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
第39章 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
烏雲遮擋天光, 狂風驟起,一場暴雨侵襲而至。
下午時分,天色卻暗沉的如同深夜,人人只得屈居室內, 揿亮一盞又一盞或昏黃或白烈的燈光。
葉芝走在雨中, 瓢潑大雨打在她身上的硬質塑料雨衣上, 嘩啦作響。
突然, 她在小區內某家人的花園外止步, 擡起頭, 目光穿透雨幕,看向這家人亮着暖黃燈光的廚房。
廚房內, 男女主人相擁的溫馨畫面映入葉芝眼中,她表情麻木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動容。直到冰冷的雨滴傾斜着打在她臉上,催促着她繼續前行。
天色晦暗, 雨霧朦胧。
葉芝一路走到一棟別墅前,伸手握住白色鐵藝大門的門把手。
深冬, 雨水染上刺骨的寒意,急促的雨滴趁勢打在她裸露在雨衣外的手上,轉瞬,便将她滿手打濕。
她推開院門走入庭院, 剛前行沒幾步, 一擡眼, 便對上前方廊檐下趙金傑不悅的目光。
葉芝止住腳步,直到廊檐下, 雙手抱臂盯着她的趙金傑冷冷開口道:“不進來嗎?”,她方才醒悟, 快步上前,走到廊檐下,脫下身上濕漉漉的雨衣。
“你去找了陸誠?”趙金傑問。
葉芝将脫下的雨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低低“嗯”了一聲,說:“我讓他幫我打探一下江昕的下落。”
陸誠是趙金傑好友,在星海市特種部隊任職,雖然與官玉濤并非同一軍種,但職業擺在那裏,打探消息,遠比他們要方便許多。
“恐怕不止。”趙金傑低頭看向葉芝,眉宇間神色略有幾分嚴肅,眼中隐現不喜,“你找陸誠打探官玉濤的真實身份,是想做什麽?”
“我只是想要找到江昕。”葉芝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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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金傑:“你應該清楚,她要麽是死了,要麽是在官玉濤手上。”
葉芝沉默下來,少頃,語氣平常道:“那我更要找到她。”
“無論是死是活,總得有個交代。”
“什麽交代?”趙金傑說,目光落在葉芝略微緊繃的眉宇上,頓了一頓,語氣随之溫和下來,但一字一句依舊透出明顯的冷漠與傲慢:
“江昕父親拿錢了事,不再管這個女兒死活,你又何必再主動摻上一腳。你以為這樣做,他就會感激你?”
葉芝沉下眉眼:“和他沒關系,是我要找江昕。”
“你不可能找到她。”
葉芝猝然擡頭。
趙金傑看向葉芝的眼睛,語氣淡淡地說出一個事實:“就憑她做的那些事,你覺得她能有什麽好下場?”
“什麽事?”葉芝反問道,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趙金傑:“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趙金傑眉頭瞬間皺起,心下不悅,但江昕是葉芝好友,因此,只得壓制着怒氣道:
“你應該能猜到,她背着官玉濤,在外面和其他男人攪在一起。你覺得她這樣沒錯?”
“錯了。但那又怎樣?”
