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神有囍(27) 勾引新郎
第28章 山神有囍(27) 勾引新郎
新娘?
是在說他嗎?
他一低頭, 這才發現,身上的紅裙繁複華麗,上面甚至還繡着暗金色的雲紋, 仿佛真的像嫁衣一樣。
謝慈臉色發白, 已然明白這不是在做夢,那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鬼怪?
十幾年的世界觀遭到巨大沖擊,擺在眼前的事實卻不能不信, 謝慈又看了一眼,釋懷了。
所以他月考道法考得爛也是有道理的,對不起老師,下輩子, 他再做唯物主義戰士。
他能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态, 卻沒辦法阻攔兩側的東西朝謝慈聚攏, 紙錢紛紛揚揚的于謝慈眼前灑落, 縫隙中, 他看見了鬼怪們眼睛滴溜溜地在轉, 嘴角是如出一轍的标準微笑。
在這片花白雪海中, 他們前行的極慢,邁步卻極有規律, 唢吶聲随着他們腳步聲低低高高,又歡快又悲傷的。
謝慈看着兩頭路已被堵住,縮在了角落裏,想試試能不能避開兩行人,只是他一挪位置,不管是花轎還是棺材都跟着他挪,像是确保他永遠在正中心。
哦, 原來躲不開。
這明顯就是沖他來的,還要他眼睜睜看着死亡漸漸降臨在頭上。
謝慈憋着滿肚子怒氣,這到底什麽破事兒?新娘?該不會是拖他去和某個什麽七老八十的老頭兒冥婚吧?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個糟老頭兒身穿紅馬褂對着他噓寒問暖的樣子,一股惡寒油然而生,這簡直是生不如死!
謝慈不得不又振作了,先是看了一眼橋外,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和深不見底的峽谷,跳下去,十死無生。
但與其莫名其妙的被這些鬼怪拖去冥婚被折磨而死,還不如他自己選擇怎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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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咬了咬牙,便宜家裏的老頭子了,贖金都不用交。
話是這麽說,但心裏還是委屈的要命,謝慈眼眶酸,喉嚨也酸,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然後,沒敢跳,一屁股坐到欄杆上,摁得生疼,應該是撞得青了。
這不是他眼高手低,實在是謝慈剛想跳,那水面上就咕嚕嚕地泛起密密麻麻的泡泡,又被河底湧上來的一大團頭發戳破,鋪滿整條河,像是在歡迎他跳下來一樣。
我靠,河裏也有鬼。
謝慈不知道跳還是不跳,抿了抿唇,時間卻不等人,兩隊人馬已經迫近謝慈,陰風陣陣,霧氣如兩扇貝殼,合攏之際,他就是想動,也動不了分毫。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急急如律令!”
“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
謝慈搜腸刮肚了此生所知曉的口號,騙子,避雷,差評!他慘白着一張臉,只能看着兩隊人馬同時到了橋頭。
右邊最前方的男人打着鼓,後排的紙人吹着唢吶,左邊的鬼嬰、女人還在領着鬼影撒錢,紅事的人頓了一下,等鬼嬰先走,才開始同時行動,間隔有序,一紅一白,列隊行走,霧氣朦胧中,露出他們身後的花轎與棺材,謝慈正在它們中間。
他顫顫巍巍地閉上了眼,死就死吧,只是這一閉眼大半天,卻什麽都沒發生,仿佛都是謝慈的錯覺。
難道這真的只是一場夢?
謝慈想,等他醒來,一定要記得去廟裏拜拜,或者幹脆請大師,千萬別讓這些東西纏上自己,于是,他睫毛顫動,還是有些害怕地睜開了眼。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囍”字,一個“祭”字。
“新娘上轎——”
一直懸在他頭頂的棺材和花轎聽到號令後,便猛得朝謝慈撞來,他呼吸一窒,眼前也緊接着一黑,身上更是被砸得疼。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兩隊人馬合成了一隊,棺材與花轎重疊在一起,上方囍,下方祭,左側穿白鬼影,右側穿紅紙人,擡着謝慈便開始走。
謝慈眼冒金星好久,他東搖西晃地不知道躺在哪兒,還好手護住了頭,沒一下撞暈過去。
擡了擡手指,整個人一下坐起來,四周黑乎乎的,密不透風,十分狹小,謝慈呼吸悶悶的,喘不過氣來,即使知道可能是徒勞無功,也伸出手去拍這空間。
然而不拍還好,這一拍,他好像拍到了什麽東西,好像是溫熱的皮膚,謝慈被吓一跳,一不小心又拍了一下,這下他摸出來了,是鼻子、嘴巴的觸感,這裏明明這麽小,除了他哪裏會容納下第二個人。
謝慈淡定地收回了手,然後趕緊背在身後蹭了又蹭,內心波濤洶湧,表面穩如老狗。
看樣子,他被關進來的地方,應該是那口棺材,謝慈出聲:“你,你也被關進來了?”
