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民意
第12章 第 12 章 民意
接過解庫夥計遞出的玉佩,拱手道了句多謝後,沈應走出範記解庫的大門。
周興正在牆角的柳樹下,跟手拿糖葫蘆的幾個小孩閑聊。
別看孩子年紀小,後頗為憂心國事,說是聽家中長輩說翰林院的神探花是狐貍精變來禍害大衍的,會吸人精氣,不知道宮中的聖上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沈應停下腳步。
那邊小孩還在長籲短嘆,周興聽人诋毀自家兄長是半點也不惱火,反而做起張牙舞爪狀,向那群小孩說道。
“那沈探花我是見過的,我偷偷告訴你們……”周興壓低聲音,“他那狐貍尾巴藏都藏不住。”
“啊——”
小孩們驚呼,周興又用手掩嘴俯身将聲音壓得更低:“而且他不只會吸人精氣,還會來……搶你們的糖葫蘆!”
周興突然伸出手去,做出要搶孩子們糖葫蘆的樣子。
幾個孩子大叫着拿着糖葫蘆四散跑開,周興在他們身後,拍着手掌笑個不停。
沈應:“……”
不就小時候騙你幾根糖葫蘆,至于從小記恨到現在?
沈應咳嗽一聲。周興回頭見了他,立即縮了縮腦袋。周興擠出笑容乖巧地湊到沈應身邊。
他見沈應手中拿着塊羊脂玉佩,刻做鳜魚狀,很是小巧可愛,有些喜愛地接過手把玩了片刻。
玩了一會兒,周興想起這玉佩的來路,又有些埋怨地向沈應說起。
“什麽事都要管,咱家又不是開善堂。會試前你就在接濟梁彬和馮骥,這會兒還要幫他們贖當掉的東西,以後是不是還要管他們結婚生子?”
這玉佩是馮骥的家傳之物。會試後,梁彬因在貢院內苦熬了三日,熬壞了身子。他身體向來不好,這回病起來更是嚴重。馮骥為了給他吊氣,咬牙當了這枚玉佩為他買了一根上好的人參,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馮骥自己看得開,玉佩日後贖回即可,當前還是救人重要。
梁彬卻耿耿于懷,昨日用沈應心儀已久的一本古籍,請沈應代為贖回這枚玉佩。
那古籍是梁彬授業恩師留給他的。
全天下獨這一本。
從前沈應出千金向他買,他都沒答應,現在倒是大方起來。
沈應搖頭感嘆一聲,伸手從周興手裏奪回玉佩。
他斜睨着周興,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是狐貍精嗎?我就是喜歡和年輕貌美的舉子相交,吸取他們的靈氣,好把狐貍尾巴藏起來去宮中魅惑君王。”
周興瞬間捂住嘴巴,不敢再說話。
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周興還是愛玩愛鬧的年紀,不喜在沈應身邊久呆,一會兒左蹿蹿一會兒右蹿蹿,在街上的小攤前亂蹿着。
茶肆裏有人在讨論科舉舞弊之事,周興聽到了也豎起耳朵偷聽。
茶客們是在說昨日早朝曾禦史彈劾羅閣老的兒子考科舉,羅閣老幫其暗通關節,中了個第一名的事,還聽說主考官朱寧跟這件事好像也有關,昨日也被一起關進了刑部大牢。
沒看這幾日本是放榜的日子,貢院那邊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是陛下動了怒,要徹查此事。
只怕這回朱大人和羅閣老的烏紗帽難保了。
茶客們感嘆。周興聽得好奇,又蹿回沈應身邊跟他說了茶客的話。
“大哥你說那姓朱的和姓羅的,真的會因為這件事把烏紗帽給丢了嗎?”
沈應瞥他:“你覺得會嗎?”