雨水順着廊檐瓢潑落下,打在石板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葉芝一瞬間仿佛回到五年前,江昕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的那個暴雨天。她面向趙金傑,眼睛卻似穿過他的身體看向別處,嘴唇翕動,輕聲呢喃道:
“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的。”
趙金傑眉目微動。
葉芝越過他,邁步朝屋內走去。
趙金傑一把攥住她的手臂。“葉芝,今天是周末。”他沉聲道。
葉芝沒說話。
趙金傑不再提江昕,沉下眉眼,不悅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沒忘。”葉芝背對着趙金傑,微微低下頭,聲音很輕,“我只是最近比較忙。”
趙金傑白手起家,短短數年,便積累了一定的身家。不久前,他剛帶着葉芝,從兩人原來的住處,搬到現在這個小區。
這是星海市知名的富人區,小區住戶非富即貴。當然,出于某種衆所周知的原因,小區住戶大多是進化者。即便是少有的幾家普通人類住戶,所在家族或所從事的職業,也與進化者有着千絲萬縷的密切關聯。
葉芝和趙金傑目前還沒領證結婚,但距離那一天已經不再遙遠。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別墅,便是趙金傑為兩人結婚而購買的。
在搬進新家前,他們有過約定,每個周末至少要抽出一天時間相處。
葉芝沒能遵守約定。
和五年前,在女生宿舍內,安靜傾聽好友講述“新人類至上主義”不同。
如今,葉芝對于社會上,普通人類在基因鴻溝、階級壁壘兩座大山下的生活現狀,已經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時,在學術上,也一腳邁入更高深的領域。
研究生畢業後,她便在導師名下的實驗室工作。
實驗室看似普通,背後卻隐藏着一個秘密機構。并且從數年前,這個機構便獲得了持續不斷的巨額投資,在投資方的示意下,暗中進行一項名為“生化改造人”的機密項目。
葉芝能進入實驗室工作,并非因為她在相關領域有多麽天才,而是因為她的導師許教授,是她在福利院時期的資助人,同時,也是這家實驗室的主導人。
她是許教授在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任教時期,所帶的最後一界學生。
他們并不親近。
任教期間,許教授不僅帶碩士生,也帶博士生。其中,便有在基因遺傳學方面有“天才”之稱的博士生白澍。與白澍相比,年年獲得一等獎學金,并在本科最後一年,發表兩篇sci一作的葉芝,顯得毫不出彩。
許教授年逾六十,雖然依舊精神矍铄,但身兼多職,精力有限,在葉芝攻讀碩士研究生期間,分給她的關注并不多。
反倒是師兄白澍,多次義務指導葉芝和其他兩名碩士生。
葉芝畢業後,會進入實驗室工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師兄白澍。
許教授的學生并非每一位都會在畢業後進入實驗室工作。
實驗室背後的秘密機構,持續多年暗中進行的“生化改造人”項目,涉及違背道德倫理的相關實驗,本就不具有絕對的正确性。一旦洩露,會招致國際輿論譴責不說,還會引來進化者的強力打擊報複。
國際進化者機密檔案中收錄的進化者,以不到全球總人口0.1‰的數量,占據着全球90%的財富。
他們位于權力的中心,戰争、沖突、暴力,由他們挑起,和平與正義,亦由他們帶來。
自2312年“進化者元年”始,人* 人生而平等便成了一個謬論。
踏入二十五世紀,新人類至上主義勢力日益膨脹,進化者特權滲透社會各個階層。
普通人類在基因鴻溝、階級壁壘兩座大山下,如同舊社會的奴隸,安全與權益無法得到保障,在長久的不公平待遇下,部分人甚至産生了“自我矮化”的思維。
——新人類至上主義的推崇者中,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類。
可進化者強大的身體素質與各種匪夷所思的異能,始終是懸在普通人類頭頂的利劍。
無論是自我矮化,還是主動退讓權利,普通人類最基礎的安全問題都無法得到保障。
生化改造人項目,是緩解普通人類與進化者之間、巨大的力量鴻溝的唯一希望。
因此,進入項目組的成員,無一例外都會受到嚴格的背景調查。絕對的忠誠與相應的科研實力,是進入項目組的敲門磚。長期的考察必不可少。機構背後的勢力甚至掌握着項目組每一位研究員的家族血親、至交好友的名單。是保障,亦是威懾!