沒人應答。
謝慈也不知道是他回答吓人,還是不回答吓人,糾結了半天,他大着膽子偏頭,看了一眼身側,原來他摸到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群臉,密密麻麻地拼湊着一個人類的五官,只是五官也由人臉構成,此刻,她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謝慈,嘴角帶着奇異的微笑。
謝慈倒吸了一口氣,寄希望于這群人不要突然一起開口說話,然而事與願違,他們的嘴巴齊齊張開,聲音振動得棺材都在響:
“小可憐,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嘻嘻,我們是一夥的,你猜到了嘛?”
“誰想出來騙他的,好玩好玩……”
謝慈聽得懵懵的,腦海裏卻迅速開始猜測,他皺了皺眉,狀似生氣道:“早知道,我就不信任你們了。”
果然,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一群鬼臉哈哈地笑了起來:“可是已經晚了呀,你就要死啦!”
“死在紅白雙煞裏,這可是終極武器,多少年都沒人有的待遇啦。”
她們笑聲粗粝沙啞,像是痛恨,像是滿足,謝慈咀嚼出其中含義後,心下更是一涼,壞了,他這是失憶了。
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起來,謝慈的記憶停留在了高中,聽這群人臉聒噪的笑聲,他也有些煩躁,嘴巴也忍不住開口:“那聽你們這麽說,你們也被關在棺材裏很久咯?活該!”
人臉們不笑了,或者說,數十雙眼睛齊齊地盯着謝慈,目光陰狠。
謝慈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我說錯了嗎?日複一日的被關在這裏,要是我的話,早就自絕了,你們不會連自覺解脫的可能都沒吧?”
“啊啊啊啊啊——”
一聲聲高聳入雲的尖叫震響了棺材,謝慈捂住耳膜,那張張人臉似哭似笑,看着他,仿佛恨不得扒他的皮:“你可真是能說會道啊,可惜這張嘴馬上就永遠張不開了。”
謝慈剛要反駁,棺材突然發出巨響,像是被人放了下來,人臉們笑着蠕動,漸漸縮回棺材裏:“走了,我們不待這個地方了。”
人臉們不見蹤影,只剩謝慈一個人,他心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耳畔漸漸傳來水面波浪拍擊礁石的聲音。
随着棺材移動,河流聲也越來越響,他聽見了,有什麽東西踩在水面上,嘩嘩地激起一朵朵浪花,随着水位變深,掀起的聲音也變得沉悶。
他心頭一跳,不會是要淹死他吧?
下一刻,謝慈在棺材裏,突然感受到一陣潮濕,再低頭一看,木頭底部已經被浸濕,隐隐有水在湧入這本就狹窄的空間。
謝慈睜大了眼,棺材還在繼續往更深的河流移動,水位也在不段上升,頃刻間就淹沒了他的腰。
不是說冥婚嗎?怎麽變活淹了?
他擡起手,四處拍打這棺材,只能聽到“嘭嘭”回響,打的手都有點酸了,而水幾乎要蔓延到他的胸口。
身上的嫁衣浸了水,似乎變得更重了,沉甸甸地拽着謝慈往水下走。
咬了咬牙,他沒放棄,全部的力氣往頭頂的木板使勁,一下、兩下,手背通紅,似乎還有擦傷,終于一聲“咔擦”,棺材頂部碎裂了一條縫,謝慈握拳,朝那條縫隙繼續捶去,捶到手背破皮,粉色的肉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刮出了血痕。
“誇啦啦”作響,木板徹底掉下碎成渣,上頭河水沒有倒灌,謝慈凝目,雙手撐着兩側邊緣,跳了上去。
雙膝跪在地上,全身濕噠噠地滴着水,謝慈十分不舒服,垂眸從那一個破洞看下去,水位還在緩慢上升,而随着水一起湧入棺材的,竟然還有一團黑色頭發,像水母似的,在棺材做的魚缸游來游去。
他趕緊挪來木板堵住洞口,但還是留了好多縫隙,奇特的是,他爬上來後,那水分明能繼續漲上來,現在卻停在棺材頂部不動了。
謝慈瞧了一眼現在所在的地方,同樣狹小的一方空間,剛好容他坐下,應該就是花轎了,入目就是紅,刺目的紅,紅的柔光順滑,紅的仿佛有潮濕的熱度。
這裏也有多餘的東西,擺了一張小桌子,真的很小,上面只放了一樣東西,一根蠟燭。
大紅色的燭身燃着淡黃,夾雜着淺藍色的光,蠟油融化、滴落、凝固,謝慈下意識坐遠了一點。
他左看右看,花轎也是個密閉的空間,謝慈也沒看出來出路在哪兒。
正極速思考着,一滴蠟油滴落的聲音引起了謝慈的注意,他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只覺得那光越燃越亮,火苗也越來越旺,像是要燒起來的架勢。
空氣的溫度也逐漸升高,越來越熱,連謝慈身上的濕漉漉的嫁衣都被烤幹了,他聞到一股燒焦味兒,臉上冒着被熱氣的蒸出來的薄紅,左聞右聞,也沒聞出來哪裏被點着了。
突然,謝慈反應過來,聞向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火點燃在上面,但他的确聞到了一股焦味兒。
靠!這花轎是準備燒死他!
