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中
第26章 第 26 章 夢中
沈應立馬湊上前:“大人,我們真是賣菜的。”
文瑞無奈回頭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小推車裏連根菜都沒有的菜簍,将雙臂交于胸前向沈應挑起眉頭。
沈應面不改色:“賣完了。”
文瑞翻了個白眼,對着朱漆已經有些掉落的城門長嘆一聲,煩躁地甩手道。
“既然賣完了就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
“是是是,謝這位大人。”
沈應和管事忙招呼着周興推車出城,動身前那周府管事還是十分有心地将備好的銀兩塞到了文瑞手中。
文瑞苦笑不得看着手中的散碎銀塊,心道這沈應也太摳了點,逃生都只備這幾兩,未免也把他的命看得太不值錢。
側目瞥到守衛欲言又止的表情,文瑞将管事留下的銀塊扔了一塊給他。
文瑞笑道:“見者有份。”
見那守衛立即笑開了眼,文瑞暗自搖頭感慨了一聲,待沈應等人走出城門,他也不再管這邊的事,轉身撫着腰間雁翎刀走到沈府馬車前。
“沈大人,陛下請你回府。”
已經走過城門的沈應回頭,只見文瑞躬身站在車轅旁,隔着簾子等待着車中人回應。
沒過多久,車中傳來虛虛一聲應答。
文瑞立即示意禁衛軍接過沈府車夫的馬鞭,牽過缰繩帶着馬車往城南沈府方向而去。
見馬車遠去,沈應看得有些失神。他身旁的管事瞟他一眼,清了聲嗓子。沈應立即回過神來,轉身拉着懶懶散散的周興快步向前去。
“怎麽搞得跟逃命一樣,你到底把皇帝怎麽了?難不成你對他始亂終棄了?”周興嘴裏嘟囔着,“前兩天還纏纏綿綿,眼下又避如蛇蠍,我真是搞不懂你們了,簡直是男人心海底針。”
沈應敲了他的腦袋一下:“少多嘴,若你嫌不滿意,我們現在就回城去讓你繼續當大少爺。”
周興捂着腦袋躲到一旁,嘴裏嘀咕着:“只怕現在回去,我就不是去做大少爺,而是要當小舅子了。”
不過這話他不敢讓沈應聽見,只能自己小聲嘀咕。沈應聽到他含含糊糊地說了什麽,雖沒聽清內容卻也知道不是好話,又擡手敲了他一下,讓他趕緊來幫忙推車。
他們之前都沒想到馬車會被攔下,是以并未在城外安排接應的人馬,只能靠着兩腳先離開了此地再說。
周興不情不願地挪過來。
管事不像周興懵懂,他知其中利害,也知沈應既然逃了再被抓住只會更糟。
如今只有趕快回家請主母找人斡旋,沈應才有可能逃過一劫。
管事拉着沈應、護着周興,快步推車離開城門。走出一段距離後,三人便将車扔在城郊的一處密林中。
丢掉負累,管事腳下更是健步如飛,拉着沈應在官道上一連走出十數裏,直到遠遠的甚至都看不見京城的影子,他才略略放慢腳步。
沈應上次風寒後,身體還未完全恢複。
這麽老遠走過來,直走得他眼前發黑,身子在官道上晃了兩下,全靠有管事拉着才勉強站穩。
他臉色慘白如紙,管事卻如沒看到一般,要拉着他們兩兄弟繼續前行。
沈應還沒說話,嬌生慣養的周興先受不住了。
“不走了不走了。”
周興嚷着,他掙脫管事的手,一屁股坐到了路邊的大石頭上。
“把他交給皇帝,讓我們回家算了,活該讓他去招惹姓霍的,結果現在卻要我來受罪。”
周興指着沈應說道,管事無奈上前:“二少爺別說氣話。”
沈應緩了緩想說些什麽,只是張開嘴巴便想作嘔,撫着胸口咳嗽一聲,甚至嘗到了喉間的血腥味。
沈應用力咳了幾下,腦袋傳來一陣一陣的脹痛。周興和管事也察覺到不對,忙圍過來查看他的情況。
沈應一把拉住管事,虛弱地說道:“歇、歇一歇。”
說完便兩眼一閉直直砸到了周興懷中。
周興與管事面面相觑。
管事看了看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曠野,着急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可怎麽辦?”