周興想了想,搖頭說道:“不好說。羅閣老是內閣次輔,皇帝怕是動不了他,朱寧和羅旭又都是首輔和次輔的兒子,若是兩位閣老強行要保他們的兒子,小皇帝脾氣又好定争不過他們。我看這事最後又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說不定明日刑部大牢錢,就能見到羅家和朱家的人去接羅旭和朱寧的轎子。”
“你懂得倒是不少。”
“那是自然,”周興得意,“我好歹也在這京城呆了半年有餘,可是學到了不少。”
沈應笑了笑,擡手輕輕打了周興的頭一下。
“可惜都是錯的。”
周興捂着腦袋痛呼一聲,不解道:“哥哥難不成認為皇帝這次能扛住內閣的壓力?果然人家說情人眼裏出西施的對的,你未免也太瞧得起他了。”
沈應瞥周興一眼,周興立即閉嘴。
沈應笑了笑,若霍祁真想将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又怎麽會讓這消息在大街小巷中傳開。
現在連街邊小販都在議論此事,這背後若說沒有霍祁的手筆,沈應如何也不信。
一場科舉考試,打折了羅屏的脊梁,打壓了朱泰來的氣焰。
一箭雙雕,霍祁求仁得仁。
沈應壓下喉嚨難言的酸澀:“這件事最後會是什麽結果都無所謂了,京城的事以後都與我們無關。”
“怎麽無關,你要在京城當官,怎麽也摸清京城的局勢。”
周興嘀咕了幾句,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大哥是說……”周興雙眸放光。
沈應點頭:“回去叫人收拾收拾東西,我們過幾日就回金陵。”
周興立即跳了起來,嘴裏叫嚷着不準反悔,幾步并作一步向府中跑去。
原本周興來京城的任務就是帶沈應回金陵,偏那時沈應和霍祁正打得火熱,兩人你侬我侬立誓千載不變。
沈應怎麽可能答應跟周興回金陵。
兩人都僵持小半年了,這回沈應好不容易松口,周興當然要抓緊帶人往金陵狂奔,争取在沈應反悔前把他押到父母跟前。
免得他一個人又被這只狐貍哄得團團轉。
沈應沉眸望着周興的背影遠去,又轉頭看向皇城方向。往日與霍祁種種湧上心頭,沈應怔神許久終于下定決心,擡步向皇城走去。
宮人帶來沈應求見的消息時,霍祁正在向朱泰來請教朝政。
具體的請教內容可以總結為以下三種情況。
霍祁問:老師這裏寫某地有流民作亂該怎麽辦?
朱泰來說:就這樣這樣做。
霍祁說好的好的好的。
霍祁又問:老師這裏寫某地有水災該怎麽辦?
朱泰來說:那樣做那樣做。
霍祁說:好的好的好的。
霍祁說:這裏寫某地四月七日有下雨該怎麽辦?
朱泰來說:……你就別管他。
朱泰來神色自若地跟霍祁聊着朝政,就好像眼前人昨日沒有親自下旨關了他的兒子。
他裝得太像,連霍祁想主動提起朱寧激他一激,都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
若霍祁不是前世親眼見過朱泰來因朱寧的死訊一夜白頭,恐怕都要信他的這位老師,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全無感情了。
霍祁正在想如何破局之時,恰巧宮人來報沈應求見。
霍祁掃了朱泰來一眼,立即笑道:“他定是來給朱寧求情的。”
其實朱寧雖也在翰林供職,但他長了沈應十來歲,為人也老成持重,與沈應根本玩不到一起。
兩人平日素無交情,沈應怎麽會來為朱寧求情。
朱泰來也清楚得很。
他微微一哂卻沒有戳破霍祁的謊話,只面色沉靜地說道。
“國有國法,官有官體,獄有獄例。若朱寧真的犯了國法,還請陛下依法處置,即便您真的斬了他,老臣也絕無怨言。若陛下因私情亂了國法,上行下效,官員作亂延禍百姓,國之将亂矣。”
老狐貍,裝得滴水不露。不就是仗着權柄都在他手中,刑部絕不敢違背他的意願,随意往朱寧身上栽罪名嗎。
霍祁恨得嘴角有些抽動。
為了掩藏情緒,霍祁轉身向宮人一揮手,讓他去把沈應叫進來。
宮人應聲而去,朱泰來也起身說既然沈編修求見,必是有事要向霍祁禀報,他不便打擾就先告辭了。
霍祁有禮道:“老師慢走。”
朱泰來走到門口時,霍祁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老師。”
朱泰來回頭,霍祁問:“您可知即便你我手握生殺大權,也左右不了民意?”
站在殿門處的首輔大人聞言臉色驟然一沉。
霍祁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他輕聲說道:“玩笑而已,老師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