往下走被淹死,待在上面被燒死,謝慈也選不出來哪個更痛苦了,他氣的一把掀翻了燭臺,蠟燭倒在地上,“啪嗒”熄滅了,熱度卻不減,唯一的光源還沒了,謝慈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任何動靜都會被黑暗放大,他聽到了自己的微弱呼吸聲,和越來越灼熱的肺。
滿腹委屈,滿腹怒火,謝慈也不知道對誰說,早知道是被燒死的,他一定多罵棺材那裏的人臉傻叉們幾句。
等着吧,如果他死了也變成鬼,才不會放過這些人。
謝慈的暢想很多,但慢慢都化為一片空白,他熱得很了,連思考都遲緩起來,于是趴在小桌上,扯着自己的衣服領子,但太複雜了,這破衣服質量還破天荒的很好,謝慈扯不動,也解不開。
終于,他委屈地哭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又覺得丢人,手擡起來去擦臉,眼淚又正好掉到手上傷口上,又麻又疼,謝慈于是哭得更兇了。
要是讓現實世界熟悉他的人看到,保準一個個吓得花容失色,無他,謝慈是個人憎狗嫌的富二代,既然要人憎狗嫌,那就一定得是個裝貨,既然是個裝貨,那就即使泰山崩于前,也得面不改色,才能在狐朋狗友面前淡然處之,說出那句:“無所謂,我會出手。”
謝慈就是這麽一個成功的裝……富二代,但由于他記憶力退回到高中時期,功力還沒那麽深,自然眼淚說掉就掉。
一張本就漂亮到昳麗的臉,泛着薄紅,挂上淚痕後,簡直像是被誰欺負狠了,嘴唇嘗到鹹濕的味道,謝慈埋在自己的臂彎中哭得無聲,自然也不知道,寂靜的黑暗裏,最外頭的鬼怪們,已經将花轎也要沉入水底。
它們的臉上挂着淺淺的微笑,山裏沉入了黑夜,仿佛永遠不會再亮起,河水是黑色的,上面飄浮着白色紙錢花,在打着旋兒,順着河流流淌,直到觸碰到岸邊,一個男人的衣角。
銀鈴聲響起,世界像一瞬間靜止,河水聲、撒錢的簌簌聲、穿林的風聲,鬼怪們的笑聲都停滞了。
它們下意識“噗通”跪在地上,頭磕進水裏,不敢動,也不能動,只剩身體瑟瑟發抖。
可它們一松手,棺材與花轎便徹底落入水中,眼看要沉入水底,河水浮力卻突然變大了,棺材還在下墜,花轎卻被河水托舉了上河面,如同一艘小船一樣,一路推開浪花,行駛到了河岸。
花轎“嘭”地被打開,露出了裏面濃豔的場景,像聊齋裏詭異又凄美的畫卷。
那是一個已經暈的迷迷糊糊的人,臉泛着痛苦的白,靠在小桌上,兩抹嫣紅如飛霞,蒸着一點軟爛的熟,身體緊緊地蜷縮在一起,衣服應該是被下意識扯松了,露出白皙的脊背,恍若蝴蝶,展翅欲飛。
謝慈重新接觸到空氣,身上體溫下将,迷迷糊糊地醒來,意識混沌,驟然看見被打開的花轎,瞪大了眼睛。
但還是很難受,眼前影子重重,謝慈也多了個心眼,誰知道外面會不會又是一重陷阱,他收回視線,繼續坐在花轎裏,巋然不動。
但突然,空中響起銀鈴的聲響,如山澗清泉激碎石,一路響到謝慈耳畔。
隔着帷幕,謝慈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停在了門口。
他緊張地往更裏處縮了縮,一陣風吹來,掀起轎前的帷幕,只是一剎,謝慈餘光注視着帷幕後,終于看到了,有一個影子一直站在那裏,良久不動。
他的倒影,是人形,還是一個看上去就很高大的人類。
或許是人類。
殘存的理智告訴謝慈,不要出聲,甚至最好等他走了,再出花轎。
但如鬼迷心竅一般的,謝慈出聲:“是你救了我嗎?”
良久,沒人說話。
謝慈還是很難受,悶得喘不過氣,全身都疼,他也沒忍,甚至故意放軟語調:“我腳崴了,你能來背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