葉芝沒能成功通過考察。
她對秘密進行的生化改造人項目一無所知。
是臨近畢業,師兄白澍無意間洩露口風,才讓她察覺到這項涉及人類未來的基因改造工程的冰山一角。
彼時,有“天才”之稱的白澍,在生化改造人項目上已取得一定成就,在實驗室擁有不小的話語權。
在無意間洩露口風,讓葉芝察覺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存在後,白澍出于保障葉芝安全,以及親自監督她,避免她将消息外洩等因素的考量,在她考察不合格的前提下,主動拉她入夥。
她在白澍帶領的研究小組工作,日常負責處理一些初級的實驗問題,半年下來,卻依舊不曾有任何機會,接觸項目的核心科研資料。
她有絕對的忠誠。
但她被排除在外。
*
深冬,霧霭蒙蒙,寒氣似穿透布料直達皮膚,黏濕的陰冷感附着全身,逼迫着葉芝不得不快步走進實驗大樓。
地下三層。
葉芝用身份卡刷開金屬閘門,在深長的走廊上,與研究生時期的導師許教授相遇。
他們雙雙頓住腳步。
葉芝剛從外面進來,走的太急,呼吸還未喘勻,驟然在走廊上,與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許教授相遇,正要開口向他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以及有向白澍請假,便聽他淡淡道:
“——不用向我解釋。”
葉芝神色一僵。
許教授六十七歲,目前已經不在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任教,長期駐紮在實驗大樓,着一身嶄新的白大褂。
多年教學生涯,令他桃李滿天下。
但他至今卻不曾在過往學生中,建立任何,亦不曾留下任何美譽——蓋因他性情冷淡,為人孤傲,與人相交時,從不曾口下留情。
據說,即便天才如白澍,當年初入他門下時,亦曾被他批的狗血淋頭、顏面掃地。
如今,許教授雖然依舊是實驗室的主導人。
但最近兩年,在生化改造人項目上取得的諸多重大進展,卻皆由白澍領導的研究小組完成。
白澍早已有壓他一頭的趨勢。而機構背後的勢力,亦在最近半年,逐漸向白澍放權,給予他大量資金支持,賦予他在科研上更大的自主權。
此時,白澍年僅二十六歲。
與白澍等後起之秀相比,許教授不僅在最近兩年,未有任何科研産出,為人亦愈發孤傲冷淡。
但除去過往的才華與科研成果,他與社會上的孤寡老人并無任何區別,中等的身高,瘦削的身體,雙鬓微白,面上雖沒有多餘的肉脂,眉心、嘴角兩側卻依舊挂上年老之人慣有的紋路。
他面相普通,即便年輕時,外貌亦不出衆。
如今年老,長期缺乏科研産出,又不屑交際,不善管理,人格魅力匮乏,近年來,在實驗室的存在感越來越低。
他說過那句話後,繼續邁步向前。
葉芝從短暫的失态中清醒過來,恢複冷靜,在年逾六旬的老者,邁步經過她身旁時,垂下眼睫,低聲喚了句:“老師。”
許教授腳步一頓,随即,緩緩回轉身來。
葉芝是許教授大學任教期間帶的最後一界學生,彼時,他精力早已轉移,幾乎不曾直接接觸、指導葉芝,而是将她和另外兩名碩士生,丢給白澍等博士生帶。
與白澍等人相比,三年下來,葉芝連被他批評的狗血淋頭、顏面掃地的機會都沒有。
至于雙方資助人與被資助者的關系。
許教授自數十年前,便開始匿名資助福利院的孩子,不求回報,甚至不關心這些被他資助的孩子未來會如何發展。
數十年中,曾有一名自小受他資助的福利院孩子,在功成名就後,試圖借由福利院院長的關系找到他,向他當面表達感謝。
卻不想,不僅未令他有所動容,反招致他厭煩,甚至因此中斷了對福利院的資助。
直到與他有舊的院長,親自上門求情,方才再次獲得他提供的資金資助。
葉芝與許教授,除去名義上的師生關系,以及偶然間,互相知曉對方便是自己的資助人(受資者)外,并無更多交集。
他們甚至互不熟悉。
但當身形瘦削、面上沒有一絲多餘肉脂的老者轉過身,面向她時,葉芝卻依舊控制不住地呼吸一滞。
“你應該知道,以我的标準,你連進入實驗室最基本的敲門磚都沒有。”
老者語氣平淡,一雙向來精銳的眼睛因上了年紀而帶上一絲渾濁。他并不比葉芝高多少,但說出口的話,卻似自上而下落來,如大山壓頂。
相比他話語中帶有的傲慢,與明顯的鄙夷,更讓葉芝無法接受的,是他話語帶有的分量。
進入實驗室的兩塊敲門磚——絕對的忠誠,與标準線以上的科研實力。
葉芝語氣微急,鄭重道:“我對機構保有絕對的忠誠!”
她在這瞬間,甚至有脫口說出“我會和趙金傑分手,絕對不會向外洩密秘密,并且願意像其他科研工作者,隐姓埋名,一輩子駐紮在實驗大樓,将自己的餘生都奉獻給人類基因改造研究事業。”的沖動。
但對方并未給她這個機會。
“在這棟大樓,最不缺的,就是對基因改造研究事業,絕對忠誠的人。”
葉芝面色瞬間煞白。
許教授不愧是曾經将天才白澍罵的狗血淋頭、顏面掃地的人,在小輩煞白的臉色中,他雙手插兜,一字字、刻薄而精确地說道:
“修建這棟大樓的初衷,是為了進行科研實驗,而不是你們進行無用的交流、溝通情感的場所。”
“我希望你們能做出正确的選擇,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