已經坐在自己的床邊,一臉焦急又驚訝的看着自己的時候……
他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後挑着帶紗布的某個地方用力戳了一下。
“啊呀,陣平,傷口還沒長好呢,不可以亂碰的!”
傷口傳來真實的刺痛,與母親溫熱的掌心一同覆蓋在肌膚上,傳遞到神經裏……松田陣平想,自己倒也不至于連這點現實都不能分辨的程度。
這麽說,自己是真的死了?
重生,或者穿越,又或者是精神體被傳輸到網絡世界上——鑒于最後這項技術在他死的時候還沒有被以發明出來,預計等發明出來的時候他應該骨頭都黃了,暫時先pass吧。
擡頭看了一眼母親,松田陣平深吸了口氣,最後還是加上了一條,又或者自己真的徹底瘋掉了,已經完全陷入了幻覺之中,失去了對外的意識感知。
千萬別,那也太慘了,而且他自我感覺神經還是挺堅韌的。
只是,“就這麽瘋掉了變成精神病人”和“被隔壁那個突然變态的混蛋弄死了”,這2選1可沒什麽好選項,不管真相究竟是哪個,都有點令他憋氣啊……什麽狗血的設定,真是讓人說不出哪個更慘一點。
“我……”
醒來後一只呆兮兮的小孩似乎終與從夢魇中回過神來,開口回答愛惠的問題:
“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母親的聲音更溫柔了,頭顱低垂下來,鬓發輕柔的掃過他的臉頰,帶着暖烘烘的料理香氣:“什麽樣的噩夢啊?”
頓了一下,卷毛的小男孩忽然伸出小短手抱住了母親的胳膊,聲音很小的說到:
“我不記得了。”
————
“吶吶,丈太郎,早上我們是不是訓斥陣平訓斥的太過分了?”
愛惠坐在榻榻米上疊衣服,一旁的松田丈太郎則正在準備器具,他待會要出門訓練。
聽見妻子的話,他啞然失笑:“咱們家的那個皮猴子,你不要說他剛才不出來吃飯是因為在房間裏偷哭。”
疊衣服的動作停下來,愛惠瞥了丈夫一眼:“什麽啊,我是說昨晚他們不小心掉進工程垃圾場的洞裏已經夠危險的了,而且千速還惡狠狠的收拾了那兩個小家夥,回來後我們都亂糟糟的,甚至沒來得及安慰陣平,他剛剛躲在房間裏做噩夢,該不會是被吓到了吧?”
想起昨晚那個氣勢沖沖的十歲小女孩,松田丈太郎哈哈笑起來:“你是說因為被小夥伴四年級的姐姐一頓胖揍後留下心理陰影麽?陣平有沒有不知道,我倒确實是有點。”
那個孩子在一堆廢棄磚塊和鋼筋廢料裏跳的飛快,甚至比雙方的父母都最先聽到孩子們的聲音沖到坑洞的旁邊,簡直就像是小孩子愛看的什麽飛天小女警之類的存在。
而那兩個孩子被救上來後,也直接被小女孩一人揍了好幾拳,四個大人老老實實的看着挨揍的小孩都沒敢吭聲,等到萩原千速訓斥完畢,這才領着孩子們回家……
一定要說的話,千速很有拳擊的潛力,揍人的時候簡直是漂亮的出拳!
“說起來,陣平昨晚是不是老老實實的挨揍了?哦呀,難得有人能管得住他,正好他跟研二又是好朋友,不如幹脆讓他把千速娶回家來算了!”
拳擊手出身的丈太郎看那小姑娘雷厲風行,非常順眼。
愛惠也很喜歡千速那個孩子,只是她被丈夫的不靠譜發言弄的有點無語:“他們才多大,千速哪能看得上這小屁孩……況且要說的話,陣平說不定更想把研二娶回來吧?他們兩個整天都在一起玩,像兩個撕都撕不開的橡皮糖,這才認識不到一年,已經集齊了‘闖禍十件套’啦!”
拎起裝着拳套和服裝的運動包,男人揉了揉自己的短發,潇灑的一轉身:
“哈哈哈,這樣的話,咱家就有兩個兒子了,那也不錯——”
愛惠坐在榻榻米上看着擁有大長腿、倒三角身材和黑色天然卷短發的丈夫背影,臉頰湧起一絲緋紅:
“阿拉,真是個壞男人。”
路過的小男孩眨了眨眼,沒有打擾母親幸福的時光。
他穿着白色t恤和淺灰色的短褲——這是母親剛給他找出來的幹淨衣服。頭發亂蓬蓬的,鬓邊還挂着沒擦幹淨的水滴,随着他擰頭的動作,水滴顫巍巍的從發尾啪嗒一下落在肩膀上,将一片純白色的織料打成半透明。
他從門縫裏收回目光,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捂着嘴,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好溫暖的家,好健康的身體。
雖然剛才換衣服時,看到身上有不少擦傷,并且臉頰和額頭的溫度還沒有回歸到正常水平,甚至因為藥物的原因,渾身都懶洋洋的,有些提不起勁來——
但這仍然是好健康的身體、好自由的靈魂。
他走回房間,費力的把父親給他手工制作的那把實木椅子拖出來,然後坐上去,這把椅子在他的印象裏是非常陳舊又圓潤才對,但現在卻新的讓攀爬的他嗅到木料的味道,椅背處也有一點點硌手。
拿着臺歷放在眼前實際上卻在發呆的松田陣平漫無目的的想:對了,因為現在這個時間點,這把椅子是新做的。
因為他上一年級了,正式成為了光榮的小學生,父親特意給他打了一套新的桌椅,但因為量錯尺寸,桌子做的異常的大,而年僅7歲的他(做椅子的時候他還沒過生日,只有6歲)坐在椅子上,根本夠不到桌面。
于是嶄新的桌子被搬到父母房間被母親當成梳妝臺,而母親的桌子則被搬出來。
據說那是外公的手藝,木料烏沉沉的,大約是這個家裏最貴重的東西了,父親小心翼翼的擦拭,最後也沒舍得用新的顏料塗上去,只是重新塗了一遍清漆後,在桌子上放了一塊玻璃做桌墊,于是成為了現在松田房間裏一新一舊、一深一淺的桌椅套裝。
他一直很喜歡,不管是自己的書桌,還是自己這把椅子。
可惜,後來家裏着了火,不管是桌子還是椅子,他都沒能救回來。
發呆完畢的松田陣平重新将焦距聚集在臺歷上。
這一年是他7歲的盛夏。
一開始得知日期的時候,松田陣平瞳孔真的在地震——他還以為現在自己才五六歲呢,什麽情況,他7歲的時候才這麽大點兒嗎?甚至都沒有門把手高?他絕不承認!
但是現在,比起“自己7歲的時候怎麽還是個小豆丁但是沒關系我知道我長大了是個肩寬腰細腿長大帥哥”這種認知,松田陣平在胸膛裏彌漫上的是另一種感情。
是啊。
這個時候,他就已經跟那個家夥認識一年了。
啧。
誰他喵的是那個家夥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