周興撇嘴,沒好氣地推了懷裏的沈應一把。
“能怎麽辦?把他送進皇宮當貴妃,我們自己回金陵。”
也就是沈應昏迷了,不然憑着這句‘貴妃’,周興多少還得再挨一記敲。
沈應迷迷糊糊間,只感覺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然後他便跌入到一個幽密的院落中。
遠處有笙歌傳來,沈應隐約還能聽到堂上客人的歡笑。此處卻只剩下寂靜冷清,唯有湖邊的水榭中隐隐傳來說話聲。
沈應不解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剛想上前詢問,卻在水榭靠近湖邊的欄杆處看見一張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要更成熟一些,此時這人臉上正刻着索然無味四個大字,憑欄喝酒。
旁邊與那個沈應說話的人見他如此,調侃起來。
“今日衆人都來賀你生辰,你這個壽星卻把滿堂賓客都晾在外面,自己跑來了這裏喝酒,真是該罰。”
說話的竟是游子平?
沈應心中生出疑惑。
他雖愛交友,但因前年科舉游子平壓了他一頭,他心裏總有些別扭,是以兩人雖在翰林院共事還是同年的進士,私下卻并沒有什麽交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和游子平關系好到可以一起喝酒。
沈應約莫猜到這是夢境,卻不知夢的是哪朝哪地的事
靠坐在欄杆旁的沈應回眸向游子平一笑。
“沒了我,外頭照舊一派花團錦簇,何必我去添亂?何況他們賀的也不是我,是皇權。”
游子平聞言被噎住,好半晌才開口。
“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膽大包天?”年長的沈應低低笑起來,言語間有些醉意又有超脫,“我從前連皇帝都敢打,現在只敢在你這裏過兩句嘴瘾,這算什麽膽大?”
“……你醉了。”
游子平勸沈應少喝些,年長的沈應笑着應了他一聲,卻仍舊把酒往喉嚨裏灌。
沈應似看到他身上籠罩了許多的愁苦,但轉眼又什麽也看不見。
他聽見游子平勸自己:“陛下昨日雖在朝上斥責了你,但我想他是氣急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并不是真心的,否則他今日也不會讓外頭那些人來為你賀壽。”
“是不是真心也無所謂了。佞幸之流?”年長的沈應抱着酒壇嗤笑,“我本來就是,難道當了大官就可以遮掩過去?”
“沈應……”
游子平還想再勸,年長的沈應卻打斷他的話頭。
“子平,這兩年我覺得自己跟陛下好像隔得越來越遠,從前我看他好像在看一張白紙,什麽都寫在紙面上,現在我看他卻像在霧裏看花,什麽都看不清。今日朝上他怒上心頭罵我佞幸,我的第一反應竟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年長的沈應半個身子靠在欄杆上,有些癡态地望着水榭外的月亮,低聲喃喃道。
“我以前從來沒有怕過他。”
年少的沈應在外聽到他的話卻渾身一涼。
這人所說的話,不正是他現在對霍祁的心境。
他從前對霍祁氣急,撸起袖子打那人兩拳的時候都有,他也沒有像今日這樣逃過。
他從來沒有怕過霍祁,也從來沒有把霍祁當過皇帝。
可是這回從诏獄出來,卻總是無端對霍祁生出許多恐懼、許多猜疑,只因那人不知為何開始藏在面具後面,還開始學着跟沈應逢場作戲。
沈應看不透他,所以才會害怕、才會畏懼。
游子平道:“你不要想太多,陛下寬厚仁德,是個難得的仁君。就算你與他有過一段荒唐事,他也不會因此事為難你。”
年長的沈應又笑了一聲。
“寬厚仁德?做出來給你們看的樣子罷了,這兩年我逼他做了不少他不喜歡的事,他不過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才暫時沒找我算賬,等再過兩年情分消磨光了,我的下場也不會好過國舅爺許多。”
他将霍祁猜疑到了最壞,水榭外的沈應卻向他搖頭。
“他不會這樣對你的。”
只是這句話空蕩蕩地落在湖面上,連點波紋都未曾留下。
沈應都不知道他自己信沒信。
游子平也沒再說話,年長的沈應回頭拿着酒壇碰了碰游子平手中的酒杯,淡然笑道。
“希望他清算我的時候,不要牽連到你們。”
外頭忽的又傳來巨大的喧鬧聲,院中的三人齊齊疑惑地向外望去,小厮快步從院外跑進水榭,跪在沈應面前說。
“爺,陛下遣天使賜下壽禮,請您親自去迎。”
年長的沈應愣了愣,忽的向游子平說道。
“你說他今日遣人送來壽禮,是想要為我祝壽的心思多一點,還是想要向我示威的心思多一點?”
沒人答話。
那年長的沈應仰頭喝完酒壇中的酒,換上得體的笑容起身離去。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陛下今年送我什麽壽禮。”
腳步聲紛亂遠去。
只留下沈應望着欄杆旁的酒壇如墜夢中。
沈應猛地從夢中醒來。
望着眼前熟悉的紗幔沈應怔在床上,淡淡蘇合香的氣息在他鼻尖蕩開。有人在他床邊坐下,沈應轉頭看見霍祁冷淡的臉龐。
猶似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